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10-15

天才枪手:作弊固然是恶，但更可怕的是别无选择

（声明：此文有些微剧透，介意者慎入。）

刚看完《天才枪手》，回家的路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不是一部普通的关于青春校园的电影。没有了恋爱、撕逼、车祸和堕胎之类的狗血剧情，电影反而为我这样的一位普通的观众提供了更强的代入感——毕竟生活的剧本并没有为作为大多数的平凡的你我“加戏”，堆积如山的考卷，灰头土脸的疲倦，反而是我们青春岁月中更合理的存在。电影就在这种考试的高压氛围中开始了它的叙事，而作弊元素的加入，更让人全程神经紧绷，难免让曾经作为学生的你我回想起了“那些年被考试支配的恐惧”。

女主琳是个家境普通（甚至有些贫寒），但总能各科全优的大学霸。她的单亲父亲用心良苦，送她进入当地的一所贵族中学，以期能获得全额奖学金出国深造的机会。虽然琳的争取让她免去了高额的学杂费，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家中发现了父亲为她上学支付的远高于学杂费的“赞助费”。而在学校的一次考试中，她更是发现老师给一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开小灶”，泄露了全套考题。她纵然愤慨，也无能为力，遂应允承诺，帮助她那即使得到了试卷原题也不会做的废柴同学格蕾丝作了弊。

如果说这次作弊只是出于对同学的怜惜，以及那么一点儿作为学霸的优越感，那么接下来的作弊行为则是见证了作弊是如何在这个学校实现其“产业化”：作弊暗号系统的发明，富二代学渣的招募，集体培训；通过作弊而成功得手的考试从学校考试变成了国际标准化考试，其规模也从几个人，十几人，到最后发展成为一场精心预谋、多人参与的跨国行动。纵然机关算尽，在最后惊险如谍战的跨国作弊行动中，琳和她的同伙们都扑了街。故事在这几个年轻人前途梦碎的声音中遗憾地落下帷幕。全程的紧张、心跳之后，即使一声长叹，故事中的很多瞬间也依然让人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作弊这个学生时代的禁忌，在电影中不仅被搬到了台面上得以生动展现，还由于主要人物的阶级设定增加了这个话题的社会张力。虽然“贫穷的学霸”与“富裕的学渣”这样的对立人设难免有些脸谱化，与一些流行的社会偏见不谋而合，但是作弊在这样夸张的对立中却更显人性的复杂。既然对作弊进行简单的道德评价在这里不合适，那么不妨把评价转换成思考：人为什么要选择作弊？怎样的制度环境更能孵化作弊行为？

学霸：别无选择的牟利

如果将作弊看成一种秘密交易，那么故事中的两大学霸——琳和班克，则是交易中权威的卖方。由于作弊交易对情报质量的高要求，只要掌握了考试神技的学霸愿意承担风险，这个市场也就能成为了学霸垄断的“卖方市场”。这也就理解了琳在悉尼充当STIC考试“神枪手”前夕的那番豪言壮语——“从明天起，世界就是我们的了。”

不过导演明显是想在这两个寒门学霸承载更多的他对现有制度的批判。即使学习优秀如琳和班克，他们两个贫寒的单亲家庭也免不了成为学校搜刮“赞助费”的对象。琳在入学时的据理力争也没能为优秀的她免去高额的“赞助费”。而班克的那位辛苦洗衣洗到驼背、但在影片却中并没露正脸的母亲，更是戳中了不少寒门学子的泪点。所有的付出，正如琳的父亲所说，是为了让她能获得全额奖学金出国深造的机会。而这样的家庭背景为两位学霸接下来弃明投暗、从事作弊交易埋下伏笔。

琳涉足作弊的动机，有相当的部分是经济因素。在发现老师通过泄露考题来获取好处之后，又得到了富二代同学巨额offer的激励，她便开始了策划作弊。其间的心理活动虽无从得知，但是她的一次帮人作弊的行径被学校发现了之后，她在校长面前愤怒地控诉了学校收取“赞助费”的腐败，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为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次怒怼校长让她失掉了作为出国奖学金候选人的资格，在父亲的卑躬屈膝地央求下，才保住了能顺利毕业的资格而不被开除。在自己的前途幻灭后，她别无选择，决定孤注一掷：成为STIC考试的枪手，赚上一大笔并完成自己的留学梦。与琳相似，学霸班克充当枪手也是形势所迫。虽然曾经是诚信应考的学生，但在揭发了作弊阴谋之后惨遭富二代雇凶报复，错过了出国奖学金的考试。绝望之中也别无选择地成为了一个神枪手。正如他在去悉尼赴考的前夕那句心灰意冷的话：“既然已经没了奖学金的资格，不如干上一票，好歹还能拿个一百万。”

这也是整部电影最沉重、最让人心碎的地方。两位学霸漂洋过海去悉尼当枪手那黯然的背影，写满了他们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重。在经历了千难万险之后，琳在回国的机场冷冷地拒绝了为雇主阿派和格蕾丝继续充当枪手——“大学里的考题不再只有选择题”。的确，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完成的功课，可是生活对这两位学霸最残忍的地方，从来都是没有其他选项的选择题。因为别无选择，他们只能屈从于金钱的诱惑和暴利的威胁。因为别无选择，他们每一次都必须快准狠地选出标准答案。因为别无选择，他们也只能在这样明知是错误的选择中一次次说服自己，让自己心安理得于这样的选择。所以，哪里有什么“世界是我们的”，拼劲全力的努力也免不了让他们冲上前线，成为别人的炮灰。

把作弊说成是别无选择的选择，绝非为这两位学霸开脱，他们的行为确实站在了公平竞争的对立面；不过更应该受到谴责的，难道不是电影中那些应当为人师表但却道貌岸然的当权的教育者吗？他们是否在这之前为学生们真正建立起了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呢？巧立名目收取“赞助费”，泄露考题收取学生贿赂，已经造就出了一个满是“破窗”的教育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再扔上几块石头砸坏几扇窗户，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在乎呢？在一个没有公平制度可言的地方，作弊不仅仅是学渣们打打小炒、贿赂老师那么常规的事情了。有组织有规模的作弊，也许正是两位年少轻狂的学霸对当权者最响亮的一记耳光。本应是应试制度既得利益者的学霸，却别无选择地走到了这个制度的对立面，恰恰证明了当权者的冷漠和唯利是图，以及整个制度的恶。

学渣：别无选择的投机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作弊对于某些无良的学渣，仿佛就如吃饭喝水一样是天然的需求。这对于故事中的阿派和格蕾丝而言，再准确不过了。不过，即使有钱如他们，也有用钱都很难搞定的事情，比如父母不可违抗的、出国读书的命令。既然已经用无数次作弊考试的成绩在父母那里骗取了一个好学生的形象，这个谎言还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场。标准化考试则如一个紧箍咒，让其坐立不安。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反复求爷爷告奶奶般地乞求琳和班克两位学霸作为考试枪手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作弊仿佛毒品，一旦染上，便很难戒掉。阿派和格蕾丝，通过作弊得手的考试一次比一次重要，作弊过程也一次比一次惊险。各种作弊得逞的经历让他们自负感爆表，对STIC考试作弊计划“豪言壮语”——“我们的成绩能让我们去选择任何学校，而不是让学校选择我们”。不过大风大浪之后，得逞的快感很快就被对未来的担忧覆盖了。琳和班克终究只是他们生命里的过客，大洋彼岸未来的学习之路，还需要他们自己去走。那没有多少标准答案、无从作弊的大学里，还会有枪手来帮助他们吗？还有别的选择吗？庆祝会的一角，他俩在一片欢腾中流露出隐隐的担忧。一次错误的选择之后，步步都在延续错误的选择，最终变得别无选择。继续编造谎言的生活，也一定不会轻松。导演也就此收手，留下了一片想象的空间。

这部泰国电影的主题是沉重的，其中的应试教育制度，激烈的竞争，阶级的对立，以及校园和教育腐败这些阴暗面，也深深地在国人心中泛起涟漪。它让每一个走过学生时代的我们重新审视公平、正义这样的话题，它让我们反思自己身处的制度环境。经过我们这一代的努力，我们会给下一代创造出一个怎样的教育环境？制度总会有缺陷，未来也有不确定，不过要不要努力、怎样去努力终究在于人为。我不奢求一个完全没有作弊的世界，但是希望这样的行为，无法在既有的制度空间下找到心安理得的理由，希望每一个孩子都有选择的空间而不是被迫走入歧途。

（原载于个人微信公众号：skyofmemory “少年XI的奇幻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