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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那雨一直没有停歇,当站在窗前的导演凝望黑夜,是不是会把雨当成夜的一部分?可见,或者不可见,雨总在那里下着,就像他房间的隔壁,有男人和女人赤身裸体进入激情的世界,有女人独自一人抽着香烟陷于沉思——他们在自己的故事里,在自己的爱情中,在自己的沉默里,也在自己的黑暗中,而每一个房间都像是封闭的,一堵墙,或者一扇门隔开了彼此,在此时此刻,可见或者不可见,但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生,即使导演打开了自己的门,即使他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当一些故事需要命名需要解读甚至需要虚构,那是不是依然是一扇封闭的门:黑暗和沉默。

“我唯一懂得做的事情是不让自己受到干扰,从而陷入沉默和黑暗。”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的云层,导演在内心深处这样说,为什么被干扰的生活会陷入黑暗和沉默?当他如此言说的时候,在高空,他仿佛就是一个不被打扰的上帝,从云层俯瞰底下的城市,一切似乎是一览无余的,那些爱和痛苦,那些虚伪和真诚,甚至那些灵与肉的痛苦,都在高处的凝视中变成不被干扰的存在,而身为上帝的意义在于“发掘背后的东西”:“我相信万物中有一种动力,驱使我前行,它是生命的过去和未来的源泉,但我们却停留在现在,然后骗自己以为与世界同步变化,只有在拍摄时,才能发掘背后的东西。”一种动力抵达两个方向:过去和未来,它仿佛是启示,但是却总是忽略现在,或者把现在看成是一种错觉,似乎只有拥有此时此刻,拥有在一起的时空,才是生命真正活着,而其实,现在总是遮掩很多东西,它更像是自我设定的一个世界,在可见和不可见中,遗忘了生命经历的过去,忽视了生命必须走向的未来。

当三年后卡门和施凡奴在电影院里重逢,他们的爱情就在此时此刻的现在发生:他们穿过长廊,来到房间,他吻她,她却躲开了,而当施凡奴开了门走出去,又犹豫着走上来,敲开门再次进来,然后吻着她,抱着她,在赤身裸体的世界里拥抱一种相遇而开始的爱情。这是一种现在时的呈现?为什么等待欲望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卡门又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为什么渴望长久抚摸卡门身体的施凡奴又要离开?在已经被展开的现在,是不是还有被遮掩的过去,是不是还有未明的未来?因为被遮掩和未明,所以现在也是一个不可企及的状态?过去或者是三年前,他们在问路时相遇,也是长长的走廊,也是目光中的爱意,施凡奴把这一次的相遇称作“美妙的经过”,尽管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种不可见的浓雾之中,但是那个夜晚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可是,他们却没有进入到同一个房间,在说完晚安之后,施凡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卡门打开了自己的门:他在房间里想着她,她在房间里等待着他,但是门最终还是关上了,一个空缺的位置留着,跨过了长夜,甚至跨过了黎明。

没有脱去衣服而沉沉睡去的施凡奴醒来,他敲响了卡门房间的门,但是已无回应,最后得到的消息是:8号房间的卡门已经一早离开勒。“从此,他们再没有遇见过。”“从此”把这个将要发生却没有发生的故事放在了过去,当过去之后的“三年后”再次相遇,现在也已经被过去遮掩了,她说:“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不是偶然注定会相遇,他则问她:“那天为什么不辞而别?”而她的回答是:“我等了你一个晚上。”等待把位置空着,却始终是空缺,所以一早才会不辞而别。而当三年后相遇,她说起了曾经和一个男人同居了一年,房间里还留着他的味道,这也是她的过去,和“三年前”无关,而当施凡奴再次走进她的房间,在抚摸了身体之后,再次把现在搁置到了那个不脱衣的过去,“真话被收起来了,我被你的沉默所支配。”施凡奴这样说,而其实真正支配的不是卡门的沉默,而是施凡奴想象的沉默——这种沉默从何而来?是怕欲望破坏“美妙的经过”?是怕肉体会解构“书写的想象”?

三年前和三年后,一样地离开,一样地沉默,时间其实走在了一起,所以在被遮掩的过去和现在里,再没有一条路通向未来:关门、离别,最后是卡门穿起衣服坐在床上保持着自我保护的姿势,像是自己被打开的身体再不允许被真话收起来的爱情打扰。过去已死?再也没有可能活在现在?那件空荡荡的房子无疑也是过去已死的标志,卡罗回来发现妻子已经不再,接到的电话里妻子在怒斥他只为了工作而忽视了自己,“冷落”是对于过去的注解,而卡罗狠狠摔掉了电话则是对现实的不满,但是当那个租房的女人打开了门,另一种现在同时也打开了封闭的门,女人遭遇了丈夫的出轨,遭遇了婚姻的变故,她租房或者也是为了逃避过去,但是当她面对同样死在过去的卡罗,似乎同病相怜的感觉让他们共同面对了现在:邂逅而开始的爱,是嘴上的吻,是身体的拥抱,甚至是卡罗的一句安慰:“没有事情不能解决。”

他们会如何通向他们的未来?或者说他们会有偶遇之后必然的未来?只是拥抱了现在,只是让过去一去不复还,其实看起来更像是自我的可怜。而在咖啡馆里邂逅的男人和女人呢?他们的过去悬而未决,他们的现在则漏洞百出。丈夫的妻子最后面对他问的一个问题是:要我还是要她?一种二元对立的选择,一个指向和婚姻有关的过去,一个指向和外遇有关的未来,而其实,在过去和未来两端的中间,现在也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存在。男人在家里看到了破碎的花瓶,看到了愤怒的妻子,却厚颜着说:“我想和你做爱。”直接抵达身体的欲望,妻子竟然收起了愤怒的表情,身体和身体重新回归到自己的位置;但是当他来到情人那里的时候,却又在指责妻子的过错,于是情人的问题是:“你在可怜他,是不是也在可怜我?”男人一个耳光打在情人脸上,然后剥掉了她的衣服——似乎在回响着他对妻子说的那句“我想和你做爱”,但这是一种粗暴的占有,甚至那种可怜也不存在了,而讽刺的事,他们在咖啡馆相遇的时候,情人给他讲的一个故事是关于墨西哥人的:墨西哥商人请工人搬运行李上山,工人却停了下来,商人生气的时候,领班说:“他们走得太快,把灵魂丢了。”

灵魂丢了,行走只是一具肉体,一种机械的行动,而爱情中,当灵魂被丢弃,也只有“我想和你做爱”的虚伪表达:既不是挽救什么婚姻,也不是继续一种激情,仅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去,而当过去变成了谎言,现在变成了逢场作戏,未来,当然在没有灵魂通向那个出口。卡罗是想在邂逅中重建一种未来,男人则在谎言中取消了未来,而现在呢?在这两场婚变的故事里,其实都没有了必然的灵魂——只有肉体,逢场作戏的肉体,同病相怜的肉体,维持着现在的所有状态:就像那个正在作画的老人,面对满是烟囱的城市,他的画中却是清新的自然,妇人在他背后说:“为何处处都是冒牌货?”而老人一笑:“我不想模仿大师,我只是想捕捉天才的手势。”天才的手势会成全一幅画,但这画从不指向现实和现在,它只是修饰,只是虚假,只是以艺术之名涂抹——就像“我想做爱”的欲望,也是以爱情之名被涂抹了。

而不再关注欲望的爱情,是不是就可以让灵魂回归?是不是就可以安然面对现在?教堂外,男人遇到了女人,男人被女人吸引,于是跟随着她,但是女人却不想让他跟着,“我会逃走,逃离肉体,因为肉体有着太多的欲念,放弃才能得到更广阔的宁静。”把欲望看成是宁静的反面,女人才会那么毅然地拒绝男人,才会独自一人走进教堂。无疑男人只是被女人所吸引,他跟着进入教堂也不是为了祈祷,而一场沉睡之后醒来,男人再次遇到了女人,女人对他说:“我不喜欢鲜花,因为它们会枯萎凋谢。”而在她看来,生命也是如此,或者只是肉体的生命就像鲜花一样,未来必然是衰败,但是男人却说:“生活无处不在,它是我们的希望,如果死了,我们也会活在来世。”一种生命永恒的观点,其实是为了把握现在,而女人却说自己已经死了,“我怕的是生存。”也正因为怕生存,所以女人最后告诉他:“明天我将去修道院出家。”这一决定不是为了追崇上帝,不是为了抵达信仰世界,而是为了躲避生存,为了取消欲望——所以对于这一个女孩来说,她所经历的过去一定是痛苦的,甚至那种痛苦是和肉体的欲望有关,所以她所说的死亡,不是肉体死亡,而是过去的死亡,也只有在过去死亡之后,才能面向未来,而当未来被注解在过去的阴影里,即使修道院出家,对于她来说,可能也是不彻底的逃避。

面对欲望选择离开的施凡奴,面对情变选择谎言的男人,面对不愉快的过去选择再生的卡罗,以及面对生存选择把身体和灵魂献给上帝的女人,他们其实都在一种自我命名的过去里活着,因为自我命名,所以即使走到了现在,那一道阴影也无法抹除,所以撒谎,所以欺骗,所以逃避,所以把自己推向了未明的未来——现在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沉默的,而那么急于和过去划清界限,无疑这一表白也是一种自我欺骗。他们是活在现实里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是在云端之下行走的男人和女人,而导演呢,他从高空中俯瞰这个世界,向上帝一样“发掘背后”的东西,但也仅仅是旁观者:他寻找卡门和施凡奴的故事,他出现在陌生城市的角落里,他拿起照相机拍摄那些街巷,就是用旁观的方式解读每一个在地上的故事,但是当行走在他们中间,他其实也变成了参与者,或者他自己也成为现在的一个见证人。

也是偶遇,在那个海湾的小镇上,他被一个女孩吸引,似乎女孩也关注到了他,当他逗留在那里的时候,女孩找到了他:“不管你怎么想,我要告诉你我是谁。”而这个叙述的故事里充满了血腥:“我杀了我父亲,刺了他十二刀。”为什么杀她父亲,女孩没有说,为什么嘛告诉导演,自己的犯罪历史,她也没有解释。一个漂亮的女孩,手上却沾着鲜血,而她却对一个陌生男人敞开心扉,是要彻底走出过去的阴影?是要无悔地走向现在?而对于导演来说,真正的冲击不是数量众多激起想象的十二刀,而是十二刀所具有的真诚让他感觉到“亲切”:一个人也许会对他说起谋杀,但是一定会描述为两三刀,因为这样更符合逻辑。但是女孩却说是十二刀,是一种信任,当然也更是事实,导演体会到的是“一种悲剧的反讽意味”——或者正是对于悲剧过去毫无掩饰的表达,不再让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女孩,陌生的故事“陷于沉默和黑暗”,所以,“我本来想寻找人物,却找到了故事。”在这个被敞开了现在的故事里,导演和女孩赤身裸体相拥在一起,在那一刻,只有肉体,只有欲望,只有现在——即使导演最后离开只带着那个海湾小镇的明信片,即使女孩不说一句挽留的话最后抱着自己的身体,对于他们来说,似乎以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方式抵达了肉与灵的统一。

而其实,这个导演自身参与的故事,看起来也像是一次虚构,从邂逅开始,在打开身体中行进,最后在沉默中离开,过去和未来又在哪里?而导演脱身而出的目的无非是重回远端之上,重新以上帝的视角俯瞰芸芸众生,“导演是件特别的工作”,于是在那个下着雨的黑夜,于是在彼此隔绝的现代社会,一个人写下剧本,一个人虚构故事,一个人成为上帝,而所有一切既不指向过去,也不指向未来,现在,无非也是一个黑暗和沉默的存在——在表达,在延续,或许也是生活本身无可逃避的樊笼。


云上的日子Al di là delle nuvole(1995)

又名:在云端上的情与欲 / Beyond the Clouds / Par dela les nuages

上映日期:1995-10-27(意大利)片长:105分钟

主演:苏菲·玛索 约翰·马尔科维奇 芬妮·阿尔丹 切瑞拉·凯瑟莉  

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维姆·文德斯 编剧: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Michelangelo Antonioni

云上的日子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