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1-29

上升:牺牲之前奏

他们往灌木林的方向爬行,雷巴科夫在前索特尼科夫在后。这是一段漫长的、折磨人的路程。索特尼科夫常常跟不上,有时完全陷进雪沟里动弹不得,这时雷巴科夫便伸手去抓住他的大衣领子,把他拽到身边。雷巴科夫也筋疲力尽了,他不但时常要拉索特尼科夫一把,还要带上两杆枪,而枪又总是从背上滑落下来,在雪地里拖着。

就在种种焦灼的期待中,雷巴科夫心烦意乱,听着索特尼科夫高烧的呼吸,心里感到讨厌。雷巴科夫心肠不坏,不过他生就一副结实的筋骨,所以对病人不太会体贴。

这是苏联卫国战争时期,战场态势胶着的冬季。索特尼科夫是一个炮兵连长,曾是师范毕业的数学老师;雷巴科夫是司务长,大字只识几筐的普通农家子弟。现在都成了疲惫不堪的散兵游勇。在一次奉命为滞留在沼泽地里的游击队寻找食物的任务中,他们与一小队德军遭遇。索特尼科夫腿部中弹,雷巴科夫对他不离不弃。但二人不幸被伪警俘虏。先后收留过他们的两户人家的主人,也被带往伪警的刑讯室。

故事就此展开。基于战壕真实派作家贝科夫的原著《索特尼科夫》改编的电影《上升》,情节并不复杂。在凶残的德军和卑劣的伪警面前,索特尼科夫经受住严刑拷打,大义凛然,痛斥伪警的无耻,不幸被法西斯绞死。而雷巴科夫则贪生怕死,叛变投敌,终于做了丧家的乏走狗。

文本已然提供了两个典型形象作对比,质朴的画面也就恭谨地铺开叙事。

最初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雷巴科夫是个有力量的强者,宁愿执行一百次突袭也不喜欢枯燥的任务,比如,给队员们找食物。而高烧的病痛则让索特尼科夫无欲无求,他是雷巴科夫腹诽的大累赘。

在村长家一场戏里,前一秒雷巴科夫还在吃热乎的饭菜,后一秒不速之客的枪管已经顶上主人的脊背,而索特尼科夫也顺从了这样一桩“暴行”。最终,雷巴科夫的目标是村长家唯一的一头肥羊。在这个时候,导演似乎有意混淆了两个人的动机。不赞成雷巴科夫的粗莽,也可以质疑索特尼科夫的不近人情。

随着细节一丝一丝铺垫,索特尼科夫之所以成为活在人心中的英烈,而雷巴科夫堕落为不齿于人的叛徒,是和他们的家庭教养、社会环境、生活经历,甚至战斗中的遭遇分不开的。在不同的场合和考验中,例如,与伪警巡逻队的遭遇、对待敌人审讯的态度,索特尼科夫的信念是牺牲自己拯救别人,是活着决不投降,甚至在最后的生死关头,还想到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以便掩护无辜的人逃脱魔掌;而雷巴科夫对于索特尼科夫的“冥顽不灵”则懊恼无比。

题材是革命和牺牲的主旋律,手法是老套的二元映衬,但导演舍皮提科成功地让灵魂的升华成为触手可及,让英雄的铸造变得脚踏实地。

从实质看来,索特尼科夫是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其实不然,这种牺牲也不全是为了别人,同样也是他本人需要的。如果认为,索特尼科夫的死不过是受那些恶徒走狗支配的毫无意义的偶然事件,他自己绝对不会同意。索特尼科夫的死,诚如斗争中的每一次牺牲一样,总该肯定某些东西,否定某些东西。他不能同情那些甘愿在德军手下干事,以各种方式替侵略者卖力的人。纵然这种人会找出种种理由申辩,但也难打动索特尼科夫的心,他深知轻信诸如此类的理由是要付出代价的。同法西斯残酷斗争的过程中,对任何理由,甚至是最振振有词的理由都不能当真。只有不去理会那种种虚妄,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雷巴科夫曾说“好兄弟,我会回来找你”,一边向索特尼科夫的脖颈里吹热气,免得病秧子冻僵。雷巴科夫的狡猾在于,尽管他一直不甘心束手待毙,他觉得他可以把整个伪警司令部砸个粉碎,把作威作福的伪警们掐死,他最终还是倒在但求自己活命的小我上。最可怕的是,作为观众的我们往往跟雷巴科夫感同身受。激烈对抗时能战意高昂,却在漫长的折磨中坍塌了精神之坝。

绞刑前的索特尼科夫,在接近生命终结之时,突然微微一笑。他的眼神寻找人群中戴布琼尼军帽茫然站立的瘦小男孩。《勇敢的心》曾经效颦过这个桥段,华莱士砍头不要紧自有后来人,freedom精神薪火相传。但同样是绝境下的粲然一笑,我们却只能捕捉到索特尼科夫心里的哀戚——生命,对于敢于践踏它的人来说,算什么呢?

女导演把镜头对准索特尼科夫随时准备受难的面容上。尽管,影片中,索特尼科夫对于伪军任命的摩挲着黑皮圣经的老村长持一种“不是布尔什维克好同志”的淡淡的厌恶,而且,镜头长时间凝视他那清矍的脱离了物欲的脸,即便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也还是让人联想到基督的救赎,或者,俄罗斯式的圣愚。典型如《白痴》中的梅什金公爵。圣愚们将与自己的罪与骄傲作战视为首要任务,为此,他们或嗔或癫。对某些人来说,他们丧失了理智,因而受到嘲笑,但圣愚们用隐喻或象征性的言行来揭露世界的罪恶。

耶稣基督受难以来,已经有多少人为人类献身,可是,他们的行动又给了人类多少教益呢?和千百年前一样,人首先考虑的还是自己,因而那种毅然舍生取义的高风亮节,有时在别人诸如雷巴科夫眼里,不是愚蠢,就是荒唐。对于那种不惜任何代价只图活命的人,难道值得索特尼科夫为他们舍弃生命么?

圣人和庸人,就在一念之间,便有了天堂和地狱。描述人身上的不朽,揭示其品质而不是污辱人,这样才能照亮心灵。

不同于肖洛霍夫或邦达尔丘克惯用的浓厚的油画风格,而是浅淡的水彩涂抹,甚至是柯勒律治的版画。女导演毫不犹豫地摒弃了繁复的色彩,专心用黑白和长镜头来渲染革命主题。比如,开场那一片容易引起雪盲症的莽原,雷巴科夫和索特尼科夫在灌木丛里几进几出,囚室里无辜女孩的凄楚眼神。动作场景,画面在震颤,摄像机并没有固定,而是用肩扛手提来呈现奇怪的第三者的跟踪,一个镜头冗长到让人望而生畏,却不得不感叹场景的质感。客观叙事与主观抒情便水乳交融。镜头不偏倚,不粉饰,不美化甚至不拔高,索特尼科夫升华的形象才分外地散发出热量。所有复沓式的吟咏,编织了人性飞升的一系列前奏。

当下,我们尝试着把主旋律拍成商业片,吸引观众大掏腰包,至于是否受到教育或是心灵的震撼,无从得知。苏联的电影传统,是把主旋律也诗化,即使剔除那些时代元素,仍然可跻身经典殿堂,诗意的栖居。



《看电影》用稿

上升Восхождение(1977)

又名:升华 / The ascent / Voskhozhdenie

上映日期:1977-04-02片长:111分钟

主演:Boris Plotnikov Vladimir Gosty 

导演:拉莉萨·舍皮琴科 编剧:拉莉萨·舍皮琴科 Larisa Shepitko/Vasili Bykov/Yuri Klepik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