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6-22

前进，达瓦里希:一个保守主义者的一星差评

《前进，达瓦里希》这部北影学生的毕业设计动画，我是6月21日在新浪微博上知道的，并被我关注的人刷屏了。于是我打开看了一下。一开始觉得也就是左派小文青发发骚而已，但越想越觉得恶心——真的，很久没这么恶心过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并不是自由主义者。我不相信理性人假设；我不相信天赋人权；我相信美国正处在衰退之中——如果不说是崩溃的话；我相信21世纪会是中国的世纪……那为什么我会如此迫不及待地上来，给这部短片打出一星差评，而且还是动用了多年没动过的账号？（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重回豆瓣，哈哈。）
理由其实也很简单：我是保守主义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实证保守主义者。在我看来，共产主义和激进自由主义一样，都是被证明已经死掉的乌托邦，都为人类社会制造了巨大灾难。出于正义和人道精神，我反对一切死掉的乌托邦，对一切鼓吹这些乌托邦的东西表示厌恶，对于从小生长在太平环境下的、因为犯了中二病而鼓吹这些乌托邦的年轻人更加厌恶。
为什么说共产主义和激进自由主义是死掉的乌托邦？因为它们都违反了人类的客观天性——简称人性。虽然在行为主义心理学看来，人的心智是一块“白板”，是完全由后天决定的，因此也就无所谓恒定的人性而言；然而，这种美好的假设在上世纪后半叶陆续被实验推翻了。演化心理学（evolutionary psychology）证明，人是有“布好线的”（wired）的先天心理的，正是这先天心理，决定了古今中外那些彼此可以通约的人性，决定了那些乌托邦的死亡。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演化心理让男性先天好色，而女性先天好财。当然，这只是一个简化的说法，比如女性好财，未必是直接喜欢钞票，也常常是喜欢男性的地位，因为地位通常意味着获取钱财的即时能力或潜力。而且，心理学研究表明，女性常常喜欢比自己地位高、能力强的男性，和她本身的地位、能力无关。这就解释了所谓“甲女丁男现象”（找不到对象的总是第一流的女性和最末流的男性），也证明了“女神”喜欢“高富帅”而瞧不上“屌丝”乃是无法更改的人类天性，在中国因为性别比失调而多出的数千万屌丝注定找不到对象——哪怕同时还有那么多有才华的“剩女”。这种现象是共产主义也改变不了的。
同样，演化心理让人类天生是等级社会（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应该追求一个较为平等的社会，只不过这种追求不是“不证自明”的罢了），所以人人平等、共享财产的共产主义就是乌托邦，因此过分追求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平等的后果就是“文革”之类巨大的人道灾难。演化心理又决定了人类天生拥有很多违反理性的判断力，即使通过后天的强有力矫正，大多数人还是无法做到理性，这样就把自由主义的理论基石——理性人假设也推翻了，从而也就解释了标榜自由主义的美国终究无法克服去工业化（产业空心化）的大势，而一定会衰落，甚至崩溃。
从历史的眼光来看，在演化心理学没有取得如此的对人性的认识之前，各种乌托邦的层出不穷是有意义的，因为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它们会导致什么严重后果，而像共产主义、激进自由主义这些乌托邦以成千上万的人命和巨大的经济损失换来的教训，也成为后人从事社会科学研究时的宝贵经验。但是，如果我们已经有了历史教训，聪明的做法就应该是避免重蹈历史的覆辙，而不是像左派和右派文青一样，抱着死掉的乌托邦还在一遍一遍地口对口做人工呼吸。有个经典的哲学老笑话：尼采说：“上帝死了！”上帝说：“尼采死了！”我们不妨对此略做新解——请把里面的尼采换成“乌托邦的支持者”，把上帝理解成先天的人性吧。
这就是我如此憎恶这个宣扬共产主义的短片的原因。在这个学术需要进步，我们亟须打破各种死掉的乌托邦的迷思的时代，一些对学术前沿没有任何感知、只会凭着自己手头的一点惨不忍睹的技术（别忘了，中国的动画专业连续几年都是毕业后最不容易找到工作的红牌专业）而附庸风雅的小文青们，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历史上的各种口水，大概这也是学术在最终完成新的范式转变之前不可避免的现象。如果说甘阳、朱苏力、强世功这些保守主义者（他们常常被不正确地称作“新左派”）并没有反对共产主义，充其量是主张通过“通三统”让它化解到中国文明的传统之中的话，那么作为一个并非社会科学科班出身的人来说，我并不忌讳公开表达我对共产主义的反感——好在现在这么说也不会被判为“现行反革命”了。
有趣的是，我因为主张通过演化心理学认识真正的人性，避免重蹈各种死掉的乌托邦的覆辙，就被一些左派小文青说成是替“社会达尔文主义”张目，比法西斯还邪恶。我是真没想到这些左派小文青居然对“达尔文”三个字如此恐惧，仿佛他们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常被大人吓唬“你再尿床就叫达尔文来吃你”似的。可惜，我从来都在批判原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为人类造成的巨大灾难，而今天这些动不动就嚷嚷“理想”“怀旧”的左派小毛孩们，可曾在发骚之前先反省过共产主义为人类造成的同样巨大的灾难？
更不用说，这个片子借苏联的壳来影喻中国，更加重了其恶心程度。左派里面有个意见领袖叫刘仰，他写过一本书，题目叫《中国没有榜样》，这个说法就很好。我爱国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通过爱苏联来爱国呢？谁给了你把苏联和中国捆绑在一起的资格？就以影片中出现的“贝利亚”为例——正是这个角色引发了我最大的厌恶——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红色刽子手，在他手下死掉的异己和少数民族（我还没有算在卡廷惨案中惨遭屠戮的波兰战俘）数以十万计。但就因为他比前任特务头子叶若夫杀的人略少了一点，在斯大林死后为了争权，又采取了大赦之类假惺惺的缓和措施，一些浅碟子式的左派小文青就甘愿用“他终结了‘大清洗’”这种稍不注意就会误导人的话来使劲替他开脱。《菜根谭》有云：“声妓晚景从良，半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一生之清苦俱非。”这些左派小文青为了捍卫他们心中的理想，对这些稍微干过点好事的邪恶人物的评价采取的正是这种“声妓史观”。
还有人说，短片中把名唤“贝利亚”的鸭子打成坏分子，这样就算批评过他了，问题在于对于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把他萌化成鸭子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对此，豆瓣的EnOlAgAy在他的影评中已经说得很精辟了：“只要随便什么邪恶体制卖个萌立马就缴械投降了。”（其实这也可以用演化心理解释的，呵呵。）有左派小文青不忿，说什么现在拿着美国体制卖萌的傻子才最多，阿桑奇斯诺登事件爆出来之后，他们忽略不计，还在继续卖萌。我的回答简洁明了：他们是傻子不代表你们就不是傻子，谢谢。
又有人说，人家宣扬共产主义了吗？只有一个小女孩和几只鸡鸭猫之类小动物罢了，你在上纲上线。我的回答是：别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影片中那么明显的暗示，要的就是让人往意识形态上联想，以体现其丰富的意义延展性（所谓语用学）；但是遇到别人的批评，又辩白说“作者没直接表达那个意思呀”（所谓语义学），这实在是现在的各种艺术家及其拥趸常用的狡辩套路，当年我评论刘慈欣的《三体》系列时（而且我总体还是好评！）就遇见过《三体》粉使用这种伎俩，不稀奇的。何况，君不见网上一堆堆的极左也都是这么“上纲上线”的吗？许他们赞颂性的“上纲上线”，不许我批判性的“上纲上线”？
最后，我想说，其实我不喜欢“主义”这个词。胡适曾经有一篇很著名的文章叫《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表达了对各种不“懂得现时社会的需要”的“主义”的反感。尽管因为个人和时代的局限性，胡适本人未能实现他在这篇文章中提出的规范，但是我几乎完全赞同他在这篇文章中的观点。我之所以坦承自己是保守主义者，还把“主义”二字写进这篇评论的标题，那只不过是对学术规范的遵循罢了，正如胡适自己的主张在学术上也有一个带“主义”的称呼——实验主义。所以，让我改一改《庄子》中的一句话作结吧：《胠箧》篇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把里面的“圣人”二字换成“主义”，也是要得的……

2013.06.22初稿
2013.06.24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