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宇宙危害之一：从overloaded到overwhelmed. 从表面上看，Alpha Waymond告诉Evelyn，每一次Verse Jumping都会产生一条裂缝，导致物质泄漏，而且你不能总是想要回到其他宇宙（Come Back！），你只是在借助其他宇宙获取特殊技能，如果你被诱惑住了，就会造成矛盾，招致chaos，甚至丧命。这就是《瞬息》对于“想要拥有一切”的东亚信仰系统的批判：我们必须专注于现在的“主宇宙”，不能一直活在if only的幻想和所谓的“人生拼搏”中。但是，Evelyn在《瞬息》的Part I 中一直认为，击败Jobu Tupaki的唯一方法，就是变得像Jobu一样Everything：“If I can become like her, maybe I'll be strong enough to save my Joy.” 结果恰恰相反，Evelyn在国税大楼中面对Jobu Joy时，被多重宇宙的重负彻底压碎，呕吐不止，倒地不起，也标志着Part I 的结束。这是《瞬息》对于东亚人信仰系统最为精彩的讽刺：Evelyn不仅想have it all at the same time, 甚至还想借助这种无限强大的力量，也就是她自己的意志去强行“拯救”女儿，归根结底依旧没能走出东亚式的“爱的绑架”。最终，Evelyn的失败说明了一切，而Joy则在Part II Everywhere的开篇则点明了问题的关键：How everything we do gets washed away in a sea of every other possibility.
多重宇宙危害之二：权力制造虚无。实际上，这一切危机的根源，恰是多重宇宙背后的权力推手。Alpha Waymond继续对Evelyn说到，在阿尔法宇宙中，人们开始训练青少年进行Verse Jumping，其中有一个孩子天赋异禀，但是当人们看到她的潜能后，便pushed her, beyond her limit, 结果造成她意识的破碎，并进化为超脱控制的Jobu Tupaki, 能够同时体验所有的宇宙、所有的可能性，虽然见多识广、却无所不能、无恶不作：lost any sense of morality and any beliefs in objective truth. 《瞬息》在这里隐喻了东亚式家长对于孩子的期望与施压，家长总想让自己的孩子变成“别人家的孩子”，殊不知在这种文化结构的成长环境中，大部分孩子会被压力击碎，变得叛逆或自甘堕落，但也有极少部分孩子变成了像Jobu Tupaki一样的“恶魔”，ta们带着极端扭曲的人格步入社会，迈入顶尖学府，却缺失了爱、基本的道德感和生活的本能，最终酿成了在东亚社会常见的一种社会性报复事件，例如林森浩事件、药家鑫事件等等，很多凶手出人意料地来自清华、复旦这样的中国顶尖学府，其背后揭露的是某种压抑已久的社会心理紊乱症。不过，这些毕竟还是少数，占据当代中国青年的普遍性心态则是《瞬息》所揭示的Bagel象征的虚无主义，正如电影中非常讽刺地借由公公的口吻告诉Evelyn：“In my universe, you pushed your own daughter too hard until you broke her. You, you created Jobu Tupaki.” 但殊不知，公公才是虚无主义的根源所在，他代表了东亚社会中的家长制父权文化结构：女儿出生时的失望、私奔时的抛弃、老年时否定女儿的洗衣店事业，甚至在最后的新春之夜，为了自己的“面子”而不愿承认有这样的女儿。他的一生充满着对于Evelyn的责备，不理解、不赞美、乃至不愿表达。这种文化的权力结构潜移默化地进入了Evelyn和Joy的关系中，并最终created Jobu Tupaki看待世界的价值观：What is truth? Nothing matters. If nothing matters, then all the pain and guilt you feel for making nothing of your life, it goes away. 这就是我们当代青年人的困境：nihilism, 那个中空的，吞噬一切的黑色Bagel.
Alpha 公公：权力意志的徒劳。如何对抗虚无主义？掌控阿尔法宇宙的公公采用的方法是杀死Evelyn和Joy。Alpha 公公担心Evelyn会变成另一个不可控的Jobu Tupaki，因此他让Evelyn杀死自己的女儿。在计划失败后，公公决定利用他的权力挑起一场“战争”：他召集人马，肆意打破宇宙间的界限，要求send every Jumper with a conterpart in the area. 他的借口是：the Alphaverse finds itself as the last line of defence against total chaos. Be brave. This Evelyn is as stubborn as the others. She has given us no choice. We must kill her before she becomes another Jobu Tupaki. 这套说辞如同每一个独裁者发动战争时的自我辩护，他们借道德之名，行权力之实，他们最害怕chaos和未知，他们崇尚社会的超稳定结构和order——既是等级，也是秩序，是儒家文化影响下的东亚式权力体系。我们看到，权力不仅制造了现代世界的虚无，它还意图对抗并消灭虚无；它生产了躺平与摆烂的精神氛围，同时又要求青年脱去孔乙己的长衫。它们千方百计地维系着权力意志的虚伪面孔。但是，《瞬息》告诉我们，能够对抗Bagel的既不是power，也不是Everything，更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并试图评判一切的单向度的love，一切都是徒劳，荒诞又讽刺，它将我们这个时代的权力伪善击得粉碎，片甲不剩。
Evelyn的Beef. 最终，Evelyn也变得像Jobu Joy一样Everything and Everywhere. Jobu Joy也揭示了她不断寻找Evelyn的原因：I was just looking for someone who could see what I see, feel what I feel. 她想告诉Evelyn：Every version of Joy is Jobu Tupaki,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她作为母亲的push，而这种push深深植根于Evelyn内心的不安，她害怕女儿会像她一样一事无成，生活一团糟，恰如公公害怕在女儿和孙女身上看到自己最大的恐惧。Evelyn: “Then you know I would only do the right thing for her.” Joy: “Right is a tiny box invented by people who are afraid, and I know what it feels like to be trapped inside that box.” “你没有必要拿公公当挡箭牌了”。正是在这里，Jobu Joy邀请Evelyn像她一样，向Bagel（nihilism）敞开一切，free from box（公公/自我约束/社会话语/权力结构），虚无才是truth。然而，Evelyn依旧在抗争，准确地说，是虚伪地做着最后的抵抗，同Jobu Joy的争辩暴露出她内心的惶恐、焦虑、挣扎，“You're young and your mind is always changing. I still know who I am. No I'm going back with my Joy, to my familly, to live my life, a happy life.” Evelyn的挣扎揭示了东亚人的困境：在社会与自我双重规定的宇宙中，自我欺骗、自我安慰，直到Bagel大幕揭开的那一刻：她放弃了抵抗，选择在各个平行宇宙中同时BEEF！接下来，Evelyn复活，reconnect with Joy, 将报税单抛向Bagel虚无的黑洞，在新年晚会上酩酊大醉，签署离婚协议书，拖着棒球棍将洗衣店的玻璃彻底击碎，也将她内心的恐惧和虚伪一并击碎，并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那句话：“I’ve always hated this place.” 她拿起话筒，亦真亦幻地向在场的所有人，向观众，向东亚人，向整个世界控诉：“Happy New Year！Another Year. Pretending we know what we're doing, but, really, we're just going around in circles. Doing laundry and taxes, and laundry and taxes. No more runing.” 就像《怒呛人生》中的Amy和Dany一样，发疯、释放、不断地复仇，将各自心底的积怨和压力发泄给另一个相同处境的东亚人。这是我全篇最喜欢的一段表演。
发疯之后是彻底的虚无？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新春之夜，洗衣店中的三代人表现出了三种不同的状态：公公因为听不懂Evelyn发泄时所说的英文，依旧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若无其事地自娱自乐，如同大革命时法王路易十六的记述：“今日无事”，这也是《瞬息》对于权力的再度嘲讽；Joy的表情直击人心，她先是欣慰而开心地看着母亲发飙的一切，感叹Evelyn走出了心中的box，终于能做一回真实的自己，终于能对自己的成长经历感同身受。但随后她便陷入一种深深的空虚，失落、茫然，她只想知道，beef之后呢？被Bagel吞噬之后又会发生什么？《瞬息》在这里埋下了一段伏笔，Joy在面对虚无主义时，依旧迷茫，依旧在期待着什么；最为动人的应当是Waymond的表情。在不同的宇宙中，他被Evelyn掌掴、拒绝、刺伤，他震惊、疑惑地注视着他所爱之人，内心不舍，试图挽回局面，努力地向国税员解释着发生的一切并说服了她。Waymond眼眶湿润地说道：“I don’t know, I just talked to her.” 《瞬息》告诉我们，Waymond的处世之道或许是一切的答案。Evelyn终于累了，她倒在洗衣店，化作山巅的石头，在一个无声的世界中，她发现女儿就在身旁。在这个世界中，无需道歉，不必为琐事烦扰，只需在大千宇宙中，静静地做一个渺小而愚蠢的石头，这里不再有中心，不再有强权，不再有至高无上的道德规范，只有彻底的虚无。但是，Joy陷入虚无后产生了新的惘然、失落：“I've been trapped like this for so long... experiencing everything... I was hoping you would see sth I didn't... that you would convince me there was another way.” 正如Joy所说，虚无主义的目标并不是摧毁一切，而是为了自我毁灭，她想知道能否逃离一切，真正地死去。似乎，Joy还在等待着某种救赎，等待母亲在真正理解她之后，能否提供another way. 就像Evelyn在年少私奔后内心对于父亲的控诉：“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不管。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虚无或许只是女儿仇恨和抑郁的面具，恰如鲁迅曾经的追问：我们要拷问出真实下面的虚伪，以及，虚伪背后的真实。
To Be Kind. 在纷乱的战场，在一地鸡毛的洗衣店，Waymond以其最不起眼、最为质朴的方式，给予Evelyn最为坚定的力量。当所有人都因为现世的混乱而陷入害怕、困惑与虚无时，Waymond并不是那个看破一切的智者，也不是全能的上帝，他只会比任何人更困惑，他的劝和也被众人视作软弱与笑柄。但是，他依旧选择看到事情好的一面，这不是天真，而是某种必要和需要的生存之道。“I don't know. The only thing I do know, is that we have to be kind. Please, be kind. Especially when we don't know what's going on.” 当他人用暴力在混沌的世道中试图掌控某种确定性之时，Waymond选择保持善良，用善良面对生活的未知与平凡，与Evelyn继续开洗衣店、报税，甘愿踏入生活的往复循环，守护一切，赞美日常，这都需要巨大的勇气与坚定的内心。正是在Waymond身上，Evelyn找到了直面Bagel的方法，她要像Waymond一样战斗，Be Kind，接纳一切。 她不再恐惧自己身上的不完美与一团糟，because just like her mother, Joy找到了一位善良、体贴、真正爱她一切的人。当女儿坠下山崖，被Bagel吞噬之时，抑郁、痛苦、虚无、愧疚全部涌上心头，现实宇宙中的Joy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话：You're just gonna everthing else. You could be anything, anywhere. Why not go somewhere your daughter is more than this? Here all we get are a few specks of time where any of this actually makes any sense. 此刻，Evelyn道出了作为母亲平凡而伟大的心声：Then I will cherish these few specks of time. Evelyn为陷入虚无的Joy点亮了希望，因为她的爱不再是单向的苛求、父权的压迫，而是基于理解和接纳的陪伴终生，即便只有刹那的美好也值得珍视：I will always, always, want to be here with you. 这一次，Joy从Bagel中伸出双手，主动扑向母亲的怀抱：All At Once, 刹那永恒。新年之夜，Evelyn和Joy各自选择了多重宇宙中最为平庸的版本，也是最为真实的版本，接纳自我，也接纳所爱之人：We can do whatever we want. Nothing matte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