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龙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做女儿,就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教子、政通人和。可谓是无弹性的人伦之路。

碧眼狐狸给玉娇龙开的是江湖之爱憎的路,敢爱敢恨,手中的兵器拿来作情感的外放扩大器。这条路沉沦于无限的情感漩涡。

与这条路成对照的是那帮结伙的江湖宵小指示的规矩,是江湖之秩序的路。

俞秀莲指示玉娇龙的是有弹性的人伦之路,武学造诣不重要,上报父母,能遵照本心作情感的选择,在人事上能做得相称便是。

李慕白要玉娇龙走得是道途。此天地之正道,最终可以教(四声)一个人成就他自己,达到尽善尽美的自我。但这条路要能跳出一切规则的框架,乃至情感的执着,连李慕白自己也没走到底。

罗小虎要的是长相厮守,别的不那么重要。

所有人皆已做了选择,等待他们必将迎来的命运。玉娇龙还没有拿定主意,这就是“藏龙”——一条阴性的,还没有显出来的龙。

玉娇龙起初要做孝女,按照基数最大的这条“无弹性人伦之路”的轨道安顿她的一生。这条路就是做女儿,做人情社会之主流一份子。这条路通常来讲,是没有出路的——人生按照既定的方式被组织,不会到达任何一个地方,只是重复与死亡。

这里头真心真意没什么发挥的余地。从牟氏哲学上讲,玉娇龙的自我意志就像一团无法熄灭自己的火焰,她有“汉子气”与“逸气”,罗小虎劫亲一刺激,她就忍不住了。毕竟象征这条路的梳子已经送给了小虎。

这是情感的“理路”(李慕白一开始讲她武学理论不正,这里也用这个词)。江湖与武学,代表着玉娇龙能发挥自己的本性(才华)。在这个阶段,玉娇龙在江湖武学一面走的是碧眼狐狸开出来的“爱憎之路”。这背后隐藏的身份,是一个只有性情,而不承担道义的性情中人。象征这一点的,就是手中莫可抵挡的青冥剑。

接下来她遇到一帮江湖宵小,搞明白这江湖上也是处处规矩,庸俗得要死。她没有奉命成亲,已是离弃了纯粹的秩序规律伦常。在这里她明白,人世的主干就是规矩与庸俗,这条龙本以为离开家就能自在,现在她知晓:如果不去做些特别的努力,人生也只剩下要死的乏味。

一个疑惑在她心中震颤着:人一生究竟该往哪里走,才能有些真东西?才能到达不曾料想过的境界?人生的出路在哪里?

她天性上直觉中认为,这个答案应当是真心实意。在这个阶段,她所理解的真心实意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以及狭义的爱(有情之执着)。这是碧眼狐狸以及罗小虎给她开出的路。

这个路经过俞秀莲对弹性人伦之路(情感上)、道义侠义之路(江湖上)的强调,经过李慕白对道途的强调,产生了动摇。最终,当玉娇龙看见她的师傅碧眼狐狸反过来要杀她时,她了解到她原本认同的爱憎之路的末路——为情感所制,最终毁于情感。

李慕白和俞秀莲的奉献与牺牲,使她产生了道德上的担当意识(道义侠义)。她于是转回头走俞秀莲给她开出的路:有弹性的人伦之路,或者说凭借本心处理人伦、江湖、武学的一条路,期待能站在天地之正道上,达到对所有人而言折中的效果。她想:道德上的予以肯定,也许就是人生的出路,也许就能有些真东西。

可惜李慕白死了。当李慕白死在二女面前,俞秀莲流着泪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她知晓:有弹性的人伦之路蹉跎一生,也是没有出路的。

她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李慕白的道途与罗小虎的小情小爱之路。

狭义的爱是没有出路的。你看一看李慕白和俞秀莲,他们对彼此的爱有多深?可这能使生命走到另一个地方,使生命之真有一个出路,能使生命得大自由吗?玉娇龙知道,不能。她参与了这一切,当所有人的一切感情达到那极致,她只看见这至深情感的唯一一个下场:情至浓时一场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不论是有情人,还是情本身。

如果不遵照内心真情行事,就好了吗?不会。你看李慕白与俞秀莲,他们为情所累,荒芜了一生。

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李慕白所言的道途。这的确是人生的出路。然而李慕白在将这条道展现给玉娇龙之前,便身死。玉娇龙自始至终,不能知晓道途之真义。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互相依存的。正如人伦依靠着能安顿人心的秩序,弹性依靠着人自发的情意,道义依靠着人由于共情而对他人的担当,纵情依靠着人本性不能停止的流淌,狭义之爱依靠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实形象的见证,江湖规矩依靠着人对他人的渴望。这一切都是共生的圈套,回环结构,不能出离,不能自由。

想要跳出存在的相对性,不被任何事物囚缚,玉娇龙觉得自己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死,成为流星。这里玉娇龙脱掉了许多名字:女儿、恋人、徒弟、妹妹。她回归原始的身份——龙。一条始终没走上应该走上的道路的藏龙。她在现实世界中没有看到哪条路具备她想要的无限可能。

人生的出路在哪里?

中华民族的民族性中一个突出的特征,是重性情,也就是所谓性情中人。情至深处一场空,由此可入道,转进存在本体——无相之真如。这是《红楼》所指示的人生道路。

也是李慕白所感到的,那无边无际的寂静与悲哀。哀是因他情感上有执着与寂构成了矛盾。若舍了执着,便只剩下悲而无哀。

龙应该升于九霄或降于九幽,但它不能安于人世稀松,浑噩一生。这是它的性质,所决定的它的命运。

热寂热寂,极致的热导向极致的寂灭。我觉电影也可改名热寂。


卧虎藏龙臥虎藏龍(2000)

又名: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

上映日期:2000-10-13(中国大陆) / 2000-07-07(中国台湾) / 2000-05-16(戛纳电影节)片长:120分钟

主演:周润发 杨紫琼 章子怡 张震 郎雄 郑佩佩 李法曾 高西安  

导演:李安 编剧:王蕙玲 Hui-Ling Wang/詹姆士·沙姆斯 James Schamus/蔡国荣 Kuo Jung Tsai

卧虎藏龙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