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7-13

米勒的十字路口:影评 |《米勒的十字路口》：赌徒理论

没事翻看一下各类电影的港译片名是影迷的乐趣之一。
甭管电影起的名字有多好听，一到了香港，就像进了塞满韭菜的冰箱，迟早要串味儿。香港有它独特的地域文化，这种文化风格强烈地体现在港译片名上，诸如《雪花高离奇命案》（《冰血暴》）、《两百万夺命奇案》（《老无所依》）、《才子梦惊魂》（《巴顿·芬克》）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不得不说，看似烂俗的港译片名还是有点道理的。比如，一眼看过去，《黑帮龙虎斗》要比《米勒的十字路口》更能让观众领会这部影片的主题。确实，本片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在两派黑帮势力的明争暗斗间周旋的故事，用“龙虎斗”来形容再形象不过了。
但是，过于直白的意译使片名丧失了某种对于理解影片来说至关重要的信息。相对来说，中规中矩地按照原名译来的《米勒的十字路口》就像是追求神似而非形似的山水画一般，保留了一种含蓄而隐忍的风格。这种风格正是影片故事的整体基调，我们今天的分析不妨就从片名开始。
关于本片的故事，科恩兄弟想说的一切都隐藏在“米勒的十字路口”这一意象中了。
随着片头字幕的淡入淡出，一个仰拍镜头徐徐扫过被乔木林中稀疏树冠所遮盖的天空。接着，一顶帽子掉落在覆满枯叶的林地上，镜头的焦点随着被风吹向景深深处的帽子渐行渐远。细心的观众很快会在观影的过程中发现，片头这两个镜头与故事情节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个对树冠和天空的仰拍其实是汤姆的主观视角镜头。当时的汤姆被逼前往米勒的十字路口，目的是向丹证实自己是否杀掉了犹太佬伯尼。汤姆带领一行人走在林间，背后是冷酷无情的枪口，前方是并不存在的“尸体”。他犹如被困在笼中的飞鸟，抬头望向象征自由的天空——这次他还能逃出生天吗？
要充分理解汤姆现在的处境，我们必须对故事情节有一个整体上的了解。
开场序幕已经将统领影片的主要冲突点明了。意大利黑帮头头卡斯帕通过操纵拳击比赛的赔率攫取暴利，然而犹太佬伯尼总是将事先“安排”好的拳赛结果泄露出去，这让卡斯帕大为光火。于是他前去请求控制当地黑帮和政界的老大利奥惩戒伯尼，但利奥因为爱上了伯尼的妹妹维娜，并没有同意。
整个故事便是围绕利奥和卡斯帕的冲突展开的，这是汤姆活动的大背景。在黑帮两派的激烈冲突中，汤姆充当了一个类似于《教父》中“军师”的智囊角色。虽然利奥和卡斯帕对汤姆都器重有加，但汤姆本质上只是个寄人篱下的门客，无权也无钱。那他出门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呢？当然是道德和智谋。
《米勒的十字路口》的故事背景设在1920年代的美国，当时禁酒令的推行带来了酒类黑市的繁荣，酿造和贩卖私酒的可观利润成为黑帮组织滋生的温床，片中的大佬利奥和卡斯帕便是其中一员。黑帮组织把控政界和警局，俨然成为地方上的统治者。这样一种环境下，法律已成一纸空文。
由于人与人间的关系已不能依靠法律来保障，所以整个社会被迫倒退回一种“原始状态”。在法外之地的人情社会里，唯一的通行货币便是“道义”。卡斯帕在故事最开始的时候就把影片的主题点明了：“我说的是交情，我说的是品行，我说的是…道义！”
这也是题材敏感的黑帮片仍能成为广受欢迎的故事类型的原因，因为它推崇一种人类社会的理想品质——“道义”。当然，并没有任何力量强制要求影片中的人物践行道义，同样也有很多毫无信誉可言的人，比如说揩卡斯帕油水的伯尼。如果不讲道义的人反而从中得益，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讲道义呢？
答案是，道德属于一种更高级的智慧。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不管基础层面的法律还是更高层面的道义，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维持秩序，保证整个社会能正常运转下去。因而建立在道德基础上的社会，是一种共赢的社会，道德最终不会损害个人的利益，道德让大家都有钱赚。
汤姆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他的底线便是道德感。有许多事他都不能允许自己去做，比如说背叛利奥，比如说杀了伯尼。然而，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汤姆无权无势，就像是别人的提线木偶，他的地位都是像利奥和卡斯帕这样的大佬给的，这也意味着利奥和卡斯帕随时可以将其收回。
与维娜的爱情则使得汤姆本就为难的处境更加复杂化了。一头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一头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还有一头是自己不能突破的道德底线，如何平衡这三者的关系是摆在汤姆面前最大的难题。正如姜文在《让子弹飞》里那句台词，汤姆想要的是“站着也能把钱挣了”。
汤姆的难题不是用金钱和暴力就能直接解决的，但他深谙人心、洞察时局、从容冷静，总能想出办法间接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伯尼吃里爬外坏了道上的规矩，卡斯帕要他受到惩罚是应该的；维娜爱护自己的手足兄弟，要求利奥保护伯尼也是应该的；利奥深爱维娜，保护自己的女人也是应该的。唯一不应该的就是这三件事搅和在了一起，使得利奥在黑帮火并中受到威胁，这是汤姆不愿意看到的。
为了劝服利奥收手，汤姆挑明了自己与维娜的关系；为了还弥补对利奥的背叛，汤姆潜入卡斯帕一方充当卧底；为了遵守对维娜的承诺，汤姆在树林中放了伯尼一条生路。兜兜转转到最后，汤姆使得自己不必负疚于任何一方。这是便是为什么维娜说他“总是要绕一个大圈子来得到自己所要的东西”。
可能有人要说，影片的最后不是这样的呀：汤姆枪杀了伯尼，失去了维娜，拒绝了利奥和好的请求，他明明失去了一切啊。没错，如果不算汤姆那顶帽子的话，事实的确如此。但因为有了那顶帽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作为影片中反复出现和强调的一个物件，汤姆的帽子所象征的意义值得我们仔细研究一番：汤姆在跟维娜描述自己做得梦时说他梦见“自己在树林里走着，来了一阵风，吹掉了他的帽子”。我们可以把这个梦看作汤姆对现实充满焦虑的反映。
对于一个行走在刀刃上的男人来说，帽子就是他的性命、尊严和底线。一旦帽子掉了，也就意味着他此刻很可能要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了，没准是被利奥胖揍一顿，也没准是被枪顶着脊背性命不保。所以，我们便理解了汤姆为何把他的帽子看的那么重要。
汤姆杀掉伯尼不是为了卡斯帕或者利奥，而是为了自己，因为伯尼是一个毫无道德底线的人，他触及了汤姆的原则底线。汤姆不愿与利奥和好，不是因为利奥曾经在众人面前羞辱他，而是因为汤姆把他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利奥——汤姆是有尊严的，他怎么可能看着维娜和利奥结婚而内心无动于衷呢？
汤姆心中最看重的是他的道德感，是他的原则和底线，他的帽子意味着一切，意味着他生活的信念和价值所在。所以，汤姆看似失去了一切，其实是得到了一切，他维护了自己的生命意义。
最后，留给大家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汤姆明知赌局被人操控，而自己逢赌必输，却仍要在赛马上投注呢？
因为他赌的不是赛马，而是人心时局。
For M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