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说：“有人因为自己家境好而有一身的优越感，有人因为长得丑而自卑到骨子里。家境好是爸妈的本事，长得丑是上天的选择，说到底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但自己能决定的诸如品行、礼节和学识等，往往被选择性忽视。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完电影突然想到他说的这段话。

走出电影院时还是在为男主唏嘘，那个正义感爆棚、天真得可爱的少年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曾经挣扎但干净且充满热血的人生也破碎不堪。

他说：“明天过后，世界就是我们的。”

但他却没有明天了。

在不公平面前，价值观会受到冲击，相应产生负激励，而这种负激励所引发的深远影响，才是不公的真正可怕之处。培根说“一次审判不公恶于十次犯罪”也是这个道理。

最近在看的一本书里写：极权的恶，不是它造成了人性的恶，而是让人在绝境中放大了人性的恶。

绝境令男孩崩溃。

他贫穷但勤奋聪明心怀梦想，在贫穷面前，他仍然头颅高昂，拒不替人作弊，也不允许在他可见范围内发生这种不道德的事件。因为他还有向上爬的机会，靠他的良好品质。

但他却还是失去了这最后的公平。被纨绔公子哥算计，他失去了全奖出国的机会。他失望丧气，却仍放不下内心的不甘。在机会面前，他妥协。即便是魔鬼抛出的橄榄枝，他也接。

他没有机会了，只有钱能拉他上岸。也是这一刻，他坚固的价值观大厦开始根基不稳。

在考试临行前一天，他发现了自己原本光明的未来就是被此时的“合作伙伴”摧毁的，他崩溃，他愤恨——但，贫穷却有野心，那他是不能有尊严的。

重新与魔鬼同行，他原本的价值观大厦轰然倒塌。顷刻之间。

多样的绝境下——极权、资本、生态、生存，恶也分散了，痛便失去了矛头。所以人们渐渐收起了表情。

他收起了表情，没有对不诚实的谴责，没有对不公平的愤愤然。

他说：“至少干了这一票，我还能捞一笔。”

他重塑的价值观依托于金钱之上。钱，是他最后的希望。

所以当他行迹败露被惩罚永远不能出国留学之后，他更加破罐破摔。

被人丢在垃圾场的时候，他的人生尽管艰难，尚且干净。

但如今，他再也没干净的人生了。

有一个“干净”的人生有多重要？

看看女主就知道了。

一旦你留下污点，就将永远背负它。即便她回过味来，懂得了“真实”的可贵，却仍然因为那个声势浩大的枪手计划受人威胁。如果她没有这样坚定的悔过之心，没有这样温暖朴实的父亲，她会怎么选？“尽管纠结挣扎但害怕错误曝光，受到巨大利益的蛊惑而无限沉沦”，这也许是一个走向。

也不怕丢人，我曾经差点涉及学术造假，是父亲拉了我一把。

大四准备保研的时候，没有什么学术成果，学校牌子没优势，想保C9根本没戏。在和学姐交流时，她建议我可以去投一些文章，挑明了说五月份之前发出来是什么价格，可以试试看。她自己是走了弯路，同样没有学术成果，多亏运气加持才没有让才气白费，所以不忍心看我也被辜负。在这种大环境下，似乎这种程度的造假是在合理偏误范围内。

我当时是真心动。

和爸爸提了一下，他笑了笑：“现在还开始造假了？”

软软的一句话，却是重锤一般砸在心上。突然清醒过来。是的，造假就是造假。不管再怎么自我欺骗把这件事合理化也改变不了性质。

然后就静下心来开始踏踏实实准备考研。

有雄心有尊严，那就不要想轻松。

不过——

“干净”才是最大的轻松啊。

女主最终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电影的结局当然还是弘扬真善美，“坏人”自首，坏事曝光，从价值观的角度上说是完满HE。

但讲真，这两个天才的命运，看得真教人沉重。

走出影院时满脑子都是男主从纯真呆萌到淡漠沉沦的巨大反差，而女主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精明能算计的市侩特征，倒是让人忽略了她走到今天这步的原因。

简单梳理一番。

女主初次作弊是为了帮助朋友获得参演话剧的机会。小打小闹罢了。纯属脑子一热分不清帮人还是害人的少年义气。

而正式开始产业化作弊，是了解到学校的潜规则——发现自己被一直标榜诚信至上的学校欺骗了之后。在这种负激励之下，她允许了自己的道德出轨。因为教人育人的圣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无疑，她是大胆的，聪明的，沉着的，能做好“枪手”这件考验智商和应变能力的事情。

她开始愈发张扬，作弊范围愈发扩张。

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敢于冒险使她能够做好这件事，也增加了她败露的风险。

终于还是在学校期中统考上被抓包了。

只不过校长的那套“仁义礼智信”不再能够令她信服，她拒不认错。接着她被取消了全奖出国的机会；父亲也对她的品行失望到了极点，痛心疾首。

她反省，却未必深刻。她太胆大，也太聪明，这种程度的挫折似乎不足以令她幡然醒悟。这个时候她恐怕是挫败感大于愧疚感，令她困扰的主要是作弊的技术问题而不是道德问题。

在朋友再次找上她帮忙作弊国际化考试STIC时，她先是拒绝，却在巨大的机会诱惑面前立刻服了软。

她纠结，挣扎，前车之鉴余温尚存，还是拒绝吧。太冒险了，太难办到了。

写好了便签拒绝这次作弊计划，但在前台“hold on”的时间内却又改了主意。

通过时差，她想到了克服作弊技术难题的方法，接着就立刻专业化甚至产业化实践。

这大概是天才的自以为是，她不忍心放过自己的任何一个绝妙的点子。这也是一个潦倒天才的悲哀。她要拥抱这个世界，她要拥有这个世界，靠智慧，但手段并不道德。

助人为恶而不作恶，是可以被原谅的。这是她的世界观。

她聪明冷静，想出了严密完美的作案计划，在实施的过程中一次次化险为夷。果断缜密，在同伴被抓后自己完成了后备计划，逃跑的过程中也绝不放弃，甚至到最后一刻还想起要催吐前后呼应。

她身上有这么多优秀的品质。

只可惜没有用在正途。

这一次与魔鬼共舞的经历，她是侥幸虎口脱险。尽管没有物理上的伤害，但她内心已是疲惫不堪。

她欺骗父亲，欺骗世界，为了完成一场欺骗必须不断地欺骗。刀尖上讨生活。她也看到了后果——同伴被抓后被惩罚永远不能出国留学。

最后在机场，父亲见到她也并不责怪，蒙在鼓里一脸天真地问她：“男朋友呢？”

她辜负了父亲的爱，辜负了自己。

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轻松的滋味是这样好，原来“干净”是这样可贵。

我们再倒推回去。

从一开始就错了。

女主的父亲为什么要咬牙供女儿读这所费用高昂的学校呢？男主为什么要艰难地坚持呢？因为资源配置严重不均，这所学校的机会和资源远高于其他学校。底层人民为了消减马太效应只能拼死进入资源大户学校，即使难以负担。

当然你要说“求仁得仁”，路是自己选的，有野心还想等分配岂不是痴人说梦，这也是一种思路。那暂且不谈这个问题也罢。

那么勤奋努力的天才，仅仅因为潦倒，他的生活就轻而易举地被一个纨绔子弟毁掉。

因为一点小事被人揍得血肉模糊丢到垃圾场，事后连起码得追责也没有。这，总归不容忽视吧。

社会阶层流动性愈发弱了，似乎对于任何国家都是如此。曾经令美国骄傲的广大中产，如今安在吗？由下而上的通道本就狭窄，就还随时会被金钱压垮。

一个人，在绝境面前低头，你又能指责他什么。对着一个穷困羸弱的人呼号“诚信可贵”“你要善良”无异于大萧条时期美国总统胡佛对民众高喊“要有信心，要互相帮助”。这是反人性的。

看不清现实无论遇到什么冲击都振奋高喊永不放弃的，被世人称之为“傻白甜”。人的理性在于会对激励做出反应。如果逻辑没错，那么就是激励出了错。

这个社会怎么能只有一种成长路径呢？

本来天才有天才登顶的方式，凡人有凡人的风景和乐趣。天才学生好好学习申请奖学金出国就好了，人生也是金灿灿的光明。但偏偏学校根本容不下能力不足的学生在其他领域开花结果。

学校只看成绩，连学生想演话剧都要靠绩点——甚至不是及格就好的标准，请注意进话剧社要达到GPA3.5也就是87.5%的水平。学校倡导学生好好学习无可厚非，但只允许一种生活方式存在，根本不给没有能力适应此种生存方式的学生其他可能性，这，真的合适吗？

如果一整个社会，只有一条上升通道，只容许单一的价值观存在，不能容忍多样性，那么必然会产生冲突。因为人是多样的，人的能力存在差别，兴趣也不尽相同。这种冲突必然造成一些人铤而走险，踏进法律或规则的灰色地带，甚至是黑色地带。

不是人们不想做“模范生”，只是制度环境不给他们机会。

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永远，都是模范生，要给他们纠偏的机会，给他们在其他领域做“模范生”的机会。

开头那段话说完，友人接着补上一句自嘲：“我只是穷而感慨罢了。”

我们收起了表情，露出有默契的微笑。

对这个世界，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必治愈，尽管带着痛苦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