“一定要去看《爱情神话》“——可能是在澳门滞留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话了。
老实讲,不大吸引人的片名,对不熟悉费里尼的观众而言,并不是好的初印象——而大多数观众想必都对费里尼不甚了解。落俗的标题不意味着失意。整部电影,一曲小腔小调,娓娓道来,轻盈且松弛。
“你觉得老乌说的是真的假的”——我们莫衷一是。
第一次知道邵艺辉导演的名字。标签绘出她的轮廓:90后,女性,曾寓居上海,还学电影。在片中借赵胤胤之口,介绍自己的生平——还加上了卖电子烟的经历,零星的戏谑,无非是对自身经历的一次解构。
当堆砌于电影的要素太过于陌生时,恐惧与之伴生。上海,中年,神话。
电影由老白和李小姐的故事聊起。他是老白,土生土长的上海文艺中年,身居小洋房,以教社区老人画画为己任——画画,烧菜,打鼓,写诗,还不用工作。他自诩“杂家”,感慨的平淡生活却是多少文青的梦一场。离异多年,却仍有心中两团火焰——觅得心上人,开自己的画展。李小姐,魔都丽人——吃过西餐,离异有女,挣过一百万的广告制片,独自带着女儿,在理当被生活推平棱角的四十四岁,依旧会在剧院落泪。老白像缓缓流动的水,李小姐是待燃的火,两人在上海相遇了,在他们的黄金年代相遇了。
在上海展开的故事,多少对于外乡人有着些许的陌生。无论是街边的“修鞋世家”,还是有钱有闲的“格洛丽亚”,甚至是烦闷之余以探戈浇愁的前妻蓓蓓,那一杯“coffee time”——他们的生活都多少与上海,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勾连。对于其它的城市多少有些莫名,也许这是属于布尔乔亚的节奏。导演不是一个上海人,在上戏毕业后,也曾在上海蹉跎,以自己对于上海的窥视,构筑了这副市井佳话。全片以上海话为基调,我试着打破这层陌生的视角,去感受沪语的节奏。三刷了爱情神话,前两遍的影院,最后一次是爱奇艺——弹幕电影,在弹幕里不乏“听不懂”“为什么不说普通话”“最大的败笔”。对语言的抨击,始料未及,普通话电影给人的安全感已经不容置喙,而英文也相对更加熟络。上海话对于外乡人,终归是陌生的。只是,缺了这摇曳的吴侬软语,与上海这座城市,或许也拉开了不可弥合的距离。
很多年没有去过上海,计划反复搁置,从电影里试探一个陌生的摩登之都,总还是意犹未尽。滞留澳门的时候,在酒店看过很多次《爱情神话》的预告片,我试图从徐峥的表演中攫取一个人物的猜测,毫无头绪。这部电影堆砌的要素实在太过陌生,我也很难从中找到一丝的映照。不过也好,至少能抽身于室外,在玻璃后,静静审视。离婚和中年对于我的过于陌生,我们也很难从中年危机中觅得一丝共鸣,还好从戏剧冲突中,导演赋予了我们广袤的空间。——中年人的爱情是晦涩的,白老师“上头”的标志也只是换了两件衬衫,李小姐最含蓄地示好也只是:今晚去你家。中年人是活在每一秒的,当老白泛起一丝认真的神色,就被格洛丽亚掐断了火苗,怅然却坚决。当老白试着规划李小姐未来的生活时,李小姐选择了抽离,坚决亦若失。含蓄与内敛遍布了除神话外的爱情角落,而神话,属于老乌的一夜罗马。
当一个女人犯了一个“全世界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男性终会语塞,性别倒置撕开了遮羞布。
整合电影的反馈,全片的高潮无外乎三个场景——离婚局,外滩十八号的剪影,老乌的罗马。脱离了男性口吻的叙述,行进的节奏愈发微妙,意韵绵长。人与人的关系是流动的,老白也是流动的。
以爱情为名,却难以避讳熟悉的凝视。好在画廊的演绎下,男性也落座于审判的墙角。外滩十八号的剪影是一场郑重的宣告。窄化与污名化在此搁置,当以老白之口“全中国的男导演应该感到羞愧”,大厦终将建成。当然也有批评以过段戏剧化的手法,去完成这一场洗礼。可这恰恰是女性自我意志的重构——“商学院”“多情女”为之所揶揄,她们真正脱离了男性宏伟叙事的点缀。姿态大于内容,表演高于真实,却依旧是对于真实话语结构的一次呐喊的挑战。
“什么是完整的女人”——女人在文艺作品里的侧写,在戴锦华教授的概括无非是:地母、荡妇、女巫、祭品。女性角色的润色依附于男性可延展的形象。离婚局打破了东方语境下对于破碎的晦涩与不堪,由男性主导的至上而下转为女性同盟的认同。“野猫”“剩菜”“没用过一百个男人是不完整的”“没造过反是不完整的”,传统语境下被冒犯的女性,终于戳破了遮掩的泡沫。觥筹交错中,以金句的形式铺陈的反叛,并不生硬,反而带有一丝畅快。或许以普通话展开反而会触及话语权的序列,而浓浓吴语反而为某些位阶保留一些——“我不想听懂”的体面。何为完整,为自己活就好。
“老乌把自己喝死了“——前天我喝酒时,伦敦时间的好朋友“不合时宜”发了条语音给我。
有人说这是老乌是最好的归宿,梦起一夜,归于一夜。只是没有等到索菲亚罗兰最后的消息,有人说老乌很惨,以荒诞收尾,以破碎示人。直到最后一刻,老乌就像青年时一样,梦萦罗马。
电影的功能千人千面——在言情,在载道,在解忧,在遣时。不过在这个时代——神话的作用愈发明显,当现实流于琐碎,麻木,具体而不堪,电影就是最后一方乌托邦,是老乌的一夜罗马,抽象且曼妙。
老乌走了,走的突然——“我编的”重要吗,在老乌已然不重要。是不是索菲亚罗兰重不重要,也不重要吧。他献出了一夜,换回了一生,是他的整个罗马。格洛丽亚是信的,但她告诉老白——不要爱上自己。李小姐是不信的,但她邀请老白——下午一起喝咖啡。老乌的爱和索菲亚罗兰的梦一同仙去,留下的是诸位齐聚小洋楼——把《爱情神话》看成了一出“护手霜洗礼”,老白也用了护手霜,第一次。是烟火气,是布尔乔亚的烟火气,是每个人的梦,是我们白天奔赴的“红拂”,夜里涌向的“夜奔”。老乌的神话,大家自有答案,看电影的镜头很有意思,从指向银幕到所有人被置于框内,老白们,何尝不是一出爱情神话。
不想工作,阳光,咖啡,写诗,烟火气,脱口而出的艺术,落到实的性与爱,哲学与形而上,抽象与渐离,看不下去的费里尼,豆瓣不变的高分——《爱情神话》很“灵”,加上一只猫,就是标准的观众画像。文艺和海派交织在一起,写满了隐喻,当老白走向厨房,要为众人做点心时,他也走进了大家的生活。市井的角落,熟悉的称呼,戏剧化的关系,只是为了勾勒一幅爱情的图景,和诸位的辛苦一梦。
反宏大叙事的语境,是轻盈的爱情姿态。为什么喜欢这部电影,只是我们都期待爱情。
“不真实”——“所以才叫神话……”
如果可以,多一点邵艺辉,多写一点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