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乱了。乍一看没有故事主线。

但这恰恰就是2020年世界的写照。

一场从未有过的瘟疫席卷人类，万事踩下了急刹车，人们不能相见，与此同时，伴随着美国大选，整个社会对于事物的态度忽然出现了二元对立极化，中间派越来越少，阵营感越来越强。这类对立的其中之一，就是本剧想讨论的，cancel culture。

cancel culture有一个背景，那就是美国社会中的激进改革派对于当前美国文化中的他们所不能容忍的部分采取的毫不妥协的批判态度，又与川普所裹挟的民粹主义之间进行了近乎刺刀见红的正面劈杀。这种背景导致了对于很多公众人物的评价也出现了泛道德化的倾向。正如我们在任何一个有着强大公共价值判断（无论是被强加的还是自发的）的网络环境之下所看到的，一旦批判丧失尺度感，暴民便会群起而攻之任何人，并迅速成为某些食腐者可以随意挑逗的工具。

cancel culture。或许可以称之为：铲除文化。具体而言，由于某些人曾经在无论是种族，性别，对于性少数人群的态度，对于堕胎或枪支的态度等等方面，凡是有过不当言辞的，都可能遭到互联网起底扒坟，同时被抵制。这——不太像是一场运动，不如说是一种风潮——波及了很多人，它既有某些从思想深处和细节深挖种族主义或性别主义等言行的原始动机，但随着互联网上最不缺的扒坟热情，其结果中国观众对此毫不陌生：每次爆料事件势必引发扒坟，对于任何人，在任何时间的显微镜式深挖，终于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一场烈度不可控的网民人肉搜索狂欢。尤其是对于那些无论何故都必然有厌恶者的名人来说，动辄得咎还是轻的，应该说祸从天降也是有可能的。甚至某些左派政客被发现年轻时曾经用油漆涂黑脸扮过黑人，（这在当时并不被视为一种过分的歧视行为）也不得不出来郑重道歉。

这一背景之下，本季着重想表达的恰恰是这种现象对于普通人的影响。对于名人，舆论环境自然会对他们加以苛责，这是自由社会之必然。但是如果当天气预报员在讨论春天到来问题时，引用了著名的土拨鼠传统时开了个小玩笑，将其称为spiritual animal灵兽（对于某些印第安部落来说近似其部落宗教或图腾），招致文化不敏感对特定群体产生冒犯，就被迫公开道歉，编剧就已经在挑战这类“铲除行为”是否合乎逻辑了。甚至这种逻辑在各种少数民族族裔遍布的早间新闻团队中更加怪异，因为实际上几乎每个人都具有少数身份，并非传统白人，但同样逃不过这种高度敏感的自发政治审核。

这是一个隐喻。

这种现象在主角（Alex和Mitchel）身上更加表现得淋漓尽致。男主角的确是个混蛋，作为强势男性到处搞女人，最后被开除不得不跑到意大利散心，但在本季中几乎全部都在真诚忏悔，还试图有所作为来弥补自己的罪责。但他至死都未被原谅，甚至Alex去找他，无论双方是争吵还是和好，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求他站出来声明自己跟他并没有一腿（虽然的确有过），因为自己的女权主义斗士姿态与“跟性捕食者搞破鞋”这个事实不能兼容，一凡被某些借题发挥的人写小作文给拆穿，势必也被“铲除”。如果说第一季的主题故事是“揪出大色狼”，那么第二季至少花了大量篇幅来反思：我们究竟要不要原谅大色狼这个问题。事实上，剧中作者在努力强调，Mitchel的忏悔是诚恳的，他值得被原谅。可被铲除文化紧逼的Alex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在万般沮丧中走上了绝路。

而Alex即便得到了这个声明，也并没有躲过铲除文学的围剿。写这本书的女人很显然并不是因为道德洁癖而写的，她只是为了销量（甚至最后Alex在自己的节目中还特意耻笑了它的销量，也不过四五万本罢了），但在互联网的风潮中作者的用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网民的感受。一旦网民的行为是可预见的，就会有食腐者利用这个规律为自己牟利。但整个编剧最想说的话还是借着Bradley的嘴，抽在了这类食腐者的脸上：你们天天想搞个谁和谁搞破鞋的新闻，你自己睡过的人就个个都是圣贤吗？这种无下限的，借助某些网络风潮对某些本无足轻重的行为无限上纲上线以牟利的人，这种风气，才是整个第二季故事的内在主线。

至于总统大选，族群分裂，covid，都是2020年不可回避的故事，但与其说作者想表达covid之惨，不如更想表现其乱。医疗被击穿的惨状在最后一集已经表达了，但我想更能体现其乱的是这样一个镜头：一个白人种族主义者对着Stella（一个韩国族裔）高喊“带着病毒滚回中国去”，天气员作为一个古巴逃亡者后裔为她出头，将种族主义者揍了个鼻青脸肿，而Stella作为公司总裁却不得不将天气预报员停职惩戒（尽管她先以个人身份感谢了对方仗义出手）。

在整个故事最终，cancel culture的受害者/不自觉的帮凶Alex通过新发行的流媒体频道实现了逆袭。但这是因为她牢牢踩中了covid的舞步。Bradley也被covid裹挟进了这场社会浩劫，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弟弟。冷峻得像条黄瓜的Cory在这场大潮中表白了，但表白了个寂寞，因为这个巨浪之下一切纤细的情感都将被击碎，没有人知道在滔天的悲剧之下个人的生死决断，爱情瞬间变得过于渺小。这个瞬间让我想起了贝托鲁奇《梦想家》的结尾：在巴黎五月街垒的火光中，小小的爱情与尴尬，算得了什么呢？

值得一提的一个细节是，Laura在新闻中特意提到扎伊尔埃博拉病毒在美国曾经有过的短暂传播，其实国家地理频道专门拍过一个限定剧，讲的恰恰就是这次泄漏事件，而精髓在于，那部剧的主演，恰恰就是Laura的扮演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