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曾是一个学霸,也许对此深有体会:好成绩似乎让人拥有很多朋友,又好像什么朋友都没有。
在考场上当一名「枪手」,是和同学产生联系的普遍方式,做出这样的选择,大部分学霸绝非主动,但也并不困难,因为「作弊」几乎是每个人青春里的必修课。
看到《天才枪手》的时候,我几度泪流满面,为青春里那个犯过错而受到惩罚的自己,为学渣渴求认同的艰辛,也为学霸难得的塑料友谊。
长大后,我们都会明白,人生的考试没法作弊,你也不可能因为通过了一场学校里的考试,便拥有一辈子的侥幸。
可我们仍忍不住想,虽然知道作弊不对,但还是好希望他们能赢。
最近,我读到了爱尔兰作家约翰·康奈利的一篇微小说,名叫《圣骨匣》。
在古老的英国有一座举世闻名的院校,叫做蒙塔古男子学校,这里为英国的统治阶级输送了大量的人才,几乎可以被看做帝国的缩影,是昔日不列颠一切辉煌的代名词。
能在学校自费就读的人,大多出身于上层贵族,世世代代把持着英国的政治经济脉络,甚至这片土地上首屈一指的机构中较低阶层的职位也被占据。
他们拥有祖辈相传的一块骨头,小心地保存在天鹅绒盒子里——这便是「圣骨匣」,纯正贵族血统的象征。
这里等级森严,泾渭分明,贵族学生不屑于和平民学生说话,学校对待他们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学校有一个传统,每年举行一次圣骨匣传授仪式,他们挑选出自己最满意的贵族后代,让他们在万众瞩目下从自己的父辈手中接过圣骨匣,并接受人们的欢呼;而平民学生,每10年才能迎来一次奖学金考试。
詹金斯和他的朋友史梅斯维克是两个获得奖学金的平民学生,但不同的是,詹金斯饱受贵族的白眼,史梅斯维克却在他们中间混得风生水起,他们和他玩,听他说话,甚至帮他做些小事。
詹金斯曾希望通过他也让自己被贵族同学接纳,但事实上他们照样对他拳脚相向,他为此百思不解、妒火中烧。
直到这年的圣骨匣仪式,他的一切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那些刚刚接受了授权的学生在夜里将史梅斯维克拖进了一个地下室,他们将他手脚绑住,把圣骨匣里的骨头拿出来,拼凑出一副骨架,骨架变成带着尖喙的怪兽,一下戳进史梅斯维克的颈动脉。
詹金斯清晰地看见史梅斯维克的血一点点被抽干,身体失去温度,皮肤变得苍白,最后死去,他死前曾奋力挣扎,哭泣着质问「我做错了什么?」
校长回答说,「你,史梅斯维克,错在你自己的出身。」
这才是圣骨匣授权仪式的真正面目,用一个平民的血肉为贵族的神明献祭,以保持这个阶层永恒的生命力。
詹金斯趁着夜幕跌跌撞撞地逃回了自己家,他要回到脏、穷、差的平民学校里去,蒙塔古男子学校的校长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说服他,最终,他攥紧他的肩膀,恶狠狠地说:
「你不可能逃脱你的命运。最后,我们会让你回去,不管用什么办法。」
平民学生原本以为,进入一所好学校,就能改变自己的阶层,但事实上,「它只允许自己的宠儿轻松地跨过层层阻碍,踏上通往财富与光荣的道路。与此同时,束缚那些没什么潜力飞黄腾达的人,浇灭他们的愿望和抱负。」
而同时,接受施舍的耻辱的臭味会一辈子跟着他们,那些富人和权贵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误认他们是自己人。
游戏没有规则,规则毫无道理。
我觉得这个故事,就是翻版的《天才枪手》。
事实上,《天才枪手》说的是作弊,又远多过作弊。
女主小琳就读的学校就像是《圣骨匣》里的蒙塔古男校一样,表面上,它是能为学子们铺就一条坦途的梦想学校,实际上,它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游戏规则,将穷人富人的孩子都玩弄于鼓掌。
小琳是难得的高智商优等生,凭着满分 GPA 和无数国奖拿到了贵族高中的全额奖学金,并且还有餐食与交通补贴。
这所学校和许多外国高校有合作,能够为学生争取全奖留学的名额,小琳无疑是这些名额的头号种子选手,她自己也从未怀疑过。
直到她发现,她能来到这里,并不是自身的优秀,而是她的父亲——一位勤恳老实的教书匠,数十年穿着皱巴巴的衬衣,辛苦攒了20万交赞助费换来的。
那些在校长面前耍小心机得来的学费减免,还不及赞助费的数目,反倒像是贵族学校带着尊贵姿态的施舍。
而即便家境再不济的同学,比如和妈妈相依为命,靠替人洗衣糊口的男主班克,也都难免花钱买座的命运。
更重要的是,在最当以公平著称的校园里,学校却是最先触犯底线的那个角色。
老师可以借补习的名义传递考题答案、趁机敛财;小琳不满赞助费,校长便可以决定她将不能参加奖学金留学的竞争。
如果这世界上最有竞技精神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体育,另一个便是考场,比赛一旦开始,便只关注结果,没有人在意私底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出过轨,或是帮同学写过小抄。
当这样一个地方不再以数字为衡量标准,而是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你很难说,这背后还有什么样的利益交换。
在这里,你看不出一所学校对人才的珍惜,和对知识的尊重,只有难看的吃相。
和蒙塔古男子学校一样——它只允许自己的宠儿轻松地跨过层层阻碍。
学校单方面建立起了「只许老师漏题敛财,不许学生花钱作弊」的权威,便站在了所有学生的对立面。
作弊,是年轻人对抗权威的方式。
片子里,你还能看到令人心酸的贫富差距——有钱人的孩子不用学习,只要花钱在考试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就能拥有一辆新的跑车;穷人的孩子挑灯夜读,通过一场奖学金考试,生活依然捉襟见肘。
如果上一所好学校,能让穷孩子改变贫穷的命运,故事也算完美,但坏就坏在,穷孩子有时候不仅不能改变命运,还会轻易被富人毁掉前程。
男主班克就是这样一个史诗级悲剧人物,他就像《圣骨匣》里备受贵族青睐的史梅斯维克一样,无端受宠,最后被榨干心血。
有钱人可以花钱雇人将他海扁一顿,丢到垃圾场,让他错过奖学金考试,住进医院,他做错了什么吗?是拒绝给人当「枪手」?还是揭发了考场作弊的人?
「不,你,史梅斯维克/班克,错在你的出身。」
如果不是穷,他错过了奖学金考试,还可以花钱考 SAT;如果不是穷,他的医药费不会是无法承担的负累;如果不是穷,他不用冒险去赚枪手的钱,然后一辈子失去出国留学的机会。
更可怕的是,班克并不是像琳一样的天赋型选手,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后天的勤奋上,因为家境贫寒,他在花费比常人更多时间学习之余,还要帮妈妈补贴家用,他身上拥有底层最珍贵的品质,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在电影里,作弊是有钱人的游戏,也是穷人逆袭的机会。
有钱人用作弊将穷人和自己绑在同一条船上,不同的是,有钱人输了,失去的是一种选择而已,而穷人则押上了全部人生。
政治正确地说,男女主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一切后果都需要自己去承担。
片子最后,小琳推开班克家杂物间的门,光亮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但这部片却是实实在在的悲剧,一切的始作俑者——学校,或是体制本身,依然会按照他们的方式运转下去,脚下踏着的,却是两个天才人生的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