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去美术馆看弘一法师的绝笔,发现绝笔的纸背还有几段话,和朋友辨别,应该有“晚晴老人”四个字。友人在群里发来一篇解惑文,《说说弘一法师临终写的七个字》,领我走出误区。
天气好,出美术馆经三联书店,过科学出版社,走上五四大街,再拐几个弯,就转进了《白塔之光》。
中间播了插曲,六点半的场,临时进来的电话会硬生生从四点开到了六点半,找到座位坐下,影片已经开始十五分钟。
于是从半路认识他们。就像他们也是从半路认识彼此,包括最亲近的人之间。
白塔是无影塔。白塔下的人,是苦的人。白塔把影子投在自己身上,白塔下苦的人,把苦流在血管里,像蚯蚓。
苦来源于误解,有口难辩。“灵魂深处,真不能说”,似乎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讳莫如深。所以苦,也来源于对自己的不信任,因为了解自己内心的“幽暗意识”,也便无法信任他人。谷运来便是剧里的第一个受害者与承受者(不确定谷文通在小屋里读的书,是不是北岛的诗集《结局或开始》,如果是,诗集中同名诗应该就是题眼。“我,站在这里/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没有别的选择”,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则是更为残酷的社会事件)。严打时期,醉酒乘公交的他在路途上被妇女指认为流氓,即使他否认,仍被劳教一年,于是净身出户,一个人背负着恶名,孤独地过了几十年(是啊,几十年后,田壮壮在剧里放有着蓝色线轮盘的风筝)。父子几十年后见面,假借儿子的质疑,普遍流行的社会观念对谷运来又盘问了一遍,那必然也包含着几十年来缠绕在谷文通心中的质问(剧里有颇多的转场镜头,在真与幻之间)。
为什么是谷文通理解了父亲,因为他是另一个父亲,他更靠近他的父亲(他的姐姐就很难有这层感受)。他的前妻患癌,他去探望时,前妻说了一句“其实是我先出轨的”,补足了另外一段故事,交代了谷文通净身出户的原因——和他父亲一样冤。但他冤吗,和谷运来说的,其实也不冤,谁让他内心深处一定有过类似的想法呢。何况先对应着后,谷文通因不平因愤懑,在婚姻尚未结束之时,做了报复的行为,受煎熬的依然是自己。他和父亲一样,选择承受,默默消化(谷运来之后几十年不再乘坐公交车)。前妻告诉他的实情,他一早便知道。
谷文通是他沉闷的父亲,谷文慧便是他泼辣的母亲,一代又一代,使用的是同一套模子,通过时光,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破局的是他姐夫,循环得靠外力打破——没有小循环里的偏见,也便容易查清事实。几十年后,谷文通追上了他的父亲,与他父亲共跳了一支舞,和解之舞,共情之舞,观者在此处落泪。
欧阳文慧是剧里另一个进局的人,因为她发起的怀疑。毕竟她的初恋和她的同事,曾在巴黎作为室友相处过,瓜田李下。仿佛深问之下,人皆不冤。南吉被谷文通问及她和欧阳文慧的初恋是否有过纠葛时,南吉回答的也是“差一点”。阮义忠在他一本摄影集的后记中提到年轻时,与女同事一同出差,也在过他自己的关。人在诱惑前的迟疑,才透着真实的人性。
被误解得最深的人,在剧里由于最终被理解,而部分得救。导演张律下手比较狠,造成剧中父子悲剧的人,都在剧里死去或将死。不过生活何曾如此干脆过,这又岂是解决问题的真方法。人生里很多事情,本就是没有回音的。
信任是稀缺品,无论任何时代,任何群体。
在稀有的信任面前,每个人都是孤儿。
“一思量,一回首,不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