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1-04-27

米纳里:像水芹一样


1.

故事的高潮出现在影片快结尾的地方。阿肯色州夜晚的劲风里,中风的外婆意外点燃了放着农场收成的仓库,想要阻止火势蔓延却无能为力,绝望中走向了黑暗笼罩的森林。刚刚谈了分手的夫妻驱车回到农场,见到仓库着火后双双闯入火中,拼命抢救作物直到无法挽回的一刻。守在车里的孩子们呼唤着走向黑暗的外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男孩第一次跑起来,拦住了外婆的去路,牵着她的手回到家人身边。

2.

Minari是部很平淡的片子,从情节、色调、配乐,包括演员的台词和表情都是淡淡的、波澜不惊,很像片名“水芹”:亚洲常见的一种像野菜一样蓬勃生长的植物,可作餐桌上一道爽口的配菜,但没人会把它当主角。

如果把Minari想象成是一部主人公通过奋斗实现美国梦的故事,观众是会失望的。它没有传统美国梦中的个体价值实现和个性解放,缺乏爆点和燃点。但它又是一个很典型的亚裔美国梦故事,亚裔的美国梦,很少轰轰烈烈,追求的是生存、扎根、繁衍,是一家人平淡幸福的小日子,这个梦的核心是家庭。

3.

如果把高潮那一幕放在一幅画里,一边是在着火的仓房里的夫妇,一边是走向黑暗的外婆和追逐她的小男孩,中间是他的姐姐,在呼唤,在等待。

4.

夫妻:“命运共同体”

故事发展到结尾,夫妇的裂痕明显显露出来。丈夫把一家人的幸福赌在了农场上,渐渐变成了一种执念,他要通过农场的成功换取梦想中的美好生活,哪怕梦想千疮百孔,现实不堪一击,也不甘心放弃。这样的时机上,先是听到了儿子心脏病转轻的好消息,再敲定一笔订单,他把这些都看作积极的预兆,佐证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内心雀跃不已。而妻子一直在默默支持家庭,一直在忍耐农场生活种种的不如意,看着执迷的丈夫,她感受到的不是美好生活的愿景,而是立在不安定的现实上摇摇欲坠的家庭。当丈夫为了经营农场不惜与家族分开生活,她认为丈夫把家庭摆在了次要地位,对他失去了信心。

此时,一场大火,丈夫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抢救收成,妻子随后冲了进去。

那一瞬间我以为妻子是去拉丈夫出来的。我想像妻子的心境:对农场已经失去信心,又刚刚下了分手的决定,驱使她冲进火场的,应该是对丈夫的感情和眷恋吧?她对人虽然仍然珍重,但对作物本身,应该怎样都无所谓了吧?但我错了,妻子冲进火场,和丈夫一样,开始疯狂向门口转移那些农作物,一箱又一箱,一刻不停,直到被浓烟呛的倒在地上。

不过,我想,如果我是某人的妻子时,可能会更懂她的选择吧?东亚文化里的夫妻,情爱即使埋得很深,彼此却有一种比情爱更强的羁绊,即“命运共同体”。成长过程中我曾数次从母亲身上观察到这种特质,在夫妻关系隔阂最深的时候,在对对方心灰意冷的时候,甚至在说出决绝的话以后,仍然维护对方,维护家庭,仿佛那是自己身体延伸的一部分,婚姻关系也在这样的韧性中一次次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看似摇摇欲坠地维系着,磕磕绊绊,彼此了解,彼此接受,不知不觉走上几十年。我不知道在欧美文化里这种“共同体”的感觉会不会很明显,好像我观察到的是大家都更爱护“自己”一点。这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我甚至不知道兼受东西方文化影响的我会偏向哪一种,但在关键的时刻,这样的东西会暴露出来。而影片中,我看到的仍然是一个骨子里的东方家庭。火灾过后,也许,家庭能够得以维系?灾难有时会成为挽救家庭关系的契机,这其中的微妙,很难说清。

5.

祖孙:“接纳”

外婆在小男孩的眼里起初是不讨好的,不会做饭,不会照顾人,不懂英语,身上一股“韩国气味”,“不是真外婆”。孩子的世界观简单残酷,陌生且不能给自己好处的亲人,不是亲人。但外婆会教他打很酷的花牌,带他去父母不让到达的林间小溪,鼓励他尝试跑上几步,世界上第一个告诉他他是个“strong boy”。小男孩开始有了一点点自信,也渐渐喜欢上了外婆,能够在失眠的夜里躺在她怀里安心入睡。看到中风的外婆走向黑暗,小男孩第一次奔跑起来,他拦住了外婆,没有让她彻底迷失在黑暗中,即使已经是行动不便、口齿不清的老太太,在小男孩的心里,外婆从外人变成了亲人。

6.

姐姐:“隐身的‘锚’”

为什么跑过去追外婆的不是身体健康的姐姐,而是患有心脏病的弟弟呢?我觉得这其中有编剧的考量。姐姐在家中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她安静、懂事,从不惹麻烦,父母不在身边时,她有照顾弟弟和外婆的义务,而父母忙于生计,经常不在身边。这个家庭比想象中更加倚仗姐姐的稳定可靠,却又习惯性的忽视姐姐,这也许是有个生病弟弟的长姐的宿命。家人的关心都在弟弟身上,而姐姐是不能出差错的人,她日复一日为家庭默默付出,因为稳定可靠,渐渐就隐身了。

所以编剧没有让姐姐追上去,一方面,弟弟需要这样一跑,超越身体的局限,也完成与外婆关系的缔结;另一方面,从画面构图上讲,姐姐是这个家的锚,在大火中抢救生计的父母,从黑暗中找回外婆的弟弟,他们最终要回到姐姐身边,完成家庭的再次团圆。

姐姐是很可怜的,但姐姐的角色也是不可或缺的。希望这个家庭意识到这一点。

7.

Minari意味着什么?

片名Minari,是外婆从韩国带来的水芹种子,播撒在林间小溪岸边,无人照管仍然好好长大的植物。对照这个家庭殚精竭虑经营的农场,即使精心照料也收获寥寥。也许Minari象征希望,这个移民家庭的希望:即使无人照拂,即使微小不足道,在合适的土壤里,它会自己看着办蓬勃生长吧?

*周一听到了尹汝贞老师收获O奖最佳女配,心中欢喜,写下这篇影评聊表心意。坚强又通透的尹女士,愿您健康幸福,未来有更多好作品问世。

**影评首发于微博


米纳里Minari(2020)

又名:农情家园(港) / 梦想之地(台) / 水芹菜 / 미나리

上映日期:2020-01-26(圣丹斯电影节) / 2021-02-12(美国) / 2021-02-26(美国网络)片长:115分钟

主演:史蒂文·延 韩艺璃 达里尔·考克斯 威尔·帕顿 尹汝贞 蒂娜 

导演:李·以萨克·郑 编剧:李·以萨克·郑 Lee Isaac Chung

米纳里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