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出色,我想,一半要归功与苏童的文本。同时,虽然主要情节、整体脉络忠实于原著,但电影版的处理,让这个故事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小说,有了自己独特、迷人的韵味。

一、纤弱与冷峻
《妻妾成群》里苏童的语言风格是纤巧的,笔下的景物是凄美的。“细雨延绵不绝地落在花园里,从紫荆、石榴树的枝叶上溅起碎玉般的声音”,“树叶纷纷在清晨和深夜飘落在地,枯萎地一片片覆盖着花园。几名女佣蹲在一起烧树叶。一股焦味飞散开来”。虽说也是悲凉衰败,却也是一种像被慢慢吞噬,万物渐次凋零的感觉。而《大》由始至终都只是一篇肃杀、冷峻,不仅紫荆、石榴、菊花、波斯猫这些荡然无存,甚至基本没有人以外的生物,连主色调也是凄冷的灰白。好多俯拍院落的镜头,透出的是逼仄,封闭的气息。冷峻的还包括,淡化了颂莲与梅珊之间的同情、感同身受,同时颂莲与飞浦的情节也简化了,以陈氏家族为代表的旧式家族、封建礼教,以四位太太为代表的旧社会女性生活风貌,像是一开始就躺在阴森的坟冢之中,透出砭骨的寒意。这个大院丝毫没有人的意味。如果说《妻》里还有人在腐朽中无力地挣扎与困兽斗。那《大》则是争宠、情色、倾轧、恶毒一开始就深入骨髓,行尸走肉一般。

二、颂莲
颂莲身上有很多精微的变化值得考究。一开始她对出嫁的态度是有异的。“没有一般女孩的怯懦与恐惧”,“当然是有钱人家,这还用问?”,“名分是什么?名分是我这样的人考虑的吗?反正你给我卖了,你要顾及父亲的情意,就把我卖个好人家吧?”,而《大》是描述成被逼为主。同时开头就激化了与雁儿,与梅珊的矛盾。与飞浦赏菊,教箫,分别的场景都删节或减少。“感到愉快,默契”,“无所谓或者怅怅然”,“飞浦走后在陈家就更加孤独了”,“你要死了就找不到任何说话的人”,“内心开放了许多温柔的花朵”,统统不见了。"假孕"是个全新的情节。估计一是要推进到“封灯”,二是书中的原因不太好摆上荧幕。不过我看来这只能说是个差强人意的改动。原著里提到“陈佐千更迷恋的是颂莲在床上的热情和机敏”,“无数欲望的小兔在她的皮肤下跳跃”。还有很多次触景生情、怀念起往昔韶华,”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学校的紫藤架下读诗“,“从前日子被尘封,散出星星点点的怅然和希望”。梅珊其实和颂莲一样都是寂寞又不甘于寂寞的,要追求自我,身体内有某种强烈的东西要挣脱出来。而颂莲更是以一个新女性的身份进入一个旧式家庭,不自觉地成为牺牲品。电影是弱化了这方面,虽说沿用了”人算什么东西“的说法,颂莲依旧是孤而不傲的形象,但更大的力度描述大院里的复杂人物关系,男权社会下的女性勾心斗角,女性主体的湮没与旧式家族的腐化上面。人物并没有太鲜明地展现,哪怕是几个主要人物。陈佐千一直只是模糊的侧影,甚至称呼也只是”老爷“,没有名字出现。这也算是佐证。

三、张艺谋的声与色
小说里面”井“是个至关重要的意象。在电影里面被剥离出功能性的一部分,变成”死人屋“。而井在小说里作为”某种启迪性的声音“,引诱、催化、并延续旧制下女性婚姻的悲剧命运,这一部分以"大红灯笼"的形象出现。红灯笼在几乎全为灰白的电影里,作为几乎唯一的明亮颜色,在视觉上有很强的冲击力。红灯笼作为一种父权社会、旧式家族的象征,以点灯、灭灯、封灯串起全片。女性命运就像灯笼里的烛火一样脆弱、娇柔,掌控在男性手里。同样亮眼的设置还有”捶脚“。上周看了一个节目,里面谈到在古代中国女性的脚远远比胸更有深层次的性意味。还举了《金瓶梅》的例子。捶脚这一情节,以及作为背景音出现的捶脚的声音,以一种性暗示的意味,展现女性的一切行动不自觉地以获得男性认可为目的,女性的价值完全有男性掌控的畸形生态。

《妻》与《大》的深层社会意义、主题都不全是两者获得巨大成功的原因。《妻》的纤巧文风,深刻精微的人物刻画是成功之处。而《大》却用一种迥然不同的色调、气质与新意象获得了出色的艺术与故事效果。不过,就个人而言,还是哥喜欢原著小说。

大红灯笼高高挂(1991)

又名:Raise The Red Lantern / Épouses et concubines

上映日期:1991-09-10(威尼斯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片长:125分钟

主演:巩俐 马精武 何赛飞 曹翠芬 周琦 孔琳 金淑媛 丁惟敏  

导演:张艺谋 编剧:倪震 Zhen Ni/苏童 Tong Su

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