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届奥斯卡的落幕,显现着在这个后疫情时代人们对情感的愈发珍视。
《瞬息全宇宙》的横扫奥斯卡也许并非网络上普遍谈到的政治正确导致的结果,而是代表着这个时代的一点变化,一种重新审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或者说人与世界的关系的变化。很巧,《鲸》也是讲述亲情关系的和解,布兰登·费舍扮演了一个最终选择与女儿、与世界和解的糟糕父亲,因此最佳男主角的获奖在如今事后的审视起来也变得更加具有象征意义。
人与世界的关系,始终是哲学讨论的重要问题。疫情前,我们讨论哲学,讨论阶级固化,讨论政治问题,大家似乎认为那些概念性的、社会性的问题才是值得讨论的,我们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可以放在社会问题之后讨论的,我们相信阴谋论,热烈地讨论着世界局势,仿佛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2019年获奖的《寄生虫》是这个现象的巅峰,在那时,似乎经历了太久的和平年代,人们把目光放在寻找人类社会制度的弊病上。
可是,疫情期间和疫情之后呢?
社会制度逐渐走向荒谬化,我们逐渐意识到讨论政治问题、社会问题拯救不了世界,没有人、没有办法能解决像《无依之地》、《寄生虫》、《幸福的拉扎罗》、《小偷家族》、《水形物语》、《小丑》、《我不是药神》、《隐入尘烟》等影片提出的社会问题,面对人性的蠢蠢欲动,面对资本主义的咄咄逼人,我们没有办法解决权力斗争、阶级固化等社会顽疾,这些问题是人类历史上长久以来便存在的问题,我们怎么能指望几次讨论、些许思考就找到解决办法?我们甚至没有理清这些问题,何谈依靠这个系统本身去解决这些问题。在后疫情时代,我们已经对这些问题丧失了兴趣,这是个后现代问题,每一个处于后现代社会的人都要重新寻找生命的意义,以便自己更好地生活于世。
在我的认知里,哲学是用来解决人与世界如何相处的问题的。第一次认识到人与世界如何相处的问题是在诺兰的电影中,反复观看之后,我意识到诺兰先生本人的剧本里始终在讲述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孤独的男人如何对抗整个世界。这些主角们要么失去了家庭、要么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但他们从未停止与自己战斗、与这个世界战斗,他们总是斗志昂扬,即使遇到挫折,也能在超人般的意志与行动中力挽狂澜,这便是尼采哲学中的超人哲学。尼采对世界的看法是积极的,他认为现实是美丽的,是值得我们去热爱的(正如他本人的言行一般),但是他很厌恶这个世俗世界强加给它的观念,他特立独行,用自己的行为拒绝着外人对自己的规训,他确实有着超人般的意志,这种意志来源于他对整个世界不可怀疑的热爱,来源于他对美的极致追求,但这也因此显得与外人格格不入,也导致了他在极致的孤独中走向自我毁灭。庄子哲学与尼采有相通之处,两种哲学都表达了对世俗文化的厌恶,但在本质层面上都有着对世界本身的热爱,对生活之美有着自己独特的追求。在美学载体方面。尼采有着对音乐的追求,有着对美术的追求,而庄子则有着对自然之美的追求,也许西方社会总是强调对自然的征服,才会对大自然之美视而不见,而对人工雕饰有着独特品味,中国传统文化则极为推崇自然之美,但追根溯源来说,任何美都来自于自然,或者说来自于这个世界。那么面对有人破坏这个世界的美我们能怎么办?就像尼采与庄子所做的,我们只能做到在自我层面上坚决抵制,用自己超强的意志力进行抵御,为后世留下值得传承的哲学思想。
庄子与尼采有着自己的审美品位,而对于缺乏审美眼光的其他人,他们不能在人造文化与自然文化中感受到极致的美,那他们又能在何处释放自己的寄托?相信每个人问一问自己的内心便能有所答案。很多父母经常会说到自己是为儿女而活,虽然这份责任对儿女来说有些压力,但是对父母本人来说,自己不为儿女而活,又该如何安放自己在世间的位置?如果自己的孩子不是世间最美之物,还有什么是美的?反正不是春风吹过自己的脸颊带来的惬意,不是对公平正义的执着追求,不是对世俗欲望的渴求,不是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中摆出的自以为是,只有那一份生命的托付,只有那种极致的生理与心理感受才能让人奋不顾身,那种让人感受到被需要、被关注的感受才能让人引起神经的跳动。
后疫情时代,讨论世界局势已没有意义,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制度并非无所不能,我们都知道在紧急时刻我们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和亲人,我们愈发重视身边的这份情感,因为我们都知道疫情期间发生的种种或骇人、或感人的故事,那些感人的故事,永远是通过情感将人们紧紧相连。这就是近年来我们要与世界和解的原因,在明哲保身、自求多福的时代,只有依靠这个世界,摆出一份宽慰、温情的笑容,才能在与世界的战斗中生存下去。《瞬息全宇宙》提出了哲学问题,它在促进我们思考接下来该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就像所有哲学提出的那些问题。它似乎没有解决什么问题,它只是在这个疑问的基础上告诉我们,要爱这个世界,要与世界和解,可是这在哲学逻辑上算什么答案?但是在实际层面上也许我们应该认真思考:我们又能够怎么办?在世俗生活中我们并不期待自己成为大哲学家,我们甚至怜悯尼采这样的人,如果过于较真自己的人生,而又找不到合适的出口,我们是否会变得像尼采一样,在极致的热情与极致的孤独中走向疯狂?答案是也许会的,因此我们最好的选择只能是与这个世界和解,这是每个普通人最好的选择。
我们并不想成为参透万物的哲学家,我们只是想成为更好地把握自己的人生、更好与这个世界相处的普通人,这是哲学家们致力于解决的问题,他们还没有找到终极答案(也许我们应该怀疑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终极答案),现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一个简单的答案,我们只是需要去学着如何实现这个目标,而哲学,只是一个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