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啊!
倘不是因为我总作恶梦,
即便我身处果壳之中,
仍是无限宇宙之王。
——哈姆雷特


电影的魅力在于,不仅能由外部特征向内心出发,探索人性和生活的本相,还能由头脑发挥奇特之想象力,把不可能发生的幻想可视化。由此,潜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对异像和未知欲拒还休的恐惧感,以及在压抑中寻求释放的心灵,让恐怖奇幻类型片,借梅里埃之手,在19世纪末电影诞生之初,就成为了最古老的电影题材和形式之一。
系列恐怖片《猛鬼街》的开创者——韦斯·克莱文,当年并不是科班出身,而是在大学主修文学。由于对电影的兴趣,学生时代就开始接触六十年代的各类影片,并参加学校的电影俱乐部,买了16毫米摄影机开始拍摄习作。但从没有学过电影理论的韦斯·克莱文,对电影的了解仅仅只有皮毛,既没有创作概念,也没有任何基础。毕业之后,韦斯一边上班,一边拿到了写作和心理学学位,这时他立即决定辞去工作到纽约闯荡。但事与愿违,拖家带口的他既没有找到电影相关的工作,也没能以自己的研究生身份找到立足之地,迫于生计,只能失望地回到家乡,找了份高中教师的工作以填饱肚子。在这期间,他依然没有放弃拍电影的梦想,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想拍,想的都要发疯。
贼心不死的韦斯·克莱文,后来再次跑到纽约寻求机会。颠沛流离的闯荡后,终于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份给编剧打杂的工作,从此才慢慢踏进电影行业。而后几经周转,在一个独立电影界朋友的帮助下,刚刚看过《处女泉》的韦斯,于1972年自编自导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也就是著名的禁片《杀人不分左右》。这部剧组成员不足10人、以新闻设备拍摄的恐怖电影,仅有5万美元成本,不仅粗糙令人不安,而且充满了狂躁的反社会情绪,和残忍的虐待及复仇。这部臭名昭著的电影,引起了很大反响(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也在冥冥之中,为韦斯·克莱文压抑的内心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在《杀人不分左右》小范围放映之后,受到关注的韦斯断断续续执导了几部不疼不痒的恐怖片,虽然未能有太大波澜,但依然贡献了“隔山有眼”这一同样热门的IP,亚历山大·阿嘉于2006年制作的翻拍版《隔山有眼》,让这群在CG动画帮助下重生的畸形人,着实吓到了不少观众。英雄不问出处,直到这部享誉之作——《猛鬼街》(另译“榆树街的噩梦”)的问世,韦斯·克莱文终于赢得了来自业界和恐怖电影爱好者的响亮掌声。
1. 榆树街的噩梦
七十年代末,报纸上一则不起眼的新闻,引起了韦斯·克莱文的注意。一名住在加州的亚裔年轻男子,因噩梦神经衰弱、不敢入睡,他的家人求助于医生,但是却查不到任何病灶原因,于是试图让男子服用安眠药以助睡眠。但男子坚称梦境太过真实,简直就是现实一般影响着他,于是偷偷吐掉假装咽下的药片,整晚地靠咖啡和电视度日。某一晚,他突然在房中大叫,待父母发现他的时候,这名男子已命丧黄泉。然而最奇怪的是,尸检未发现有任何心衰的痕迹,死因令人捉摸不透。
这场离奇的死亡,也许是因为这个移民自越南的男子,曾被关押于红色高棉集中营,残酷经历造成的精神刺激让他噩梦连连,暴毙于床,但是这样一个现实中无法解释的事件,在电影的世界里却是可行的。
透过这则新闻,韦斯·克莱文回忆起一件童年往事。某一天晚上,少年韦斯正要睡着,却听到楼下街道传来频繁的脚步声,他掀开被子,偷偷躲在窗下观察,看到楼下一个醉汉,竟也在怔怔的看着他。这把韦斯吓坏了,他不知道这个可怕的男人是怎么发现他的,只是记得他带着和弗莱迪(当然,当时还没有弗莱迪这个名字)一样的帽子,摇摇晃晃的走着,眼睛一直在盯着他。后来这个男人死了,但是他的形象却印在了韦斯的脑海中。韦斯当即决定,就依据这个形象和梦境杀人的主题,开始创作《猛鬼街》的剧本。
擅长制作低成本恐怖片的新线电影(new line cinema)CEO罗伯特·沙耶,也注意到了韦斯,希望能够跟他合作一部电影,借此在洛杉矶开创一片天地。此时的韦斯已经写好了《猛鬼街》的剧本,一拍即合之后,二人开始酝酿这部电影的筹资。在历经两年多的剧本推销中,“这样的片子没市场”、“不恐怖”、“梦让人不能信服”等等类似的评价不绝于耳,堆成小山一样的拒绝信件让韦斯倍感困苦,好莱坞的投资人都不想为这部电影掏钱。最终,沙耶想尽办法,终于凑了110万美元,让韦斯开始筹备拍摄,虽然这未及计划中预算的一半,但总比项目夭折要强的多。
1984年问世的《猛鬼街》,其最大的成就,自然就是创造了——弗莱迪·库格,这个充满鬼魅又玩世不恭,充满戏谑和恶作剧的哥们儿。他全身100%面积烧伤,皮肉萎缩溃烂,一目了然的展现了血肉之躯在复仇之炎中的脆弱和恐怖感。弗莱迪令人不安的形象不仅是个受虐和施虐的化身,更是个自我陶醉的舞者和取乐者。
这个只在噩梦中出现、从不心慈手软的“变态鬼王”,擅长以梦为网,追杀、玩弄、虐待心智尚浅的孩子们。他穿着红绿色条纹毛衣,头戴黑色礼帽,手带自制的剃刀手套,充满了怪异的违和感,这种奇装异服的形象,让弗莱迪看上去像个刚刚从超市偷了圣诞节礼包的老年流浪汉,陌生而又神经质,荒诞却又看似不堪一击。同时,饰演弗莱迪的罗伯特·英格兰德赋予这个角色的特殊身形和动作形态,让这个形象具备了某种前所未有的魅力,也在系列的十年间,赋予了弗莱迪的塑胶面孔以独特的灵魂。
不同于《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皮脸,《十三号星期五》的Jason,《hellraiser》的僧侣,甚至是乔治·A·罗梅罗麾下的僵尸们,韦斯·克莱文出人意料的将“小丑”的某种特质安放到了这个着装不严肃的杀手身上,他一边恐吓着满足于自己的恶作剧,一边讲着荤段子哈哈大笑,同时戏耍着每一个掉入梦之陷阱的孩子,这样一种面对和自己实力、年龄不对等的猎物时,所产生的强烈的差异感和凌驾感,让这个灵活驾驭“恐惧”的化身,用透明的血色尸袋侵占了本应充满瑰丽和美好的孩子们的梦境。这种丧心病狂式的邪恶本性,令暑期档银幕内外的年轻观众,一扫夏日的燥热,感到深深的恶意和寒意。
在故事中的榆树街,虐童犯弗莱迪被孩子们的父母用火烧死,这让弗莱迪得到了与魔鬼交易的机会,从而永生在梦境之中。事实上,这个恶魔所带来的某种宿命感,和独行的类英雄主义元素,成就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黑暗艺术家。人们乐忠于看到这个问题男人变着花样的杀人,让铁爪的摩擦生出血肉的火花,这种处刑式的快感,借助暴力因子的原罪,让人心里的压力得到了相当程度的释放。
片中的孩子们在半梦半醒之间,秉承着一定不能睡着的誓言,但这种注定无法坚持的原则不仅写实富有逻辑,而且令人精疲力尽,往往是虽然眼看着一切照旧,却在不知不觉中坠入梦境,突然被弗莱迪和怪象所攻击,孩子们越是尖叫,弗莱迪越是来劲,但当他的伎俩被南茜看穿,被强行拉进现实后,梦中为所欲为的淫威立刻消失殆尽,那一瞬间,弗莱迪像个年迈的老人一样笨拙孱弱,接着在萎缩中消失于尘埃。
这种孤独的质感,犹如一个孩子的美梦被打破一般,充满遗憾和失落,像一块被加热的奶酪,荣耀和骄傲被软弱和稀散所代替。弗莱迪好似被诅咒的孤儿,只能在梦中永生和自我循环,现实世界的“玩伴“害怕、畏惧他。不管是俄狄浦斯还是普罗米修斯,惩罚本身就是具备悲剧性的,弗莱迪以一个虐童犯的身份,在类英雄主义情结的意外认可后,终将回归于悲剧本身。这个系列如此受欢迎,正是观众成就了人性之恶的挥之不去。可能这就是人类学和心理学出身的韦斯·克莱文,所具备的出色的剖解能力。
2. 永不入睡之谜
梦既令人神往又让人恐惧,梦是种奇特的经历,没人知道梦究竟是什么,科学也不能完全解释,梦究竟是横行于夜晚的生物电反应,还是作为现实与另一个境界的连接之门,这种神秘性和未知诱惑,深深的吸引着每一个做梦的人。
历史的足迹证明,最早在公元前4000年“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泥刻上就有类似的记录,人类在文明伊始就开始追梦,很多古老的文明都相信梦有特殊的力量,并有解梦者负责按照梦的意旨来进行族群建设和文明发展,圣经中也同样有约翰、雅各在梦中与神接触,得到神谕的故事。包括我国的上下五千年历史,西周的“周公解梦”之传说,每一个文化都忠实和认同梦的重要性。无论梦境是否可以解释,都无法阻挡人对梦的意义的追寻。
《猛鬼街》作为一部典型的低成本电影,用出色的创意很好弥补了场面上的不足。系列作品的核心元素——梦境,不偏不倚成了所有想象力的源泉所在,而这一点也具备足够的经典性,包括黑泽明、费里尼、大卫林奇、布努埃尔等等电影师匠都曾着力表现梦与现实错综的关系。快速眼动睡眠的神秘性,也在更多的恐怖和科幻题材电影的表现下,逐步成为体现梦之幻境的符号式意向。
梦境让所有超现实的场景成为可能。在杀人场景的创作构思中,韦斯·克莱文汲取了另一部伟大电影《驱魔人》的生猛和破坏力,将隔空杀人的现实感做到了极致。不管是人物在空中被旋转击杀,还是从床上倒喷至房顶的血之泉涌,都极具视觉冲击力,这种颇为直接的血腥表现,在当时同样也吓坏了美国的电影审查部门,并为此做了些许调整和删改。
为拍摄女孩在浴缸中被袭击的场景,剧组在别墅布景的二楼修建了一层楼高的水槽,在里面灌满水,南希踩在二楼的浴缸边缘,好让特技演员在水槽中有足够的容身之处,以鬼爪从水中浮现。为拍摄血从床上喷到房顶的画面,布景师将所有家具倒挂,韦斯和摄影师也把自己倒挂着绑在房顶上,以180度反向拍摄倾泻而出的人造血浆。韦斯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虽然设计了很多疯狂的虐杀和血腥场面,却依然没有丢掉逻辑,在梦境中所受到的伤害,或是捕捉到的物品,都可以在现实中找到,这正是梦境与现实的管道被打通的表现,也是最让人感到危险和后怕的。
在影片的结局设计上,制片人沙耶和导演韦斯产生了分歧,韦斯希望这个结局是模糊的,回归于梦境主题的,南茜和朋友们上车后,最好是消失在雾中。但是沙耶从制片的角度,希望为片子加入一个富有恐吓意味的场景,甚至可以留下一个悬念,让噩梦继续。最终,韦斯同意了制片人的想法,因为他觉得,这部电影之所以能够成功拍摄,沙耶是最大的功臣之一,所以满足他的要求,也是某种感激所驱使的。在这一点上,也许丧失了一点点艺术性,但是作为商业电影来说,结尾的悬念也确实是为系列电影留下伏笔的常用做法,尤其是对美国类型片而言。
为了真理,睡觉成了梦境的最大敌人。一个无法叫醒的灵魂,和一个装睡的身体,成就了寻求真相和自我催眠的哲学对垒。即便是在梦境之中,保持清醒和理智也是面对真相的唯一出路。
除了噩梦,可能《猛鬼街》在给观众留下无尽的遐想之外,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迷弟迷妹看到了约翰尼·德普的银幕处女秀,这个青涩的男孩当时甚至还不会演戏,却凭借着一种清新脱俗的鲜肉气质,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当然,漂亮的脸蛋一般会都沦为戏剧性的牺牲品,喜欢走窗户的德普也没有躲过被猎杀的宿命,但第一部《猛鬼街》电影,为他充满流量的职业生涯开启了序幕。
3. 误入歧途的鬼王
《猛鬼街》的第一部电影于1984年上映后,来自观众的强烈欢迎,让韦斯·克莱文和罗伯特·沙耶喜出望外,人们爱上了这个目中无人又看破红尘的变态,他身上体现的某种人性(喜欢折磨、挑逗、恐吓),有别于其他杀人狂那种一口闷式的的传统形象,也正是这种满足人性潜在黑暗面的个性特点,让这个虽满目疮痍,但形象丰满的弗莱迪·库格,意外却又顺理成章地成了大家眼中的黑暗偶像。韦斯和新线电影也拜弗莱迪所赐,逐渐拜托了资金困难的问题。
当机立断的商业市场,和目光敏锐的罗伯特·沙耶,开始计划把这个初露锋芒的电影催生为系列片。他马不停蹄地找来新编剧,完成了续集剧本,并且希望韦斯继续执导。但韦斯在看过剧本之后,觉得与第一部《猛鬼街》的故事有太多的不同,也太过粗糙,对已经成型的故事基础而言,充满很多常识性的错误,因此拒绝了第二部的拍摄工作。而后拍竣的续集,也确实印证了他的不良预感。
为了解决韦斯的退出,沙耶找来自己的老友杰克·舒德,他在早期新线出品的电影中,和沙耶合作过《alone in the dark》等电影,他自言因为档期错过了《猛鬼街》第一部的工作,所以欣然接受了邀约。而事后证明,这绝对是个美丽的错过,如果是舒德来执导第一部猛鬼街,也许这个系列并不能成为一代经典。舒德虽然对韦斯的工作方式佩服有加,但觉得那样并非唯一的表达方式,对于自己的处理,他认为第二部完全没有必要跟第一部有太多联系,不需要拘泥于细节,即便弗莱迪进入现实去砍比他更强壮的高大男孩,也没什么不妥。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1985年投拍《猛鬼街2——弗莱迪的复仇》的时候,无论观众还是制作人,都还尚未对弗莱迪的人格形成一个统一的共识,所以这种剧情或者设定上的颠覆式编排,或者说这是一种创新,所形成的效果和所造成的影响,并不是可以清晰预测的。如果孤立的看第二部《猛鬼街2——弗莱迪的复仇》,可以说是平行与第一部的,它创造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即弗莱迪主动希望借由某一个具备精神特质的肉身,来到人间进行杀戮,而不只是自我囚禁于梦中。但如果系列按照这个走向去处理,难免落入跟《十三号星期五》一样的套路之中,即重特效轻内容的创作思路(Jason的性格可要比弗莱迪干瘪的多),从而陷入没完没了、重复性杀人的循环中。毕竟当弗莱迪来到人间,他的体型和身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反倒显得可怜巴巴,而且脱离了梦境,凭什么来制造超现实的杀戮场景呢?
碍于误入歧途的创作思路和仓促的决定,第二部的故事不仅粗糙,而且出现了难以预料的异化,由男子担当的主角由于外形条件展现了某种同性恋倾向,包括他羸弱的气质和频繁与男性体育老师产生的暧昧关系,不仅在澡堂里赤裸相见,而且用捆绑和抽打的方式,产生了SM的气氛,这些意向甚至让当年的同性恋杂志,强烈推荐给男男情侣们结伴观看。虽然导演舒德自言并未特意设计这种倾向,但是仍难咎其责。俗话说细节决定成败,也正是舒德未能正确认识弗莱迪恐怖之源的细节部分,造成了这次判断失误,虽然依然赚到了票房,却输掉了口碑的原因。
4. 梦中的战士们
为了对上一部续集拨乱反正,韦斯·克莱文重新参与到电影的创作中来,和布鲁斯·瓦格纳(《星图》编剧)共同创作了剧本初稿,他希望在第三部里对故事进行提升,让原本南茜的独自作战,进化成为一个更贴近现实情况的集体行动。韦斯亲自去找到在第一部中扮演南茜的希瑟·兰根坎普,在剧本中重新加入了她和父亲的戏份,这让本以为韦斯是因和新线闹翻才退出第二集的希瑟感到喜出望外。而制片人沙耶看过初稿后,认为这一稿含有太多的对弗莱迪全能神式的表现,不仅让弗莱迪过于强大无法抗拒,而且给道具和特效部门带来很多资金上的问题。
为此,系列的制片统筹瑞秋·塔拉蕾推荐了查克·拉塞尔,并让他提供了更有创意和效率的剧本方案。虽然查克此前并没有太多执导电影的经验,但是在剧本改写阶段,不仅把弗兰克·达拉邦特(《肖申克的救赎》导演)拉进了团队,更是做出了完整的分镜头和故事板。作为处女作,查克完美的推荐了自己,为日后执导大热作品,诸如《蝎子王》《变相怪杰》《蒸发密令》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就这样,1987年的《猛鬼街3——梦勇士》在第一部电影的基础上,为日后的续集定下了基调。查克塑造了一个充满“滑稽感”的弗莱迪,这一点要比以往的两部作品要更强烈,这个变态变得更加嚣张,总是要先挖苦和讽刺一番才出手,并不断的用一些具有性暗示的怪招和把戏,捉弄这群青春期的孩子们,虽然这不是春梦,但是很多场景还是暗含着这个年纪的冲动意识。更多眼花缭乱的动画和特效,让这部新作充满新鲜感和娱乐性,弗莱迪一再利用孩子心中的欲望,来制造各种稀奇幻像。
在第三集的故事中,为了挖掘弗莱迪更多的性格侧面,查克搬出了修女阿曼达·库格,作为弗莱迪的母亲,也作为一个曾在精神病院的意外中被轮奸性侵的冤魂,为片中的少年梦之战士,提供了相应的指引,只有让弗莱迪的尸骨被埋葬超度,才能阻止他继续祸害更多的小鲜肉。这样一来,弗莱迪的人格(如果还残存的话)也具备了令人熟悉的忧伤意味,他也是罪恶和悲剧的混合产物,所以在恶的循环中,所有的加害者都曾经是被害者,这一点也契合了原生家庭中,或者是遗传因子中的天命理数,报复心理塑造了弗莱迪的邪恶本性,一切都找到了确定的源头。
不仅特效好看,剧情跌宕,Dokken乐队为本片创作的流行金属“dream warriors”也非常好听,可以说,从商业性和娱乐性上看,第三部树立了一个完美的标杆,同时这也是第一部面向全美发行的猛鬼街电影,票房和口碑得到了双赢。虽然南茜的角色在故事中死掉了,但是作为承接的克里斯汀很好的完成了另一个天真可爱的女主角形象,而延续到了下一集的故事中,就像南希那样,由新手再度成长为一名斗鬼老炮。
自《猛鬼街3——梦勇士》成功后,新线电影公司开始名声大振。
紧接着,第四部的导演雷尼·哈林是芬兰人,当时不仅年轻也还未能有大的建树,但是对这个系列非常喜爱,所以毛遂自荐找到了制片人罗伯特·沙耶,希望自己能够有机会参与制作新的猛鬼街电影。沙耶将信将疑,不太确定这个奇怪的芬兰人是否能够胜任,但新线电影历来有培养新人的习惯(这当然是碍于制片成本),所以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提了一些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以防雷尼这个外国人把系列搞砸。
不幸的是,当雷尼接到工作的时候,正好赶上好莱坞的编剧罢工,所以编剧的人选一直是在一种乱哄哄的氛围下举棋不定,包括雷尼、韦斯·克莱文、维特兄弟、布莱恩·海尔格兰德等人都参与了剧本的讨论,但并没形成一个合适的版本,沙耶又给了时间压力希望快速推出续集,所以雷尼不得不在没有完整剧本的情况下开始进行拍摄。片中很多场景都是在闲暇时间先讨论创意,再依据这个创意点来设计分镜头,这也让制片人很不满意,好在人高马大的雷尼抗了下来,出色的完成了所有的拍摄工作。同时,特效部门继续为弗莱迪的“别出心裁”做出贡献,诸如“地狱披萨”“弗莱迪蠕动的胸膛”,都呈现出高标准的特效设计水平,当然,只有在同样合理的情节设计的基础之上,视觉效果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雷尼认为,既然弗莱迪已经在大家的认可下,成为了一个反面的英雄人物,不如就参考詹姆斯·邦德,他虽然是个正面角色,但是吸烟、酗酒、喜欢女人,全身上下散发着男性魅力,类似的,不如放大弗莱迪身上的这种男性荷尔蒙特质,这样一定会受到粉丝们的欢迎。即便如此,制片人和新线电影依然为这部电影的口碑担心,对雷尼的不信任感直到粗剪片的完成,都依然没有消除。幸运的是,试映的效果非常好,观众狂热的态度终于让沙耶心中的石头落地。从这部猛鬼街电影开始,雷尼·哈林也走上康庄大道,日后他执导的《虎胆龙威2》《绝岭雄风》《特工狂花》等等,都可以说是动作片经典。
就这样,1988年的《弗莱迪4——梦的主宰》拿到了系列最高票房,也让弗莱迪在故事中干掉了所有榆树街的子嗣,成为他走出榆树街的心结、全面捕食北美青少年的一作。这种成功,让带上太阳镜的弗莱迪·库格,越来越擅长抖机灵,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5. 不知疲倦的剥削
《弗莱迪5——梦之子》在1989年上映,弗莱迪又见缝插针的实现了重生。上一集的迭代女主角爱丽丝成为了系列最坑的一位,一反前面几集孩子们英勇的表现,体现出一种自私的懦弱气质,这一点也正中弗莱迪下怀,尤其是她在怀孕后对后代的一种天然的保护心理,尤其容易被邪恶所利用。在这样的设置下,弗莱迪更加的嚣张,呈现出一种越加突出的霸权人格,用以一种极其无理的形式,践踏梦境与现实的边界,甚至侵入了女主角已经怀孕的子宫中,最终产下在噩梦中游荡的“小弗莱迪”,情节更加的复杂和随心所欲。
在第五部的续集中,同样作为新导演的斯蒂芬·霍普金斯为电影加入了更多的哥特式黑暗风格,让现实和梦境更加混淆,弗莱迪的闯入来去自如,就像进自家大门一样轻松,几乎无视了关于深睡眠与否的传统设定,这样的做法使节奏加快许多,从而更贴近于服务越来越绞尽脑汁想出的特效场面,让整个片子的走向更加接近于剥削电影。也正因如此,观众能记住的仅仅剩下了一些“funny”的特效和充满撕裂的肉体描绘,一些诸如动漫御宅、电子游戏等等潮流元素充斥在情节中,有效而苍白。
当然,从类型电影的角度看,猛鬼街系列除了贡献出了一个被称作“鬼王弗莱迪”的反面英雄,也同样培养出了一批富有创意的特效电影人,手艺精湛、脑洞大开是他们的特点,这种创意自然是建立在第一部猛鬼街就立下的,低成本、高概念的创作习惯之上。
到了第六部电影,《猛鬼街6——最后的噩梦》,制片人罗伯特·沙耶考虑到系列的发展已经近乎饱和,从1984年到1991年,短短7年间,已经有6部猛鬼街电影问世,如果再这样下去难免会因创意枯竭而栽跟头、导致赔钱,与其榨干观众最后的一点耐心,不如就此打住,让弗莱迪长眠。制片助理瑞秋·塔拉蕾当即自我推荐,她是最熟悉系列的人,从第一部一直跟到第五部,如果说沙耶是弗莱迪的“干爹”,那么瑞秋可以说是他的“干妈”,就这样,瑞秋一跃成为导演,以“长辈”的身份给弗莱迪一个了结。
也许是瑞秋相对缺乏导演的掌控能力和技巧,这部最终章的情节和表现形式是比较混乱无序的,在加入了类似“绿野仙踪”和“双峰镇”的部分元素后,风格更加迷离诡异,故事中的弗莱迪莫名其妙的拥有了一个未见多年的女儿,而这个女儿所肩负的任务就是以弑父之觞将弗莱迪拉到现实炸飞。为了迎合九十年代的市场潮流,影片大幅提升预算将3D电影作为噱头,加入了系列从未尝试过的3D拍摄技术,虽然这种牵强的新鲜感还没有将系列逼入死路,但早已枯竭殆尽的创作思路还是尽显于幕。可能本片最大的惊喜莫过于约翰尼·德普时隔7年的客串,这时的他已经因为扮演《剪刀手爱德华》中的经典形象一炮而红,而爱德华与弗莱迪同样是拥有剪刀手的孤独灵魂,不知这是不是种冥冥之中的巧合呢。
在片中,弗莱迪半开玩笑着说出自己的内心独白——“他们先是想烧死我,然后想埋葬我,他们甚至试过圣水,但我就是死不了,因为这是他们给我的承诺。给我这份工作的那些人,他们就是梦境之主。在梦境中,我永生不死。”即便如此,这种自负的话语像是给自己的终结之刃一般,成就了自己的R.I.P。
值此,猛鬼街系列电影的正统6部作品正式完结。而参与过6部电影制作的很多导演、演员、特技工作人员,都成为了日后类型电影领域的有生力量。可以说,弗莱迪成全了自己,也成就了大家。
6. 嵌套之梦
虽然鬼王弗莱迪被写死了,但是新线电影显然没有放弃这个吉祥物,在1994年系列十周年的时候,罗伯特·沙耶重新找到了韦斯·克莱文,希望能制作一部纪念性的作品。在韦斯看来,只要钱给到位了,当然没问题。因此他开始回顾系列的6部电影,试图发掘之前并未涉及到的部分,在这个过程中,韦斯发现其实猛鬼街的电影已经走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即剧情的推进都是依靠点到点的形式,而非主线的格式,这是由一个个的恐怖片中的“牺牲者”构成的,而非具有魅力的剧情。于是,也许是走投无路,韦斯决定跳出猛鬼街的世界观,跳出系列的套路,将《猛鬼街》的电影本身作为主题来表现,也就是说,要把拍摄电影的现实过程作为情节去呈现。韦斯非常聪明,这种戏中戏的模式虽非罕见,但是在猛鬼街的故事设定下,这样处理是可以进一步混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的。
因此,“第一部的女主角”希瑟·兰根坎普、“导演”韦斯·克莱文、“制片人”罗伯特·沙耶、“弗莱迪”罗伯特·英格兰德,“南茜的爸爸” 约翰·萨克松等等,都以真实的身份在这部电影中出现,并扮演自己,以开始创作新的猛鬼街电影为剧情主线,将“现实”引入了电影之中。这样一来,演员和制作人在戏外的生活就构成了对观众最大的吸引力,韦斯深知这一点,所以安排了粉丝在片中问出观众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觉得弗莱迪死了吗”“你会让自己的孩子看恐怖电影吗”“你会和扮演弗莱迪的英格兰德做朋友吗”等等。
在这种“真实”的身份背景下,观众逐渐掉入了韦斯设置的陷阱,开始相信眼前的故事就是演员在戏外的故事,也就承认了这种结构中的“真实”。所以影片的后半段,韦斯用英格兰德之外的另一个远古恶魔“弗莱迪”,给观众一个下马威,当人们错以为弗莱迪只是个角色的时候,一个真实的“弗莱迪”的出现侵入了观众误以为的“现实”之中,这虽然看起来符合编剧的逻辑,但是却弱化了“弗莱迪”这个角色的魅力,而且事实上,这个长得像“弗莱迪”的恶魔,仅仅是个弱鸡纪念版,不具备什么太大的杀伤力。当然,看完电影之后你会觉得,电影当然不是现实,也永远不是现实,从观众角度看,这一点也是最令人失望的,毕竟大家还是来看弗莱迪花式杀人的。即便如此,韦斯对悬念的控制还是在水准之中,而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就算没有老泪纵横,也确实如像偶遇的老朋友那样瞬间勾起回忆。
再一次,猛鬼街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弗莱迪的生父”韦斯·克莱文终于亲手把“铁爪鬼王”送进了坟墓。至于后来2010年翻拍的《新猛鬼街》,看在韦斯、沙耶、英格兰德老哥儿几个的脸面上,还是不提了,有迈克尔·贝参与的恐怖片,那不是MTV吗?
7. 经典永生
《猛鬼街》系列出色的完成了商业电影的任务。第一部成本180万美元,票房2500万美元;第二部成本300万美元,票房3000万美元;第三部成本450万美元,票房4500万美元;第四部成本1300万美元,票房5000万美元;第五部成本600万美元,票房2200万美元;第六部1100万美元,票房3500万美元。第七部成本800万,票房1800万美元。上面提到的成本是制作成本和宣发成本的总和,在北美首周开画最高达70%的制片方分账下(相比之下我们的院线电影只有最高40%的制片方分账),《猛鬼街》系列的每一部影片无一例外的也是极其罕见的,不仅没有一部是赔钱的,而且产生了很大的商业效益和经济利益。这相当程度得益于影片的低成本,和足够多的创意和诚意。
继《德州电锯杀人狂》的皮脸和《十三号星期五》的Jason之后,弗莱迪成为了新线电影的第三位“恐怖剥削电影”红人,这三位穿着破烂的明星成员,从此义结金兰,成就了新线电影在恐怖、惊悚、奇幻片领域的第一梯队地位,也催生了后来的诸如《七宗罪》、《蝴蝶效应》、《死亡终点站》、《指环王》等等经典电影。就像环球公司所生产的那些诸如弗兰肯斯坦、德拉库拉、狼人等等的怪物,弗莱迪·库格也具备了自己独特的商品价值,不仅帮助新线电影公司发展壮大,而且让neca、mezco、sideshow等玩具和雕像厂牌也有了新的题材和生财之道。
弗莱迪·库格这个经典形象所带来的启示(烧伤、秃头、虐杀、搞怪),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后来的《死侍》、《再生侠》、《恶灵骑士》等等角色形象,让自地狱重生成为了一个充满颠覆性的事件。一个不死的灵魂,一个跨越两界的躯体,所带来的存在感和价值观,也让涅槃重生的“不生”、“无为”、“无动”,具备了某种后现代的意义。最重要的是,弗莱迪给人们带来的快乐,超越了这个形象所具备的质感,每一次猛鬼街的电影问世,都是恐怖片影迷的狂欢。也许这就是电影的魔力,一种说不清的吸引力,一种道不尽的魅力,引领着享受创造快感的电影工作者,继续续写银幕的奇迹。


——本文首次发表于微信公众号“电影点线面”

猛鬼街A Nightmare On Elm Street(1984)

又名:半夜鬼上床 / 榆树街噩梦 / 艾尔姆大街的噩梦

上映日期:1984-11-09片长:91分钟

主演:希瑟·兰根坎普 罗伯特·英格兰德 约翰·萨克松 阿曼达·怀斯 

导演:韦斯·克雷文 编剧:韦斯·克雷文 Wes Craven

猛鬼街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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