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第95届奥斯卡金像奖获奖名单公布，以华裔影人为核心的创作团队、关家永与Daniel Scheinert合作导演、演员杨紫琼主演的商业电影《瞬息全宇宙》，一举拿下最佳影片、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女配角以及最佳剪辑这七项大奖。

——新闻如是报道。

那我们就很好奇了，喜欢电影的伙伴应该多少都有思考过，同时荣获多项奥斯卡最佳的这些电影，都具备哪些要素和特点？奥斯卡的评奖标准又是什么，有没有改变？《妈的多重宇宙》到底值不值这最佳影片？一部低成本电影如何斩获如此硕果？它是否足够取巧？又有哪些特别之处？

别看我铺垫这么多，我也还没有标准答案。我更想聊一聊喜欢它的一些原因：

一.整部影片的元素颇多、信息量丰富。

有人说这是一部政治正确大杂烩，角色形象取宠，把杂乱纷繁的元素用天马行空的方式拼合在一起，甚至还能提取出一条主要逻辑链，不脱离中心，还穿插对香港电影的致敬桥段，难怪会获奖。

还真没错。

它囊括或提及的元素以小及大包含着：生活琐碎、家庭、东亚教育、认同感、同性恋、心理治疗、平行宇宙、超感、存在、虚无、生命、救赎与爱。你可以看作是女主Evelyn通过多重宇宙的神奇经历完成自我实现和成长、也可以看作母亲对女儿从隔阂至认同、从理解至救赎的过程，从中又能窥见到影片对虚无主义、爱与人生的探讨。这么说，好像总有一个点能戳到你，萝卜青菜你总会喜欢一样。不喜欢的理由也简单，商业快餐一锅大乱炖，也最容易让人眼花缭乱。可与此同时，这也是它设定的巧妙之处之一，信息和元素越丰富越茫无边际，也就越容易引出存在与虚无的概念。

此外，配乐的恰到好处，及服化道的设计也令人耳目一新，尤以丘布登场与伊芙琳正面交锋这场戏。一袭白色正装，用镶上五颜六色的彩钻组成的图案加以点缀，人物出场的华丽服饰与灯光，与乔伊（同一演员扮演）的朴素穿搭形成鲜明对比，进而表明并突出丘布的身份、神通及性格的不羁。

粉发色原本为丘布的形象覆上可爱与俏皮的感觉，反差在她毫不留情屠杀男警保的时刻形成鲜明对比，用五彩缤纷的闪光碎片替代红色血腥的鲜血，不仅映合了丘布的不可预料的能力、蔑视宇宙规则的玩世不恭，避免过于残暴的画面以减弱观众的恐惧，甚至引以新奇的视角。此处细节处理十分出色。

二.设定的引人之处

影片的风格更像综合了喜剧元素的软科幻，在此基础上加之对哲学话题的探讨，导演实在贪心。它的表现力是张扬而生动的，运镜也使用了“滑动变焦”等技巧来强化刺激感。基于平行宇宙的设定下，脑洞大开、想象力丰富，情节之间紧紧相扣、层级递进，呈现出完整闭环的故事。

但要注意，这里的想象力是指表现形式及动作设计上，并非对平行宇宙这一概念以及未来科技的想象和创造力，它没有太多概念性与技术性的创新，它仍然主要基于本格和已知。

影片呈现的多元宇宙就像无数个虚拟的元宇宙，你穿越于另一种人生，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的幻觉，但总有一个是真正的你，这就是另外的角度了。所以实际上《瞬息全宇宙》是披着科幻的皮在讲哲学，后文会细说。

我还是更喜欢《妈的多重宇宙》这个翻译，毕竟此片风格轻松诙谐、松弛有度，在搞怪的氛围下完成对宏大主题及各元素的探讨，兼具商业与艺术性，也是出彩的优势之一。语言采用中英结合，时而说英文、时而说中文，从第一幕女主Evelyn与丈夫Waymond的对话中，就映射了此片的语言基调。紧快的节奏有演员港普的口音加成，让影片多了一丝诙谐，给我一种可以边吃爆米花边观影的“错觉”。

多重宇宙——无数个平行宇宙中，有无数个自己。每一个平行宇宙里的你都独一无二，别样的生活、相似又不同的人际，互不影响、互相存在……其中一个名为Alpha宇宙里的人们，开发了连接多重宇宙个体意识和能力的科技，实现宇宙间的穿越，即“宇宙跳跃”。这让你能感受到其他宇宙中自己的全部生活轨迹，包括认知、情感，你还能短暂获取其他自己的全部技能。

但穿越需要方法，方法很有意思，你每一次穿越，都需要提前做出相应一件稀奇古怪的离谱行为，像小概率事件、丢人行为、你一生都不会主动去做的迷惑行为，然后戴上蓝牙耳机想象。

比方无数个平行宇宙里的我，肯定有一个很会打架，现在我要借用她的技能完成任务，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得对着我的老板喷一口唾沫给他爽肤，然后大声对他说，领导你好美（没有冒犯的意思）……诸如此类，平行宇宙越远，你需要做出的行为越变态，并且你只能运用她的技能，不能将意识情感沉浸在另一个宇宙的自己，否则全宇宙都会因此而混乱失衡。这是非常细节且有趣的设定，你就是你，是现实而非幻想的、是具体而非抽象的，穿越者一旦沉浸不属于自己的美好会令自我和世界崩塌。

这是混乱的源头之一，但电影很明显没有讲好混乱无序与虚无主义之间的过渡，是宇宙的混乱还是内心的无序？也没有漂亮的勾画女儿丘布（乔伊）的心理变化，最后以爱，以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羁绊作为收场，故事设计圆满完整，但我对此答案并不完全买单，这也是电影评分会有分化的原因。

三.爱与虚无的探讨

关于石头戏的一段对白：

“渺小而愚蠢的人类，我们注定的罢了。”

“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我们还觉得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反对的都被我们杀掉。”

“直到我们发现地球围着太阳转，而这宇宙还有几万亿个太阳。”

“现在我们又还要接受这些只是一个宇宙里的，不知还有多少个宇宙。”

“每一次新的发现都在提醒我们：我们渺小而愚蠢。”

“谁知道下一个伟大的发现又会是什么？”

无论是缸中之脑的实验还是柏拉图的洞穴囚犯寓言，都在提醒我们人类的渺小和无知，真相的遥不可及，洞穴寓言大意是：假设有一群从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囚犯，他们日日夜夜生活在洞穴之中，面对洞内的墙壁无法动弹。在他们身后竖起一道墙，在墙后点起一堆篝火，墙后与篝火之间摆动各种各样的造型和工具，这些东西的影子就能打到囚犯面对的洞壁上。如果一个人从出生以来就面对这些影子，接触不到其他事物，那么这些人就会以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甚至其中一人侥幸逃离了洞穴发现外面的世界，回来告诉那些还在洞中之狱的人们，他们大概率会认为这人疯了。

比死亡更绝望的难道不是活在飘渺与虚假的世界中吗？比死亡更绝望的难道不是意识不到自身的局限，对真理抛之而弃、对自己的无知深以为然，然后死去？

虚无到底是什么，一种感受？后现代青少年的空虚是什么？真正的虚无主义又是什么？

后现代平庸化的虚无，映射在很多青年身上就好比我们经常茫然自嘲的“有人毕业在华尔街招商，有人毕业在中关村科研，也有人毕业在失业的大街无去无从”，我们都有没有光明的未来我不知道，但我们的确都有共同的空虚。无论社畜还是高管，在社会化的进程里消遣时光，在空虚的缝隙里麻木度日。若对死亡避之不谈，又如何了解生的渴求，又如何平衡欲望与空虚。叔本华将生命比作一团团欲火，欲望满足不了痛苦，欲望满足之时快乐，欲望满足之后空虚。那份快乐其实是欲望的暂时停止。

有一天，你对着镜子，看着真实的自己；

你谓真，真却只是你眼中滤镜的集合；

我们不断学习、不断意识到自身的无知与局限；

我们寻求真理，每一次新的真相都像变幻莫测的泡沫，映出我们已知的世界，然后一触即碎；

人类的世界又是否真的被模拟与设定过；

我看似知晓一切，我实则一无所知。天才穿越者丘布将自我意识打通在所有的平行宇宙，实现全知全感，经历了无数个乔伊的情感变化、认知变化，遁入孤独与虚无，这背后是痛苦，对前路的渺茫，已知那些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欲求，思维的物极必反、无能的虚无感让她解构一切，吞噬一切；已知只有妈妈才能理解的自己，她费劲千方百计找到Evelyn她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被救赎：“本来希望你能看到一些我看不到的，你能说服我有别的方法。”

如果没有，那么我活着有什么意义？我好累。就好像加缪说“自杀是唯一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我至今不太明白，也许丘布明白？如果没有，就让我逃离，就让我自毁，让我永久化为虚无与尘埃，消逝在空心的甜甜圈。

Alpha宇宙的Waymond告诉伊芙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价值本身是无意义的，在无限熵增无限混乱的宇宙里甚至只是欺骗自己继续活着的一场“骗术”。很喜欢的一位博主王俊俊曾分享：“人类思维达到极限后必然虚弱，对此的认识将决定着人类能否客观地接受这个世界和自我。”

“虚无主义的社会面平庸化，本质是一种无能——无力批评现存主流思想结构，或是改变现实。”

“虚无主义真正的核心是希望通过对意义和价值的重估，建立一种新的、真正崇高、和健康的意义和价值。不是追寻更高的价值，不再是借更高价值的名义贬低其他贬低生命，而是对更高价值本身的贬低。这种贬抑不再指生命具有虚无的价值，而是指价值本身的虚无。”

其实《瑞克和莫蒂》的主创对于意义的认识曾表示：“其实并不赞同Rick认为一切都了无意义，因为认识到‘一切都无所谓’，虽然确实如此但无益于你自己本身，地球会挂掉、太阳会爆炸、宇宙在变冷到最后什么都无所谓，你越能抽身就能承受越多的事实。但是当你聚焦于地球聚焦于一个家庭，当你聚焦于一个人的大脑、一段童年或是一段经历，你看到的是一切都挺重要。”

丘布口头禅：Nothing matters.

丘布老妈的答案：别管，不如相爱吧。

你的痛苦是真切的，你的情绪是真切的，你脱离不了的情感是人类的出厂设置，接受它，也接受自己，“人最深切的需要就是克服分离，从而使他从孤独的囚牢中解脱出来”——《爱的艺术》。

女儿说爸爸能说服审税员延期只是统计学里的概率之一，没什么稀奇，只是概率之一，但它需要实践和付出，这正是爸爸爱的证明，他孜孜不倦因爱努力的证明，“只是我们面对世界选择的处理方式不同”，是他平衡世界与自我，对抗苦难溶解虚无的方式。

爱是一种活动，不仅是一种情感。你可以爱美食，也可以爱真理，可以爱一个人，可以爱一件事。爱不仅仅是短暂的多巴胺，“真正的爱鲜活的爱，是反直觉而具体的，它需要人作出艰苦的努力克服人心的弱点，它是深思熟虑和长久规律的行动，不是一时冲动之举或停留在脑中一个抽象的概念或情绪”。爱从来不简单，它是一种需要习得的能力。真爱，让我们更加完整，让我们充满活力。我们渺小，但我们对自我和彼此，对这个世界依旧充满新奇。爱是我直视死亡的唯一勇气，我也想学会爱。

丘布口头禅：人生无意义。

我的理解：寻找本身就是意义。

或许你在熵增的宇宙里留下熵减的痕迹，本身就是意义。加缪的问题我没有答案，并稚嫩的以为自杀肯定比活着容易，去把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做好不是更酷嘛？面对只此一次的生命，“爱”是否是虚无的伟力下，我们的救赎？生如夏花、死如秋叶，我们都在追寻，活在当下，不问结果。去爱吧，爱每一个时刻，爱自己，爱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