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孔子曰:「寢苫枕乾,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於朝市,不返兵而鬥。」曰:「請問居昆弟之仇如之何?」孔子曰:「仕,弗與同國,銜君命而使,雖遇之不鬥。」曰:「請問從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為魁,主人能報之,則執兵而陪其後。」——《孔子家語·曲禮子夏問》
今年我看了兩部國產犯罪題材大片,一部是上個月看的《莫斯科行動》,另一部就是今天的《拯救嫌疑人》,我把他們統稱為「環大陸犯罪片」。
這是一次創作者的集體「移民」。特別是當新主流大片式微後,整個市場都在尋找新的創作方向。而環大陸犯罪片同時提供了三種滿足:於創作者而言,它畢竟提供了一定的自由空間,用距離給故事包裝上一個一眼看破但又心照不宣的外殼,似乎就能規避掉許多麻煩;於觀眾而言,不僅可以欣賞到久違的「大尺度」作品,更能在「去政治化」的語境里,獲得相對純粹的電影滿足;於官方而言,儘管這些作品的宣傳色彩較之新主流大片,已大幅降低,但它們仍然在暗暗輸出一種主流話語——「風景這邊獨好」。也正因如此,環大陸犯罪片成了一種不約而同的選擇。它不止是一種時空上的逃逸,更是意識形態上的文字遊戲,同時,它也是向創作規律的一次回歸。儘管這條回歸之路仍然荊棘叢生、遍地雷區,難免令腳步變形。
但《嫌疑人》與《莫斯科》終究是兩類不同的片子。《莫斯科行動》最有趣的地方,實際就是講述上世紀90年代初,兩個內亞或內亞化帝國同時走向「王綱解鈕」的時空夾縫中,一場跨境追捕,最終見證了他們的「失敗」與「我們」的成功。但這本身就是一場第四天啓陣營內的此消彼長,最後形成的還是一個第四天啓共榮圈。這不僅政治正確,而且還能於外在西方語境的內亞之內部,再「贏」一次,以及,再結合上近年來格外流行的東北敘事——別忘了,《莫斯科行動》里講述的東北倒爺們,很多就是下崗工人——更給這個文本,提供了很大的外延可能。
而《拯救嫌疑人》的故事發生在馬來西亞。這裏是昔日的大英帝國領地,是適用盎格魯撒克遜普通法體系的地方,同時也是海外華人最多的國家之一。將偉大的律師母親的故事放在這裏,確實是再好不過的了。同樣的一個故事可以有很多種解讀,對我來說,《嫌疑人》的故事概括起來其實很簡單,就是上面孔子的那段話了。「父母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遊之仇不同國」。這是永遠神聖、永遠高貴、永遠正義的血親復仇主義,是包括儒家在內的所有古老教訓都讚美的神聖、高貴和正義。齊人九世能復仇,《春秋》大之。它是古老年代中封建自由的一部分,而它已經被污名化了太久,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封建自由太久。
南與北,這是兩個邊界,既是有形的邊界也是無形的邊界。前者,是昔日華夏世界與內陸歐亞之間的古老邊界,而後者則是被內陸歐亞所裹挾的華夏世界與外部歐亞(海洋歐亞)之間的現代邊界。這種裹挾並不是最近才有的。李淵與梁師都的時代,有;高歡和宇文泰的時代,有;再往前,也一定還有。華夏本來應該是外部歐亞的一個部分,而不是內陸歐亞的附庸國,因此,只要有機會,她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恢復自己的自由之身,而內亞則似乎絕不願放棄這個自己最重要的奶牛與奴隸。這場「電影」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
寫到這裏,我又想到了兩部電影的共同特點,那就是似乎美麗的女子生來就是要受害的,這當然不是實然,但似乎是創作者腦海中的應然。或許,這也是二千年來的內陸歐亞世界對於華夏的想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