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所广司在《第三度嫌疑人》里的表演堪称惊为天人,纵然我们早已经知道他在日本影视界的实力与地位。说他演得好,这次并不是单纯夸奖他的技巧性,而是他对角色身上散发出来云遮雾罩的暧昧性的把握。他所饰演的嫌疑犯三隅,背负过一次杀人罪名,而第二次则在他在面对律师重盛时反复推翻自己而成为被悬置的真相。导演是枝裕和剧本中即未挑明真相,交给役所广司揣摩人物的参考中也并不告知,于是乎这位日本金像奖影帝真的以“不知”的姿态,演出了三隅在单一场景中极端细微的一颦一笑,将整个人的精气神浓缩进了每一个动作。
诸如在某一场狱中见面,重盛(福山雅治)近乎崩溃地请求他说出终极真相,三隅则作出自己也被折磨到几乎失去底线地步的样子,他垂下头,从眼到身体都在颤抖,紧紧抿着嘴唇,然后放开,及至恢复平静。期间的起伏,似乎坐实了他内心的挣扎,然而就整体剧作来看,似乎这种挣扎也是掩饰的一部分。这正是影片结尾三隅暗示关于自己陈述的事实“是否值得相信”时,令观众不寒而栗的地方。在这部影片中,观众与役所广司几乎取代了福山雅治与役所广司,成为银幕角力的双方,对方不断变招,真真假假,直到最后,仍然保持着暧昧姿态,你以为他城府深沉,岂不知其实他是胸中无物。
这种虚实之间的辩证法,在役所广司的表演中可以通过具象的对举止的观察或抽象的整体气氛的感知来获得体验。这也是是枝裕和迄今唯一一部以断案推理为主题的电影最吸引人的地方。过往的是枝裕和电影,专注家庭与世俗的小生活,剧本丝丝入扣书写不同人的心态,精准但又过分精准。这样的优劣并存延续在《第三度嫌疑人》里,成为了对片中角力的控辩双方及嫌疑犯自身各种背景的明暗交错的复杂提点。基于对影片从头到尾对三隅“是否杀人”的表层暧昧性坚持,役所广司的表演便充满可读解的空间,但也因此,令影片的口碑大受影响,无论是否是枝裕和的拥趸,都比较难以接受表演一家独大的局面。
对役所广司来说,在他的演艺生涯中几乎一以贯之的低调作风与表演风格本身,也是充满无法道明的话题性的。在既往作品中,多数时候是以表象平淡但充满细节的表演示人的,比如《失乐园》里的丈夫,在电影整体淡化强烈情绪外化的基调下,通过眼神的凝滞与身体的细微变化来展现人物对情感的掩藏与掩藏未遂,又如《一命》里的斋藤,同样深沉低调,隐藏了致命的爆发力。
在日本演员发展序列中,役所广司的地位约等于在周润发之于香港,他们也有饰演市井小人物非常成功的经验,但役所广司的表演生涯自舞台剧开始,与周有所不同,事业之处也并未经历超强度的电视剧表演磨砺。在周防正行执导的《谈谈情跳跳舞》里,通过日本人固有的挺直腰板姿态辅以灵活运动的眼珠顾盼表现人物的窘境,是役所广司拿手的在细部搭建灵魂的方法。而在原田真人的《我的母亲手记》里,他饰演作家(事实上是井上靖本人),几乎没有太大幅度的行动举止,透过步行、背母亲,不事张扬地传递母子之间的温暖款情。纵然实在《啄木鸟和雨》这样的轻喜剧中,役所广司仍然将整体的表演姿态压低,通过低压态中的情绪反差,来呈现伐木工人的日常生活趣味。
当然,作为日本学院奖影帝及参与过多部跨国制作的资深演员,役所广司既富丰厚经验,又践行着低调作风,专注于表演本身是非常在理的。回到《第三度嫌疑人》,这部电影甚至安排福山雅治与其在同一镜头框架内的玻璃墙两边,逐渐将可怕的心影以反光的方式合二为一,在这场戏中非但考验两名演员各自自身的专业素质,甚至也是对手戏的配合的典范,役所广司黑洞式的沉静,除了完成人物塑形的需求,似乎也部分承担了对福山雅治相对比较轻质表演的接纳作用,这种表演质感的分寸把握,也相当令人钦服。在这个意义上,重盛在片中的台词“容器”似乎也有点与两人的表演状态暗合的意思。
《第三度嫌疑犯》按照原名字面意思其实应该是《第三次杀人》,指代三隅在两次杀人事件后第三次对自己宣判死刑的行为,这种行为是否真正产生,是永远未解的悬疑。通过呈示出悬疑的整体气氛及表演上的模糊姿态,仿佛令人找到了在中国“第五代”导演崛起时曾经运用过的“模糊表演”,但《第三度嫌疑犯》里的“模糊”显然是由大量可以感知的细节构成的,也许是“模糊表演”的另一面表现形式。放眼当代日本演员,似乎也并没有谁能够如役所广司这样将演出的精度把握得如此适当。或许浅野忠信可以,但像这样的电影,又不是经常会有的了。

第三度嫌疑人三度目の殺人(2017)

又名:第三度杀人(港) / 第三次杀人(台) / Sandome no satsujin / The Third Murder

上映日期:2018-03-30(中国大陆) / 2017-09-05(威尼斯电影节) / 2017-09-09(日本)片长:124分钟

主演:福山雅治 役所广司 广濑铃 满岛真之介 市川实日子 松冈依都 

导演:是枝裕和 编剧:是枝裕和 Hirokazu Koreeda

第三度嫌疑人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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