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2007年王家卫拍出第一部英语电影《蓝莓之夜》后,杜琪峰在两年后也交出导演生涯上第一部有英语对白的国际作品《复仇》,同样也是轻松入围戛纳竞赛。值得留意的是,2009年戛纳竞赛单元里有三部华人导演作品,除杜琪峰外,蔡明亮的《脸》也是一部跨国合作的影片,足以可见在千禧年代后期,华语导演开始纷纷尝试跨国拍摄,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热潮。至于作品水准则是参差不齐,并不是每一位在自己擅长领域吃香的导演,转到非母语拍摄都能获得成功。王家卫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而杜琪峰这部《复仇》要稍微好一些,幸免沦为烂片的下场。
杜琪峰作品一直由“银河映像”的团队打造,所以有较为统一的主题和风格。这部《复仇》虽说是和法国合作,但有别于“全盘西化”的《蓝莓之夜》。这个剧本采用半中半洋的设定,有效掩盖掉作者风格移植到非母语文本时的水土不服症状,而且能让杜Sir的铁杆影迷更容易接受。事实上,这个剧本的出发点和《蓝莓之夜》颇为相似,王家卫是对爵士歌手诺拉·琼斯的迷恋及后为她量身定做剧本,而杜琪峰则是一心想跟偶像阿兰·德龙合作拍摄犯罪电影,只不过因后者身体状况而中途换成了现在这位摇滚歌手约翰尼·哈里戴。剧本在塑造男主角时并没有像王家卫的《蓝莓之夜》将港版人物“西洋化”后出现的错位不适感,相反,男主角一心只为家人复仇的行为动机符合中西文化里的共情与共识。这自然是导演和编剧在创作剧本时对两种不同文化融合时深思熟虑的结果。
杜琪峰和韦家辉创作的剧本往往是天马行空而不拘一格,很多跨类型实验的元素出现,在这个较为老套的复仇故事的后半段引入男主角失忆的情节,给老生常谈的叙事文本增添了意想不到的思考空间。一个人失忆后是否还有仇恨?这是个很有趣的存在主义话题,尽管剧本并没有深入挖掘这一点。其次,剧本较为合理地将法国男主角的复仇情节融入到香港本土特色内容,尤其是杜琪峰最擅长的枪战戏和兄弟情谊里。法国男主角和香港杀手帮两条主线并行不悖,各有千秋。杜Sir这次交出了两场颇有看点的枪战戏,一幕是烧烤场月黑风高杀人夜,另一幕是废物回收场的“屎壳郎”大战。精准的场面调度和摄影剪辑令这两场枪战戏焕发出作者化的诗意效果,月夜下的树林和荒地上滚动的废物堆隐隐透出对经典西部片的致敬效果。忠实影迷可能会从不少场面中找到过往杜Sir作品中的经典影子,比如《枪火》里的人物站位,《文雀》里的雨中大战,以及《放逐》里的飘逸氛围。杜Sir的枪战戏愈加讲求美学意境,而非肤浅庸俗的暴力冲突和血腥刻画。
然而,这个剧本的后半截有不知所终的感觉,尤其是在香港杀手帮被灭后,一大段由男主角独自支撑的高潮枪战戏不太过瘾,难以满足一众影迷的期待值。另一处欠缺的是没能发挥出政治隐喻的魅力,在这部《复仇》之前杜Sir的多部作品均以复杂微妙却深入浅出的戏谑感来达到政治影射的目的,他第一次入围戛纳竞赛的《黑社会》就是最突出的例子。在这部作品里似乎难以将这种拿手戏展露出来,尽管当年法国《电影手册》主编付东对这部作品吹捧有加,提及“归属”与“拆伙”在叙事文本里的政治指涉,但是在老外眼中这种虚无缥缈的政治性始终没能在现实层面找到落脚点,无疑令影片少了一些可供解读的空间。
不过透过这部作者化的枪战动作片,至少可以总结出一些经验:华语导演只要在剧本上考虑周全,依然可以平衡好中西方两种不同文化的差异,甚至是透过作者化的策略去尽量消除掉文化冲击之下的突兀感。最明显的莫过于在影片里,男主角回到女儿生前住处,亲自下厨煮西餐给杀手帮品尝,之后在餐桌上互相切磋枪法技艺的一幕,完全就是中西方文化融合以及导演作者风格展露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