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肉体》电影剧本
文/〔西班牙〕佩·阿尔莫多瓦
译/傅郁辰
60年代末70年代初马德里圣诞节的景象。(装饰一新的阿尔卡拉门,英国商店的布置构思奇巧,光彩夺目。还有太阳门、自由女神广场等地都经过精心装饰)叠出字幕:1970年1月,马德里。
字幕隐去,叠出报纸印刷体的一个醒目的大字标题:《全国处于紧急状态》。
字体变小,出现的是副标题:“为维护和平、西班牙的进步和西班牙人的权利,迫使政府中止了西班牙人的豁免条例。该条例涉及言论自由、居住自由、集会和结社自由,以及豁免条例第18条。因为根据这一条文,任何一个西班牙人都不能被逮捕,即使在触犯法律规定的情况下也不能。”
这些醒目的语句闪闪发光,如同霓虹灯在闪烁,使人联想起圣诞节耀眼的装饰品。
场景0,市中心大街,外景,夜晚
几个冻得发僵的工人在长长的高梯上爬动,他们正在安装(或者在拆卸,就像政府在紧急状态下也禁止过圣诞节似的)圣诞节的灯泡。电灯泡正好安在一个有很多尖角的星状物的金属架子上。
令人不快的环境。天寒地冻,只听到咳嗽声和抱怨声。马德里惯有的欢乐消失得无影无踪。女人的一声长吼象征了国家的不安。
场景1,交易所大街,“森特罗旅馆”的正面,外景,夜晚
“森特罗旅馆”位于旧马德里交易所大街的另一端,而前一场景就发生在这条街上。
面朝马路的一扇窗户上挂着个长方形的牌子,上面写着“森特罗旅馆”,这是过去的招牌。旁边的几扇窗户挂着广告牌子,标有:《打字、速记、秘书》,《裁剪和制作成衣学校》等。
又一声尖锐、刺耳、冰冷的喊声就像钟乳石发出的声响。这是女人的喊叫声。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弗拉卡·依里瓦内部长的讲话,他在解释宣布紧急状态的原因。部长先生的语调是糟糕和混乱的,他并没有十分明白自己所讲的话,但从给他伴奏的音乐来看,讲稿本身平淡无味。
弗拉卡(画外音):少数人支持的行动,全面地扰乱了西班牙的和平和公共秩序……
场景2,“森特罗旅馆”,森特罗夫人的房间,内景,夜晚
继续从收音机里传出弗拉卡的声音。
弗拉卡(画外音):……近几个月来,这些行动明显地同国际战略有关,而这一战略已渗透到不少国家之中……为捍卫和平、西班牙的进步和西班牙人的权力……
森特罗夫人的年纪在50岁至60岁之间,她过去是妓女,现在已白发苍苍。她一边拎起长筒袜,一边装作遗憾的模样听着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弗拉卡的讲话。她摇晃着脑袋,好像在说:“这家伙真有种呀!”
从另一房间里又传出的喊叫声分散了森特罗夫人听演讲的注意力。这是她第三次听到喊叫声了。她转头向门口望了望。她身着罩袍,更显得瘦弱。她抱怨着她的手脚和她的命运。在弗拉卡依旧为佛朗哥政府辩护的时候,森特罗夫人走出了房间。
梳妆台上放着一些纪念品,在一个软木做的头型上套着红色假发,假发已梳理和整修好,可以随时在紧急情况下拿起使用。软木做的头型的侧面对着收音机。森特罗夫人走出房间后,她留下的套着假发的头型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在认真地听弗拉卡的讲话(在走廊里仍能听到他的讲演,一直延续到下个场景)。
场景3,“森特罗旅馆”,走廊,内景,夜晚
森特罗夫人穿过有几扇门的长走廊。走廊的墙壁是用纸裱糊的,走廊中放着60年代流行的家具和灯。
一扇门开了,一个卷着头发,脸庞虚肿的姑娘走出来,她半裸着,汗流浃背。
女房客:森特罗夫人,出什么事了?
森特罗夫人(断然地):没什么……去干你的活儿吧。
她发出的是一种严厉的呵斥,嗓音像老海员。女房客关上了门。森特罗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她来到另一扇门前。里面传出喘息声,她没敲门就进去了。
场景4,“森特罗旅馆”,伊莎贝尔的房间,内景,夜晚
伊莎贝尔在床上扭动着身体,呜咽着。
伊莎贝尔(喊叫着):啊……森特罗!
森特罗夫人:别喊了!你要把大家都吵醒了!
伊莎贝尔说话时有明显的埃斯特雷马杜拉人的口音。她25岁左右,棕色皮肤,十分美丽。她的头发蓬乱,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头前。
房间虽小,但很干净。墙上糊着壁纸,显得寒酸,可是很整洁。墙上挂着一幅宗教画和一些的装饰品。物品都堆放在一个旧沙发上和沙发旁边。一幅40年代一对夫妇的合影,照片的颜色是手工染上的。两个床头柜,一尊圣母像。墙壁潮湿。标有SPAR字样的包是当时流行的食品包,也是赠品的标志,填写卡片后可以得到礼品或减价。塑料包里装着婴儿的衣服。
森特罗夫人(嘟哝着):别太过分了。
森特罗夫人帮助伊莎贝尔坐起来。姑娘的头发很乱,显得狼狈不堪。她满面通红,流着汗。森特罗夫人帮助她穿上长到膝盖的衬衫,她闻到姑娘身上有股味儿,是从大腿之间发出来的。森特罗夫人的表情变了。
伊莎贝尔:怎么了?
森特罗夫人:没什么,孩子。别太过分了。你真不如穿短的……(抓住伊莎贝尔的肩膀,帮助她坐起来)来吧,孩子。你要生了……小伊莎贝尔,你怎么能骗得了我!当你来到这里,就一直跟着我。
场景5,“森特罗旅馆”的台阶,楼道,内景,夜晚
黑漆漆、肮脏的楼道的大门上,挂着“森特罗旅馆”的招牌,在门的中间挂着简陋的圣诞节的装饰品。
此时,森特罗夫人戴着我们在她的房间里看到的红色假发,穿着超短裙、平跟鞋、人造皮大衣,嘴角上叼着烟打开了大门。她拽着伊莎贝尔。姑娘穿着肥大的绿呢子宽下摆短大衣,脚上穿着在家里穿的呢子拖鞋。两个女人走下台阶,好像没费力气似的。她们碰上了两个人,森特罗夫人与他们打招呼,并机智地与他们周旋(似乎在告诉他们,你们别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注意发型、化装、服装。所有一切都应准确地表现60年代末的现实和潮流。)
森特罗夫人不断地鼓励着痉挛着的伊莎贝尔,她们走到了街口。没有时间拿更多的东西,她们好像只拿手包。
和前边森特罗夫人在房间里“孤独”的形象相比,这会儿她陪着伊莎贝尔,倒好像姑娘是她的侄女,显然她是化妆了。我们的意思是,森特罗戴着红色假发,穿着超短裙,她显得非常年轻,但仍给人一种易装的感觉。伊莎贝尔稍稍整了整头发,也没梳理好。她拿着手包,还提着SPAR牌的塑料袋。
场景6,波尔萨大街,旅馆正面,外景,夜晚
一月份的夜晚,黑暗、寒冷、让人感到有种逼人的敌意。冰冷的寒风并没有驱散大街上的恐怖。
森特罗夫人:偏在今天晚上你要生孩子了!
伊莎贝尔:我怎么会预料得到呢!
森特罗夫人(嘴角上一直叼着烟):如果你不知道……
伊莎贝尔:我怎么会算!
森特罗夫人:没文化,真糟透了!
场景7,普罗宾西亚广场,外景,夜晚
离“森特罗旅馆”只有几米远的波尔萨大街通往普罗宾西亚广场。森特罗夫人拽着伊莎贝尔走到了广场。由广场向四周幅射着很多不规则的小胡同,在马德里市中心就看不到这些胡同了。这里白天沸沸扬扬,而此刻人已绝迹。
森特罗夫人小心地扶伊莎贝尔靠在一辆停着的汽车旁。驶过来一两辆汽车,森特罗夫人喊着让车停下来,但谁也不理她。伊莎贝尔哭了,呻吟着。森特罗夫人骂骂咧咧,她拿出一支烟,点燃了。她吐出一团团烟雾,然后又挥手把烟气驱散。“瞧我的!”
一辆市公交公司的公共汽车在远处出现了。森特罗夫人顾不上扔掉点燃的香烟,就像基督受难的模样,张开双臂站在路中间(一个吸烟的圣基督),她一手拿烟,另一只手拿着造型独特的、职业女性用的手包。
公共汽车的司机只好停车。车辆嘎吱嘎吱地响着,伊莎贝尔喊了起来。公共汽车在离张开双臂成十字型的森特罗夫人仅有几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出现这种场面都是因为马德里人缺乏同情心。
伊莎贝尔像个给瞎子领路的人似地跑到森特罗夫人身旁,她一只手捂着大肚子,另一只手拎着SPAR牌的塑料包。
场景8,公共汽车的里边和外边,夜晚
公共汽车里空无一人。司机身材瘦弱,留着小胡子,有些神经质。他开了前门,为让森特罗夫人能听到他的讲话。
司机:你疯了吗,你没瞧见我能轧死你吗?
森特罗夫人:是这双该死的鞋要我的命!
森特罗夫人扶着伊莎贝尔的胳膊,帮她登上汽车的三级台阶。
司机(想要阻止她们):你们不能上车!我要回车场,收车了!我下班了!
但他的阻拦已经晚了,两个女人上了车。
森特罗夫人:我的朋友要生孩子了!……(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伊莎贝尔是瞬间作出的决定)
司机:你们想要我怎么样!(抗议着)听着,我说过了,不许上车!
森特罗夫人(对伊莎贝尔):坐舒服点,孩子!
森特罗夫人不理会司机,她望着前方,帮着伊莎贝尔在第一个座上坐得舒服点,她发现后面的座位空间大,两条腿可以伸直时,她就坐在了后面的座位上。司机站起来,想要把她们轰下去。但是,他毫无信心,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点,因为面对的这两个人犹如活着的石碑,任何人都会感到无能为力。
司机:你们不能这么干!请你们下车!
森特罗夫人(以她的方式请求):我并没让你收养孩子……只让你拉我们到妇产医院!
司机的火气小了些。
司机(抗议着):我必须告诉您,我要收车了!夫人,公共汽车不是我的!
一声适时机的伊莎贝尔的喊声(是真的痛)结束了这场争吵。宫缩又来了。森特罗夫人不理司机,去照顾她的朋友。从这时起,只有伊莎贝尔才是最重要的。
森特罗夫人:镇静!吸气……收拢腿!
森特罗夫人给伊莎贝尔做示范,怎么呼气和吸气。伊莎贝尔尽量在模仿。司机仍站着,吃惊地望着她们,什么也没说,无可奈何地回到驾驶座。
司机(埋怨着):在马德里有三万个司机(讲了准确的数字),怎么偏让我碰上了!……我真是个倒霉鬼!
森特罗夫人拿出一小瓶花露水,用手指沾了点,然后抹在伊莎贝尔的前额。司机不情愿地发动车子。
森特罗夫人(对伊莎贝尔):别哭了!就因为有几个傻瓜才让我们时不时地生孩子,要不然的话,世界会是空荡荡的或者尽是些老家伙……花露水让你感到清凉了吗?
伊莎贝尔用乞求的目光不停地抱怨着,好像她是某些事情的罪人。
场景8A,马德里,70年代初,外景,夜晚
公共汽车经过一条空无一物、没有圆型路灯、也没有近26年来可供辨识的建筑物的街道的全景。
场景9,阿尔卡拉大街,外景,夜晚
显出在费利斯大楼顶上的天使雕像的轮廊,它对着“大街路”上方黑沉沉的天空。画外传来伊莎贝尔疲惫的声音,她提醒着:“要生了!”森特罗夫人的回答是:“要压紧腿……!”孩子并没有生出来。
伊莎贝尔有点冲动地继续说:“是天使!”镜头快速摇到下方(没有改变镜头)向我们展现出在公共汽车里的两个女人。
伊莎贝尔:好像他要出来了……好像他想死,可怜虫!
伊莎贝尔头靠在窗户上,对着费利斯大楼拐角,望着上面。背景里,天使像座落在大楼圆屋顶上,使她感到(或者由于为分娩担心?)天使会掉下来砸在大街上。
交通灯变成了红色,公共汽车停在了靠近美术馆的信号灯前。
交通灯变成了绿色,公共汽车起动了,画面消失。
场景10,阿方索12世大街,正在行驶的公共汽车里,夜晚
伊莎贝尔刚刚说完天使好像要自杀,她就听到液体流到地上的声音。她往下看,发现自己的腿和脚上都淌着液体,地上也满是羊膜液体。伊莎贝尔以为自己小便失禁了,这让她很难为情。
伊莎贝尔:森特罗,我小便了!
森特罗夫人望望地上,站了起来,脱掉人造皮的大衣,把它放到座位上。
森特罗夫人:不是小便,孩子。是羊水出来了(对司机)马上……!(极为亲切地对伊莎贝尔,以消除事态的严重性,为了不吓着她)镇静,有我在这儿呢……你就按照我说的做……
司机:我得转一圈,得找个不打扰别人的地方。
他转向邻近的一条街道,往来的车辆很少。森特罗夫人卷起袖子,站到伊莎贝尔前,帮她摆成分娩时的最佳姿势。伊莎贝尔伸开两条腿,把脚蹬在离得最近的座位上,三个人往旁边看的镜头。森特罗夫人坐在伊莎贝尔张开的两条腿前面。伊莎贝尔开始叫起来。
场景11和12,门德斯·努亚斯大街,公共汽车到达,车内和车外,外景,夜晚
(我们是从公共汽车外边看到这一切的)司机把车停在了一面贴满了广告的墙前,这是“雷蒂罗—梅迪奥蒂亚区”一个偏僻、狭窄的地方。可怜的人完全豁出去了,他离开驾驶座,自愿地加入到女人队伍中。森特罗夫人负责接生,其他的就顺其自然了。公共汽车两旁的街道空无一人。没有任何车辆驶过。公共汽车停着的地方紧靠着一条便道,只听到风声、伊莎贝尔的呻吟声和森特罗夫人的指点声。
便道上,用死气沉沉的灯泡装饰着路灯的花环和星状物把便道两边的阳台连在一起。只有从圣诞节的装饰品中可以看到金属的构架和灯泡的侧面。公共汽车背后的墙上贴了许许多多圣诞节的广告(拉卡德纳·贡苏拉多关于除夕夜和主显节盛装晚会的通告)。墙上除贴有宣扬法西斯主义的画外,还贴有反法西斯主义的画。
从空中俯拍的镜头,公共汽车处在画面的背景之中,用灯泡做成的星状物和花环围着的画面中间以自然的方式变成了现实的、有生机的混乱景像。画外传来伊莎贝尔的呻吟和森特罗夫人的声音。
森特罗夫人(画外):吸气……用力……用力!加油!加油!
伊莎贝尔嘶叫着,不停地用力。她抓住顺手能够着的东西,如:椅子背或者司机的领带。
森特罗夫人:别停……继续……使劲……使劲……加油……加油……很好……行了!看到头部了!孩子出来得很顺……好了!行了!是个男孩(小婴儿的呻吟声)。他高兴地降生了……啊,首先要捆住脐带……(对司机)你有什么可以用来捆绑的东西吗?
全景,通过充满雾气的公共汽车的车窗,能直接感受到在车里面所发生的奇迹。
司机:我吗?
森特罗夫人:是的,把鞋带给我,快点。(司机顺从地弯下腰。对伊莎贝尔)你干的真棒。
司机把鞋带交给森特罗夫人。森特罗夫人想绑住刚刚出生婴儿的脐带。
伊莎贝尔:他不缺胳膊少腿吧?
森特罗夫人:一样都不缺。给了你一个健康的儿子……现在我们要绑上脐带……(对司机)你有没有剪刀,或者其他能剪的东西?
司机:我?没有,没……
可怜的男人(面对他所看到的壮观情景和戴红色假发的女人的开拓精神)感到自己是最不走运和没有出息的人。森特罗夫人并不真生气地表示不满。
森特罗夫人:这个男人,要什么没什么。好了,我用牙咬断吧……(对伊莎贝尔),镇静点,这不疼……
她说到做到。森特罗的头隐没在车窗的下面。从汽车外边瞧不见她在做什么。当她抬起头露出笑容时,活像个在狂欢闹宴之后的吸血鬼。森特罗夫人厚厚的嘴辱上沾满了鲜血。婴儿抖着小手,发出微弱的哭声。摄影机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拍摄了他。
森特罗夫人(对司机):递给我块毛巾……(指指SPAR牌的塑料包)
她用一条绒线毛巾裹住了刚刚出生的婴儿,把婴儿递给了他的母亲。终于她可以喘口气了!此刻在马德里,没有谁比森特罗和伊莎贝尔这两个女人更喜形于色了。
伊莎贝尔:啊,我的孩子!你真帅呀!
森特罗夫人和司机咽下淌到嘴角的泪花。由于摄影机拍摄的选位及所表现的情节,这组本应是野色的自然主义场景被淡化了。公共汽车停在空旷的街道上,由俯拍的大全景镜头,慢慢前移,平稳地将焦点靠近了公共汽车。与此同时传出了两个女人和司机的画外音。镜头推至三个人的中景时停下来。婴儿被车体遮住了,70年代公共汽车的车窗很高,齐到乘客的肩膀,当我们再看到婴儿时,他已经被毛巾包好。所能听到的一切都必须非常真实,以便使观众产生他真在公共汽车里面的感觉。
司机:现在我们去哪儿?
森特罗夫人:去医院,眼下我还不能把她带回家……
森特罗夫人坐到了伊莎贝尔后面,把头靠在了她的头上。伊莎贝尔一只胳膊抱着儿子,另一只胳膊伸向后面,搂住了她的救星——森特罗夫人的头。
森特罗夫人:你别打盹……小心,别把孩子摔了,因为你很虚弱……
公共汽车起动了,露出刚才被公共汽车挡住的墙壁的中央,用颜料涂写的“自由”二字闪闪发光。
场景13和13A,大街,行驶的公共汽车的车厢内和车厢,夜晚,外景
司机放声大哭(由于激动)。森特罗夫人在衣服上擦擦手,找出了一只香烟,点燃了。由于刚刚生完孩子,地面被弄脏了。她走向司机,递给他一只香烟。司机没有要,但向她表示谢意。森特罗夫人好像从一部低劣的60年代的恐怖影片中走出来,她满身血污,连腋下都沾有血迹。
森特罗夫人(对司机):你别担心地面……我会给你擦干净的……(转头看伊莎贝尔,一刻不停地观察她)你别睡着了!
司机:我叫托尼,你们呢?
森特罗夫人:她叫伊莎贝尔,孩子,可别睡觉!我是森特罗夫人。大家也叫我森特拉或森特罗小姐;有时挖苦我,还叫我森特罗·德梅萨小姐,因为小的时候,在“森特罗小姐比赛”时,我是参赛选手……当时我是个非常迷人也很可怜的小动物,这样我就很容易地当了“模特”之后,又从事旅馆业……现在你是教父了,哪天该来作客……
司机(笑着):你想的真周到……
伊莎贝尔呻吟了一声。
伊莎贝尔:森特罗!我又疼了!
森特罗夫人扔掉香烟,立即来到女朋友身旁。她克制着自己情绪,伊莎贝尔的脸色令她不安。伊莎贝尔脸色变了,变得很虚弱。
森特罗夫人:噢,胎盘!(抱过孩子),把孩子给我……(对伊莎贝尔)使劲。你该让它都出来……好了,是最后的了……就这样……
伊莎贝尔用尽了最后的一点气力。森特罗夫人抱着孩子走到司机身旁,她悄声对司机讲话,为的是不让伊莎贝尔听到。
场景13B,街道,外景
司机刹住了车,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脱衬衫。
司机(不理解地):要衬衫干什么?
森特罗夫人:为了代替棉纱塞堵住下身!无论如何也要止住她的流血!
森特罗拿走了衬衫,司机穿着背心和夹克重新起动了公共汽车。
回到场景13
森特罗回到伊莎贝尔身旁,把孩子交给了她。森特罗把衬衫放在伊莎贝尔两腿中间,堵住了她的下身。
森特罗夫人:你别睡觉。要当心孩子,抱好他。
司机透过反射镜注视着她们,他也十分担心。
森特罗夫人坐在只能瞧见一边的三角形座位上,挨着伊莎贝尔的脚。(她正好在伊莎贝尔和司机之间)。森特罗夫人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和伊莎贝尔聊天,目的是分散她的注意力,也为了在到达医院之前不让她睡着。
森特罗夫人(对伊莎贝尔):你给他起什么名字?
伊莎贝尔:我想过叫他伊诺森特(注1),像我父亲一样……
森特罗夫人:这对你父亲算是特别尊敬了……可是,你不认为在我们现实的生活中“伊诺森特”会给人某种嘲讽的意思吗?
伊莎贝尔:那么……(思考)就让孩子叫维克托,像……
她没继续说下去,此时,她想起了一个叫维克托的男人,他是孩子的父亲,可他也许并不知情。森特罗夫人喜欢这个名字,她打断了伊莎贝尔。
森特罗夫人:维克托!我喜欢……
森特罗夫人又站了起来,从孩子母亲的怀里接过了孩子。
森特罗夫人:让我来抱,你歇会儿!(对婴儿)你不能等会儿吗?……好了,你已经来到人世了,在马德里了!你高兴吗?不……?
婴儿用哭叫回答了她。森特罗夫人把孩子的小脸贴近。由于寒冷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车窗玻璃。
森特罗夫人:维克托,你看!马德里!
场景14,在马德里的形象上叠出片头字幕
在足以让观众震撼的主旋律乐曲的烘托下,庄严的阿尔卡拉门像是在婴儿的视点中显露出来。在不断变换色彩的马德里形象之上,开始出片头字幕。
这些形象不论是取自报纸、明信片还是图书,都不重要,只要它们能象征着马德里近20年的变化,能反映政治、体育、社会、城市的变化过程,因而也是国家演变的一个反映……(是作者对养育他的城市所作的谦卑的回顾)除了字幕之外,还叠印出维克托·波拉萨出生后引起的一连串的反响,而且用的是当时独特的表达方式。
连锁反应——
A.医院病房,内景,白天
马德里市长在医院里把孩子的第一份衣物交给了伊莎贝尔,并把孩子命名为马德里之子。这位市长颇似法西斯主义者,留着小胡子。同时,欢乐的修女们高兴地围绕着他。伊莎贝尔显得胆怯、害羞,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B.报纸发表的消息(报纸头版,摇拍报刊图像)
C.市政府大厅或市公交公司办公室
办公室内1970年除了西班牙国旗外,还有那一时期各种交通工具的模型图表,以及具有当时地方色彩的家具。市公交公司的总经理在代表以及有关女士(她们像在大百货公司里穿着华丽的女店员一样)的陪同下,将两张个人终身免费乘车卡交给了伊莎贝尔,因为由她养育小维克托。那辆公共汽车的司机也在场,身着西装,系着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就像伊莎贝尔那样。伊莎贝尔把两张允许她和儿子终生免费乘坐公共汽车的乘车卡展现在照像机前。
拍新闻片的摄影机也架在了医院和市公交公司的办公室里,以便以黑白新闻片的形式证实这一消息。马蒂亚斯·普拉特特有的语调是专门报道重大事件的(实际上,普拉特先生的声音是为这部黑白纪录片做解说的)。
普拉特(画外音):在马德里的市中心,一个年轻女人不顾恶劣的环境,在属于市公交公司的公共汽车上生孩子的消息引起了极大的同情。马德里市长看望了刚刚出生的婴儿,并送给他第一份衣物,此外,还命名他为马德里之子。市公交公司的总经理也不甘落后,在部门代表及有关女士们的陪同下,赠送给母子俩两张终身乘车卡,使他们在需要时,可以免费乘坐公共汽车。有这么令人羡慕的未来,我们确信这个迫不急待的小家伙,要过“一种在车轮上的生活”。
在讲上述最后几句话时,正好配合画面上出现街道的柏油马路。在黑色柏油马路上叠出了红色的字体:20年之后。
场景15,马德里中心大街,外景,夜晚,20年之后
柏油马路上的字体隐去,出现了一对模样可怜的轻便摩托车的车轮。全景向我们展现了戴着头盔的骑车人只露出的双眼。他是20年后的维克托。背景出现了阿尔卡拉门,与20年前一模一样。维克托骑着摩托车驶过了他出生的地方。他确实生活在车轮之上。在车的行李架上放着一个盛着几块比萨饼的盒子。有各种牌子的,比如:有Pizzicatta等。
维克托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是一种红得刺眼的带风帽的运动衫。
在中国,红色是死刑囚犯囚衣的颜色,在马德里,红色是送比萨饼者衣服的颜色。还有更糟的,就是橙色。橙色(除了象征癔病的色彩之外)注定是要为汉堡包效力的。这比死还糟。
场景16,汽车内,外景,夜晚
自从进入了90年代,也就是,马蒂亚斯·普拉特的话音刚落,配合画面出现城市黑色的柏油马路的同时,就开始听到西班牙歌曲《我的狗》的节拍,这是由尼娅·德·安德盖拉用亚马逊的嗓音演唱的——
在多尼亚那禁猎区他们杀死了我的狗。
一只母鹿依旧在绿色的岩蔷薇中窜来窜去。
在安达鲁西亚所有的狗都不能与我的狗相比……
一辆汽车停在了信号灯前。车里坐着两个穿便服的警察。年纪稍大的一位看上去已到不惑之年,年轻的一位有25岁左右。年长的叫桑乔,他不仅年龄比同伴约大一倍,而且脾气也大。他一面谈论安达鲁西亚的歌曲,一面观察在便道上行走的人们。他语调悲观地议论着;之所以发泄怒气,有时是由于他饮酒过量。
桑乔:狗!他们就这么对待我们!瞧我们这样!狗!你看看这群我们该照顾的羔羊……!
年轻的警察叫戴维,穿戴像个行政人员。而老的则有点像面包店的伙计。桑乔是巡视员,戴维是副巡视员。他们两个人都喜欢狩猎,他们透过汽车的窗户,注视着便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场景17,黑暗的中心大街,由汽车内向外巡视,外景,夜晚
较长的全景镜头描绘便道上的生活情景,可听到继续演唱的那支歌——
它是管理我的农庄和牲畜的钥匙,
我的哨兵。
狼不敢欺凌岸边的羔羊。
它是勇敢者中的一员,
但它从不张狂。
当它同我的孩子在林荫道嘻闹时,
要留神它。
任何狗也比不上我的狗。
便道上各种人匆匆而过,川流不息。停下来的是一些心怀叵测,或是要与他人打交道的人。街上的人种族不同,民族也不同。道旁既有非洲的夹肉面包店,也有当地的面包奶酪店。人群中甚至还有过着双重生活的某些行政人员。猜忌、急迫、疯狂历来是42街(在给它消毒之前)和马德里的“大路街”的一种混合产物。这里也是最基本的渴望与文化的大熔炉。沸腾的都市。维克托,就是骑轻便摩托车的小伙子,是20年前出生在属于市公交公司的一辆公共汽车里的那个孩子,他在人群穿梭前进。
他把摩托车停在了一家惹眼的比萨饼店门口,走进店里。他在这店里工作。
场景18,寒酸的比萨饼店杂物间,内景,夜晚
维克托进到一间堆满东西的狭小杂物间,里面堆放着饮料箱、塑料椅子、纸箱等。阴暗的房间显得肮脏,如同小伙子在摘掉摩托车的头盔后,露出的脏脸。他打开一个狭窄的柜子的金属门,从里面取出自己的衣服。旁边的柜子由于使用者的疏忽,没锁上。维克托小心地把手伸进去,翻找着。他从同事衣柜的一件衣服里连抽出了几张钞票。他攥着不让别人瞧见,从中拿了一张5000比塞塔的钞票,把其他的钱又放回到原处。但是,他立即改变了主意,又拿出了另一张5000比塞塔的钞票。他自言自语:“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场景19,中心大街,内景,夜晚
尽管桑乔有了高级职称(巡视员),他在开着车,戴维坐在他旁边,是副驾驶员的位置。他想听收音机,(因而没与桑乔答话)听他的同伴播送的外星呼叫声演奏会以及重要的新闻。桑乔喝了一口小瓶装的威士忌之后,继续他那痛苦的、毫不含糊的、可怕的、蔑视的议论(瞧着在便道上行走的人)——
桑乔:你面前的这些人,他们偷东西,搞邪门歪道、背叛、相互腐蚀……我们就是这群病人的哨兵。给你,为这喝点庆贺一下。
他拿着烟盒大小的小瓶威士忌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戴维。年轻警察以嘲笑的表情和话语表示拒绝。
载维;不了,谢谢。你把我的那份已经喝了。
场景20,马德里的街道,外景,夜晚
汽车驶出了画面。汽车顺着一条街行驶,随后又改变了路线。戴维觉察到这一变化,但他什么也没说。他熟悉这条路……桑乔拨了电话号码,等待回应。他使用的是时髦的车载电话。
场景21,桑乔家的阳台,内景,夜晚,汽车里
大玻璃窗里面有很多盆花,像个小型的祭坛。在这种墨西哥式的盆状空间里,有一位纯洁秀丽的女人,她用巴罗克式的假珠宝装饰自己。玻璃窗前的这个女人正是克拉拉,她长得十分美丽,但显得忧心忡忡,她正在浇花。
电话铃声响了,分机就放在客厅里靠近阳台的一张小桌子上,我们只能看到电话和一个女人的脸部,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克拉拉的年龄在36岁左右,是桑乔的妻子。当她接电话时,我们只看到她的侧面,仍是一副忧郁的神情。
克拉拉:谁啊?
桑乔:你好,是我。
克拉拉(严肃地):啊……什么事?
桑乔(低声地说,为使同伴听不到):你干什么呢?
克拉拉(生气地):我在浇花……
桑乔:你生气了吗?
克拉拉(毫无感情):没有……
他不是个善于词令的人。随着摄影机移动可以看到克拉拉的另一个侧面,在靠近眼睛的边上有块紫斑。
桑乔:对不起……就这样离开家,我感到很遗憾。
克拉拉默默不语,桑乔感到不安,他忍着痛苦,看了看戴维,可是,副巡视员并没有听他所说的话,而是通过窗户注视外面的景物,这景物也包括克拉拉,因为透过客厅的玻璃窗,他看到克拉拉拿着电话在与桑乔通话。桑乔转动方向盘,以便驶过他居住的街道。尽管克拉拉看不到他,但她预感到,丈夫就在附近。就像那些关节疼痛的人能预感到将要下雨一样。
桑乔(温柔地坚持着):你原谅我吗?
克拉拉:别说了,桑乔……我不喜欢在电话里谈这事。
桑乔的痛苦的低音在抱怨着所爱的人。
桑乔:好吧……我们待会儿再谈。我尽量早点回去。回头见,亲爱的。
警车穿过了一条车辆稀少的街道。
桑乔仍以愤怒的目光注视着在便道上行走的人,尽管这些人并没有露出任何可疑的迹象。
桑乔:克拉拉欺骗我。
戴维(惊讶地):你说什么?
桑乔:我老婆同别人睡觉。(痛苦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又喝了一口酒。戴维注视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来直去,戴维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戴维:你应克制自己少喝点。
桑乔:就像你这种不喝酒的人,你们以为不喝酒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戴维:我不认为酒精能帮助你。
桑乔(果断地):假如我不喝酒,那我就去宰了她!
戴维(反驳着):桑乔,别说蠢话了!
桑乔(嘶哑地):这是让女人不再纠缠你的唯一法宝。(沉思)当然,也可以宰了那个男人。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桑乔又喝了一口酒。他恶狠狠地盯着便道,仔细搜索那些向他们刚刚经过的街道走去的行人的面孔,而这条街正是他和克拉拉居住的地方。此时,他的妄想已到了顶点。
桑乔:他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吗?想到这些白痴中的某个人乘我上班的时候躺在我老婆身上,一想到这些,我就满腔仇恨……
戴维(厌恶地):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场景22,埃莱娜家客厅,内景,夜晚
用火苗正在加热一张锡纸的近景。一滴黑色的液体像爬虫似的,在美丽的地方滑动。埃莱娜用一个纸捧吸着仅有的一点毒品。
埃莱娜20多岁,染着多种颜色的卷发,(发根是黑色的,但大部分头发是黄色的),一副青春放荡的模样。独特的皮衣,皮裤,非常艳丽,正如她那苍白、脸颊下陷、瘦俏的面孔。她虽然瘦,但胸部发达,她的胸部独具韵味,绝不是假的。在埃莱娜刚刚变坏的时候,还是个颇为吸引人的女人,但,她表现出使吸毒者不太信赖的风姿:那种自私自利的冷酷,还有那一目了然的急迫。
场景23,埃杜阿多·达托大街,外景,夜晚
埃莱娜居住的大楼,尽管由于缺乏管理,而且被三四株高大的植物所遮挡,但仍不失其雄伟。这座楼位于埃杜阿多·达托桥的桥头,拐角是卡斯德亚那街。在楼对面的便道上有一个环线公共汽车站,旁边还有个蓝色塑料电话亭。维克托站在电话亭里。他刚刚换过衣服,虽然穿着朴素,但很整洁。他才刮过脸,脸上光滑得像个婴儿。他夹着一个同四子棋盘一样大小的扁平的盒子,里面装着还热呼的比萨饼。维克托拿着一个四方形的杯子垫,上面有埃莱娜的名字、地址和电话。垫子上还留有涂过口红的嘴唇的印迹,但已经干了。电话号码是用眼线笔写上的。维克托吻印在茶杯垫上的红唇印,并叫了声“美人儿!”他照着茶杯垫上电话号码拨号,好像非常乐观。整整一晚上了,他认为埃莱娜不可能和别的人通话。当清楚地听到表示电话占线的嘟嘟的声时,他生气了。望着对面的楼,他似乎隐约看到埃莱娜住的房间。这不是一座高层楼,通过几扇窗户可以看到里边的灯光。
回到场景22,埃莱娜家客厅,内景,夜晚
埃莱娜一边接电话,一边玩弄着有黑印迹的毒品锡纸。她在啃着一块巧克力糖的同时还在吸烟。这些事都是同时干的。还有几声轻微的低语,说明电视机开着。
埃莱娜(不耐烦地):不在,不在,我父亲不在,他不会让你往这里打电话的……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是意大利驻马德里的领事,母亲去世了,他全心扑在工作上,很少顾及家里。60年代,他是位进步人士,90年代是自由派;虽然已55岁,但很有魅力)埃莱娜童年的大部分时间住在意大利,这从她发音的语调中可以听出来。当她还是小姑娘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的职业使她能周游世界,并且在各地方做些最出风头的事。桌子上摆着父亲、母亲的照片,这是在意大利某地照的。
埃莱娜(接电话):……学会等?黑德·罗说的事跟我有屁关系……!(命令)如果你超过15分钟,我就打电话给拉·科萨利亚……他会来的,他起码会过来的……听着,给我带几块巧克力糖,我说了,不下去了……!
家里的装饰符合自由的资产阶级的爱好,因为这是她父亲所属的阶级。客厅里有些物品是与埃来娜有关的,豪华的家俱与之交相辉映,摆在房间的其他地方,与一家之主(埃莱娜的父亲)的审美相符。
电视机摆在角落里。由于无法静下来,埃莱娜神经质地来回换频道。1990年只有两个电视网,但已是折磨神经的一种好方式(挑选90年代有代表性的两个节目)。埃莱娜刚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响了。她立即拿起了听筒。维克托在电话亭的形象和埃莱娜在客厅的形象交替出现。
维克托:是埃莱娜吗?
埃莱娜:是的……(没听出他的声音),你是谁?
维克托:我是维克托。
埃莱娜(反感地):维克托是谁?
维克托(十分惊异地):维克托……就是上星期六和你一起的小伙子……
埃莱娜(厌烦地):什么小伙子?
维克托的反映就是马上产生的震惊。发生这样的事使他慌乱和僵住了。
维克托(气愤地):就是在波德雷塔卫生间和你做爱的那个人。你忘了吗?
埃莱娜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埃莱娜:我忘了……
维克托:是你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我……约好今天见面的!
埃莱娜:啊,是你!(更亲切地)喂,(咳嗽)可我正要出门……
维克托:你在哪儿?
埃莱娜:我在……改天再来电话吧,好吗?
维克托(生气地):是你在一周前约我的,你怎么能又找别的男人呢!
埃莱娜(断然地):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忘了!
维克托(伤感地):可我给你带来了一张比萨饼……你对我讲过,你喜欢吃比萨饼的……还热着呢!
埃莱娜想了想(或者自言自语):“这个家伙真蠢。”她没有流露自己的想法。
埃莱娜:那你就自己吃吧!听着,我已决定了,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埃莱娜挂上了电话。维克托举着电话听筒,惊讶、委曲、意外、失落地呆在那里。比萨饼掉到了地上,他不但不去拾,反而踢了一脚。
埃莱娜在看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部影片的片头字幕。
场景24,电视屏幕
正在播映路易斯·布努艾尔导演的黑白片《一次犯罪的尝试》。衬托片头字幕的是以管风琴为主演奏的在宗教和汉默德之间的主题音乐。这段音乐基本上也衬托出正站在大街上,仍拿着已被挂断的电话的维克托的心情。甚至连布努艾尔这部影片的片名也完全适合于下面将要出现的几个场面的命名——《一次犯罪的尝试》。
场景25,埃杜瓦多·达托大街,公共汽车,外景和内景
A.维克托依旧茫然地站在电话亭旁
在维克托身旁是“环线”公共汽车站。正在这时,驶过来一辆公共汽车停在了站上。司机自然认为维克托在等车,于是打开了自动门。公共汽车的到来,唤醒了正在沉思的维克托。他知道,公共汽车的这扇门是今天晚上他唯一指望能向他开启的门。
B.公共汽车里面
他像个机器人似的,木然地上了汽车。他让司机(也管收票)查验了他的终身月票,然后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车里有四五名乘客。维克托瞧着窗外的城市,他坐在汽车里感到就像在家里一样。
场景26,地图上标志“环线”的曲线
公共汽车掠过镜头,车身的红颜色充满银幕。这个红色变换成了马德里地图上用曲线标志“环线”各个车站的红线。(隐喻在旧影片中的老冒险者们以及后来的新冒险者)“环线”的红色的标志动起来,渐渐转成维克托的近景,淡出淡入使之从属于下一个场景。这足以给人一种感觉,即维克托乘坐“环线”汽车在城内游荡着。
场景27,“环线”汽车站,外景,夜晚
汽车到达了埃杜瓦多·达托大街的前一站。这是驾驶员可以换班并且可以松驰一下的那种车站。可以在这里吸支烟,活动一下筋骨。此时乘车的人很少,他们都下了车(有各种各样的乘客),维克托却一动不动。司机掏出一支香烟,在点燃之前他疑惑地瞧着维克托。
司机:下一站就是埃杜瓦多·达托了……(维克托望着他,好像在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到了那儿,我们就又得绕马德里市转一整圈了……
维克托:我知道。
司机:出什么事了?你不想下车吗?
维克托:不,我不下车。
司机不喜欢维克托的语气,太傲慢了。
司机:你去哪儿?
维克托:哪儿也不去。
司机:怎么能哪儿也不去呢!这又不是旅店……你得去个地方呀!
维克托:没……
司机好奇地望着他。他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和维克托争论下去,还是不理他。可今天晚上,他不想吵架。不管怎么说,小伙子的挑衅举止使他感到心烦。
场景28,埃杜瓦多·达托桥下,外景,夜晚
外面一片漆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这是坐在公共汽车里的维克托所感受到的。公共汽车从埃杜瓦多·达托桥下驶过,因此显得很暗。
首先隐约看见的是桥上的铁链,摄影机朝着与公共汽车的相反方向迅速拉开。
场景29,埃杜瓦多·达托大街,埃莱娜住宅的正面,外景,夜晚
由于摄影机的位置和夜间的关系,从桥上可以看到颇为显眼的埃莱娜所居住的大楼。楼上有几扇窗户透出了灯光。埃莱娜站在其中一扇窗子旁朝下探头,好像在找人。
维克托从公共汽车里看到了埃莱娜,这使他发蒙,他惊呆了。
观众不能确定,埃莱娜的形象是真实的,还是维克托的想像。
维克托像是被弹簧弹了起来,他赶紧按了按呼唤停车的按纽。
场景30,埃杜瓦多·达托大街,外景,夜晚
维克托在电话亭旁下了车。掉在地上的散碎比萨饼仍在那里。维克托想再给埃莱娜打电话。他朝刚才瞧见埃莱娜的那扇窗户望了望,可这会儿却空无一人。不久,埃莱娜又出现了。她像刚才一样,朝大街的两边张望。维克托藏到了电话亭的后面,为了不让埃莱娜发现他。埃莱娜瞥了一眼之后,又回到房间里。
场景31,埃莱娜家客厅,内景,夜晚
埃莱娜坐在沙发上,拿起了电话。她拨了号码,她比前一阵子显得更焦燥。
回到场景30,埃杜瓦多·达托大街,内景,夜晚
维克托恍然大悟,埃莱娜并不像她在电话中说的那样,要出门;他所具有的幼稚的傲气指使他以过激的方式进行抗争。一切都很简单,因他无法接受。
维克托(自言自语地叨咕):婊子养的!骗子!
他愤怒地穿过街道,在豪华住宅大楼门前停下,面对自动对讲器。由窗口的位置看上去,埃莱娜住在二楼,可是自动对讲机器有二个按纽,都有二楼的住户号码。
继续场景31,埃莱娜家,内景,夜晚
埃莱娜(对电话):还要多久才来?……告诉我实话,因为我再没有这玩艺儿,就要跳楼了!(听到铃声)这么说,他到了!
回到场景30,埃杜瓦多·达托大街,外景,夜晚
维克托按了一个自动对讲器的钮,即刻就听到了埃莱娜通过内部对讲系统的声音。
埃莱娜:真是时候!上来吧!
维克托推开了大门,但他靠着半开的门先考虑了一下自己要做什么。他明白,埃莱娜并不是为他开门的。他确实感到很痛苦,想让埃莱娜给他个解释。最后他决定气气她,便进了门。不管怎么说,他已经生了一个晚上气了。
场景32,埃莱娜住宅,内景,夜晚,门厅
(屋顶很高,宽大的木门装璜着图案。不规则的多边形的门厅中央铺着一张圆型的、由各色圆圈组成的类似靶心的羊毛地毯。简洁的陈设显示出房主对皮革以及对地中海深色细木优质家具的特殊爱好。地毯上方的屋顶上悬挂着两盏不规则的球型灯。)埃莱娜按了对讲器的对话钮之后,打开了对着楼道和楼梯的门。由于她太期盼了,就像她特意在门口恭候一样,她把门半掩着(客人可以进来),然后立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维克托很快就上来了,他轻轻地推开了半开着的门,惊讶地注视着门厅。从里边房间传出的埃莱娜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埃莱娜(画外):在客厅里等着我,可你什么也别碰。
维克托耸耸肩膀,觉得这种提醒是多余的,因为他没想碰任何东西。他站在靶心型地毯的中间,用目光巡视室内的墙壁。他对这个地方的装饰感到恐惧,因为事实上他是混进来的。他望着朝向大街、亮着灯的房间,凭直感那应该是客厅,他朝那儿走去。
埃莱娜从卧室出来,拿着几张钞票,一眼就认出了维克托,便本能地把钞票放进了裤兜里。她等的不是他,她看他时的那种眼神,比一拳打在他心窝里还让人心寒。
埃莱娜:你在这儿干吗?
维克托:你给我开的门。
埃莱娜:我……?我以为是那个人!
有意的挑衅,维克托坚持着自己的个性,因为他是那种在一种错误意识的推动下立即会犯更新的、无法挽回的错误的人。
维克托(固执地):我就是那个人!我记得一周前你是和我在一起的!
埃莱娜:你以为你是谁呀!
维克托发现放在小桌上的烧过的“阿尔瓦”牌锡纸的残余,他拿了起来,一语道破。
维克托:好啊,你在等一头骆驼,是吧?
埃莱娜:跟你有屁关系,蠢货!从这儿滚出去!
埃莱娜无法克制自己,她扬起手打维克托的前胸,他转过身来反抗,但没真碰到她。维克托十分严肃地认真警告埃莱娜——
维克托:说话注意!这方面我可没触犯你!你给我个解释,我就走……
埃莱娜疑惑地望了望他,她不理解他。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方面没触犯”的说法,应该是上个世纪的一种表示。
埃莱娜:解释?
埃莱娜做出“你等着瞧”的表情,消失在卧室的门里。维克托一个人呆在客厅里,盯着埃莱娜卧室的门。他希望已离去的埃莱娜能以和解的语调与他说话。
维克托:你别这样……我只想和你谈一下……
在一张小桌上,他发现了埃莱娜穿着第一次领圣餐礼服的照片。他靠近小桌,对着照片自卑地解释着——
维克托:一个星期前我认识了你,我们做爱了……那是我第一次,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也是第一次在比萨饼店偷了东西,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他的这些心里话让他自己都感动。电视里仍在播放布努艾尔的影片。
埃莱娜突然出现,她用手枪对准了维克托。维克托神情忧伤、愤怒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埃莱娜(语调严厉、低沉):走开!
维克托的惊愕使之忘却了害怕。他以诚恳和受到伤害的目光瞧着埃莱娜,他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埃莱娜开始激动起来。
埃莱娜(警告地):你没看到我正用手枪对准你吗?
但是维克托太伤心了,以至无言以对。这样一来,更使埃莱娜气愤。她打开了枪上的保险装置。
埃莱娜(歇斯底里地喊着):快滚开!你以为那天晚上,你在我的大腿中间流过水,就有权利溜进我家要我给你解释?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这个狗崽子!
维克托也怒火中烧。埃莱娜不停地用枪指着并靠近了他。维克托眼里冒火,他也向她凑过去。
维克托(威胁地):你别侮辱人!
维克托对话语比对于枪更在意。埃莱娜明白这点,因而更火上浇油。
埃莱娜(粗野地,轻蔑地):他妈的做爱!可你几乎都没进到里边!只是个流口水的人!该好好学学!
维克托扑向埃莱娜。
维克托(失去自制):住嘴!
维克托狂怒地推搡着埃莱娜,好像要劈开她的脸,但在最后一刻他又后悔了。埃莱娜倒在了沙发上,手枪掉在客厅的桌子上,意外地射出了子弹。子弹撞在一个金属球体上,然后弹到了窗户上,将窗玻璃打出了一个直径2至3厘米的洞。
与此同时:电视里,一个看护小孩的混血女人从一扇窗户往外看,因为街上的声音吸引了她。一颗流弹穿过玻璃,射中女人。她向后倒下的慢镜头。两声枪声和击碎玻璃的声音同时响起来。被看护的男孩(8岁多的孩子)兴奋地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一幕。
在距离电视机几厘米的地方,埃莱娜的头撞在沙发的木质扶手上,她失去了知觉。维克托望着她。(电视中)男孩兴高彩烈的面孔,他瞧着躺在地上的他的保姆血淋淋的身躯。维克托悲伤、无力地呆在昏倒的埃莱娜身旁。画面是并列出现的。
布努艾尔影片中的男孩兴奋地看着他的保姆脖子上的鲜血是怎么流出来的。接着他又瞧着她那穿着黑色长统丝袜的腿(同时听到长大后的阿奇瓦尔多的画外音)。
电视中的画外音:那时候我就确信,是我杀了那个女人……我向您保证,那种病态的感情让我产生某种快乐……
场景33,汽车里,内景,夜晚
戴维和桑乔通过警局电台收听到给一辆字母为Z的汽车的一个信息。
总部(画外):刚刚收到一位夫人的报警,在她住的楼房中听到了枪声。是在埃杜瓦多·达托大街18号。报告人住在三层。
这时,戴维和桑乔正巧通过埃杜瓦多·达托桥。戴维回话。
戴维:离我们这儿很近……
桑乔在未与戴维交换意见的情况下,便拿起了话筒,与总部直接联系。
桑乔:晚上K,联络H50……
总部(画外音):回话,晚上K。
桑乔:我们刚刚听到了通报,我们正好在埃杜瓦多·达托桥上。我们去处理吧……
戴维看了看头儿,他不满意桑乔这么急于请命。他看着桑乔想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
总部(画外音):同意。看上去,报告人也并不十分肯定……你们处理完后把结果告诉我们。
桑乔:好吧,接受……
场景34,埃莱娜住宅,客厅,内景,夜晚
维克托坐在皮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看电视中播放的电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当然,他并不知道谁是布努艾尔,也不知道影片《一次犯罪的尝试》是布努艾尔在墨西哥从影时期拍的一部佳作。但是,形象完全抓住了他。电视里,阿奇瓦尔多·德拉·克鲁斯留着胡子,他拿起了一个人体模型,手抓着头,这模型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做得宛如他的一位女友的复制品。(这个人物由女演员米罗斯拉瓦扮演。而导演的“恶劣”之处是:在有些场景中,该女演员要扮演僵硬的人体模型。例如,人体模型从窑门滑倒的镜头。这种效果颇具冲击力,但无疑也是导演的残酷之处)。
场面完全是超现实主义的。阿奇瓦尔多从事陶瓷制作,他的工作室中有个直径很大的窑。他在客厅的地上拖着一个人体模型,模型撞到了台阶,掉下了一条腿。阿奇瓦尔多从地上捡起这条腿,夹在腋下。
维克托正瞧着躺在对面挨着电视机的沙发上、虚弱的埃莱娜的腿。她的呼吸已经均匀,只是仍未清醒过来。
维克托又把视线转向了电视机,阿奇瓦尔多把人体模型放倒在窑门口的一个光滑的台面上。他把那条掉下来的腿安到他认为合适的地方,然后用杆把台面推进窑里。很快,火焰就迅速地把人体模型吞蚀了,头部像蜡一样熔化了。维克托注视着埃莱娜的脸孔,姑娘睁开了双眼。
在两只沙发中间摆着一张方型的木桌子。手枪放在靠近维克托一边的桌上。当埃莱娜发现这个家伙依然安详地看电视时,她无法相信这一切。
维克托(宽尉地):你终于醒过来了!
埃莱娜:怎么,你还在这儿?
维克托:当然了,你昏倒了,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埃莱娜的目光投向手枪。这引起了维克托的注意,于是他拿起了手枪。从神情上可看出他并无恶意,只是为了让埃莱娜没有机会再拿到手枪了。
埃莱娜:哦!好痛呀!你伤了我的头!(看维克托)你走吧!要不然我就叫警察了……
她站起来,向窗户走去,想再看看她等待的人是否到了。由于头部被撞击引起的疼痛使她只有一个想法。由于她昏迷过,渴望更强烈了。
维克托靠近窗户观察着埃莱娜,他拿着枪并把枪别在腰上,枪把突出来。在埃莱娜打开窗子之前,维克托已站了起来,并靠近了她,而且很自然地告诉埃莱娜。
维克托:啊,有人按过自动对讲机。我告诉他,你不在家,他有点生气地走了。看来,他给你带了几块巧克力……
埃莱娜猜想,来的人是“送货人”。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扑向维克托,准备把他的眼睛抠出来。
埃莱娜:见你的鬼去吧!
维克托处在挨打之中。他抓住她的手腕,为了避免再挨打。她奋力抗争。
场景35,埃杜瓦多·达托大街,外景,夜晚
警车在便道停下来,正好对着埃莱娜居住的楼房。
桑乔首先从车里出来,他注视着大楼的正面,立即透过窗户看到了正在争斗的两个人。他看见维克托的裤腰上别着一把枪,窗户的玻璃上有个洞。他穿过大街,戴维紧随其后。
场景36,埃莱娜住宅楼的正门,外景,夜晚
桑乔按了三层楼的自动对讲器。(举报者的家听到了声音)戴维想要拿掉桑乔茄克衫的兜里露出的对讲机,但桑乔一巴掌把戴维的手打了回去。戴维因为桑乔对他不理不睬和自行其事感到有点丢面子。三楼自动对讲器里传出了惊慌的声音。
女人甲的声音:谁呀?
桑乔:警察!我们接到举报……
女人甲的声音:对了,是我打的……我的同伴说我疯了,但我发誓,我确实听到了一声枪响。
听到里边另一个女人同她争吵起来——
女人乙的声音:那是电视里的枪声!
女人甲的声音:我说过了,不是电视里的枪声!
桑乔开始不耐烦了,他粗暴地打断她们。
桑乔(厌烦地):夫人,您给不给我们开门?
女人甲的声音:我不是夫人……夫人旅行去了……我们是寄宿……
桑乔(不耐烦地):快点开门!妈的!在你们的脚下,有个疯子,正要强奸你们的女邻居!
戴维迷惑地望着他。
桑乔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对讲器里开门的声音。画外还可以听到两个女人争吵的声音:“一个强奸者?看见了吧!我说过,是埃莱娜的家。”
桑乔推开了门,戴维跟在后面。这位副手不赞成桑乔掌握局势的方式,他很想提醒他,但桑乔不给他机会。
场景37,大楼门房,埃莱娜住宅,内景,夜晚
戴维和桑乔进入门房,这里比一般的门房宽敞(他们紧握自己的手枪)。一片漆黑。他们走到一层楼道,右边是电梯的门,但电梯坏了。行动中,戴维一直在毫无作用地劝他的头儿。
戴维:桑乔,等一等……给我对讲机……
他又想从桑乔穿的茄克衫的口袋里拿出对讲机,但桑乔又迅速地打了他一下,他不理他。
桑乔:我在前边,你掩护我……
戴维(紧张不安地):应该叫总部!这是个陷阱!
桑乔愤怒地转向他的同事。
桑乔:你想干吗?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怎么强奸那女人吗?
他们悄悄走上电梯口旁的楼梯。
戴维(坚持着):我不想出什么花样!但是这样于事无补!
桑乔:去你妈的!
戴维:因为我没像你那样喝两瓶威士忌,也没有任何人与我的女人发生性关系!
他们把手枪举高,刚走到楼层中间。桑乔迅速转向戴维,猛地把他挤到墙边,粗暴地抓住他的前胸。
桑乔:不许你再提克拉拉。
戴维明白自己有些过份了。他把拿武器的手放了下来,默不作声。桑乔松开了手。两个人都把态度变得缓和了一点儿,但他们差一点就发生冲突了。他们都明白,俩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墙上映出电梯的缆线影子,他们凭借这点光线看到了第一户住宅的门。这是一个差不多有4米高的木制门。门死死地关着,牢不可破。
场景38,埃莱娜住宅楼,台阶,内景,夜晚
两个警察瞧着门,就像瞧着一座堡垒一样。
戴维:好了,门就在那儿了!现在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进去?把对讲机给我,呼叫总部只要一分钟,我们就……
这天晚上,桑乔是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的,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恢复到起码的正常状态。
桑乔(执着地):必须进去!
戴维(绝望地):我们怎么进去呀?
桑乔:叫门呀!
他们距离这个门还隔着楼道和10级台阶。楼梯口微弱的光线把两个男人和他们的武器的轮廓投映在墙上。
场景39,埃莱娜住宅,内景,夜晚
(同时发生)维克托由客厅走到门厅。他手里拿着枪,听到埃莱娜的声音。
埃莱娜(画外音):别把手枪拿走,那是我父亲的。
维克托把枪放到了靠近门的一张桌子上,这扇大门对着楼道。
维克托:把你这个婊子的枪放在这儿了!
维克托开了门。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足以让他看到在楼道里的两个警察,他们离门只有两步远。他们也看到维克托。
场景40,埃莱娜住宅,门厅,内景,夜晚
三个男人迅速、同时地做出了反应。
维克托要关门,就在他快要把门关闭的一刻,两位警察从外面往里推门。双方僵持了一会儿。
埃莱娜听到声音,出现在客厅门口。
维克托看到她,脸色变了。埃莱娜望着维克托所在的地方,但并不是看他,而是看维克托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手枪。埃莱娜向放手枪之处挪动,但维克托在她之前拿起了手枪。两位警察闯进门厅,维克托拽住埃莱娜,往里走,并用手枪对准了埃莱娜。
维克托:站住!不然我就开枪了!
两位警察猛地站住了。他们双方正巧站在靶式地毯的各一边,就好像掉进同一个陷阱似的。
场景41,埃莱娜家的门厅,内景,夜晚
三个男人,三支手枪。埃莱娜面对这种局面,她重又清醒了,并僵在那儿。两个警察一动不动地瞄准了维克托,而后者也小心地把枪指着离埃莱娜没有梳理过的头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可埃莱娜完全失去自制了,她吓得魂不附体。在这四个人中,戴维最能克制。一旦处于危险之中,原有的恐惧全消失了。
戴维(对维克托):安静,镇静。放了那个姑娘。
埃莱娜看着戴维,他的声音让她镇静了。就在这一刻,她喜欢上他了。两个人之间一下子就沟通了。戴维突然高兴能来这儿救这位姑娘。
维克托(喊叫着):你们在这儿干吗?我什么也没干!……(对埃莱娜)你告诉他们!啊?这是个误会!
埃莱娜以自己的呻吟作为回答。她用一只手捂着面颊,在混乱中,她的面颊被抓伤了,出了点血。
桑乔:你正在犯一个严重的错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戴维(指责):桑乔!
维克托(固执地喊着):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桑乔:那脸上的伤呢(指埃莱娜)?
维克托:什么伤呀?(看埃莱娜,发现了她脸颊上的抓痕)对不起……可能是我刚才拽她时碰的,没注意……
这么圆满的解释是可以相信的。戴维明白,维克托唯一的危险性就是他因受到惊吓而促使他再犯错误。因而,必须尽量让他镇静下来。但是,他忽视了自己的同伴了……
桑乔:你不放开姑娘,我就把你的生殖器连根拔掉!
桑乔调转了枪筒,直接对准维克托的小腹下部。威胁立即生效,维克托极为紧张,他手中的枪抖动了。戴维想要转移他同伴的狂怒。
戴维:桑乔!你别再激他了!
桑乔:小心呀……你别激我了!
戴维气愤地望着桑乔。他决定控制局面,不理睬桑乔。
戴维(对维克托):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托:维克托……维克托·波拉萨。
戴维:维克托,我知道这一切你都是可以解释的(给维克托上了一堂真正明智的课,他确有说服才能),你把枪放下,把姑娘交给我,然后你向我解释一切……好吗?
在和蔼年轻的警察面前,维克托屈从了。
维克托:好吧,让他(指桑乔)别再对准我的生殖器……
桑乔(吼叫着):你不放姑娘,我把它弄成薄饼!
戴维不再把枪对着维克托,而转向对准他的同事桑乔。这种情况使得戴维的转变有了充分的合理依据。
戴维(抓紧枪筒对准了桑乔的太阳穴,命令他):桑乔,好了!把枪放到地上。
桑乔大吃一惊。
桑乔:戴维,你正在瞄准你的上司!
戴维:我正在瞄准一个疯子和一个醉鬼!把枪给我!
维克托和埃莱娜,他们的感觉第一次吻合了。桑乔不知该做什么,他开始缓缓放下武器,但武器并没有离手,他感到彻底地受了羞辱。戴维的一只手又对准维克托,他心有余悸地用另一只手抓住桑乔的手腕,把枪口对着地上。桑乔垂头丧气地顺从了。
戴维(对维克托):我们达成个协议,我的同事把枪给我,然后你把枪也给我,并且把……(看埃莱娜)你叫什么名字?
埃莱娜:我叫埃莱娜。
戴维(对埃莱娜):很高兴认识你,埃莱娜。(对维克托)同意吗?
维克托(茫然不知所措地):好吧……
戴维(斩钉截铁地命令着):桑乔,快点把枪给我!
戴维猛地拿走了桑乔的枪。
场景42,埃莱娜家门厅,内景,夜晚
桑乔没有反抗,让戴维拿走他的枪。他的表情恍惚而阴沉。戴维在那个下流胚面前侮辱了他。如果戴维稍有心计留意地看他一眼,就会发现,真正的危险潜藏在桑乔那里。但是,戴维只顾利用时间,用眼睛、直觉和勇气尽快把埃莱娜从那个十字路口解救出来。只听到一只旧钟的嘀答嘀答的响声。埃莱娜汗流浃背,像只发情的母猪。必须打破这个僵局。
埃莱娜(对维克托):别瞄准我了!放开我……
可是,维克托在拖延着。让人摸不透。
戴维(和蔼地):来吧,维克托……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现在轮到你了。
戴维明白,自他们闯入这个家里,这会儿是最为关键的时刻。对方要降服了。维克托慢慢放下了拿着武器的胳膊,但他还没有松开埃莱娜。四个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约有一秒钟。
维克托:好吧……可,你们怎么处置我?
戴维:不做处罚……
戴维向埃莱娜伸出了手,就好像在邀请她跳舞。
戴维:不会有事的……请放下枪……(对埃莱娜)小姐……
埃莱娜开始慢慢地、小心地向戴维方向移动。时间停止了,消逝了,或者是延长了(音乐应该协助使之产生这种效果)。埃莱娜极为紧张地望着戴维,向他身边靠近。在埃莱娜的目光中有那么多的病态、说不尽的感谢、说不尽的欲望、说不尽的快乐和忧伤。(埃莱娜已走到戴维身后了)戴维又转过头,想要享受一下她那犹如无底深井似的深色的眼睛。在这暂短的分神之时(戴维只顾看埃莱娜的眼睛,忘了维克托和桑乔),桑乔像头公牛冲向维克托,而维克托手里还拿着埃莱娜父亲的手枪,枪口对着地板。
场景43,埃莱娜家的门厅,内景,夜晚
两个人滚在了地板上。埃莱娜逃出家门。戴维转向桑乔和维克托,他们两个人凶残地扭在一起。戴维举枪瞄准,但他们像拳击手似地继续滚打着,使他无法确定目标。他严厉地喝斥:桑乔!……维克托!把枪放下!
他的声音已失去了力量,好似埃莱娜把它带走了,就像镜片粘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桑乔搏斗着,为了夺取维克托的枪,桑乔用粗大的手绕住了维克托的腿,维克托还拿着手枪。他踩他的脚。当戴维用枪对准扭在一起的两个躯体时,埃莱娜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头慢慢地出现在他背后的门口,她就像大多数女人那样好奇和胆大。这是否表示,她不顾自己,而此刻要关心戴维呢?或者是深情的迷惑?戴维看到了她,他转向门口,对她喊起来。
戴维: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疯了吗?
场景44,埃莱娜家的楼道,内景,夜晚
戴维靠近门,几乎是把埃莱娜推到了楼梯的台阶,挥着手命令着:走开!
埃莱娜跑下阶梯。枪声响了,这时戴维还挨着门,背对着门厅,他要确保埃莱娜走了。子弹正好击中了他的腰部。可他没任何感觉,他想跑,他觉得已往前迈了两步。他的身体倒在了楼道旁。戴维抓住铁栏杆,犹如一名囚犯抓紧囚窗上的铁条。他想站起来,但只是躯干抬了抬。埃莱娜站住了,扭头看他。在墙上的电梯缆线的影子上映出了他的脸,墙上也映出了像是在监狱的模样,在双排影子中看到他的慌乱。埃莱娜探询、请求、痛苦、惊慌、迷茫地望着戴维。她正想回来救他,但戴维又用“走开!走开!”的喊叫声阻止了她。
戴维不知道发生的事,他只知道要救头发染成多种色彩的姑娘,那个目光深不可测、深色眼睛的姑娘……埃莱娜顺从了,她开始下台阶,枪声如雷,在头上隆隆作响,直钻进她的躯体。
一级一级的台阶让她远离了一种生活,而奔向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场景45,两年后,巴塞罗那1992年奥运会
电视报道,只见到电视机。
出现了用红、蓝两色画出的残疾人奥运会场地,地面上写着:“巴塞罗那92”的大字。体育场的装饰让我们自然感受到了不久要叙述的比赛。
坐在轮椅上的三名运动员穿过荧屏,在写着“巴塞罗那92”字样的场地上转了一圈,就像遵从着一种有嘲讽意味的舞蹈设计。
一台电视机的近景。开始,我们看不到电视机所放的位置,因为电视机放在一个有锁的木柜里。这不是设计上的疏忽,而是为了防盗。
播音员的画外音:在巴塞罗那92年残疾人奥运会上,西班牙队在轮椅篮球比赛中又夺得一枚金牌……
场景46和47,监狱,公共区或娱乐区,内景,白天,电视正在转播篮球赛
维克托站在另外三个囚犯身边玩棋,可以听到电视播音员正在评论轮椅篮球比赛西班牙队的战绩。棋盘上的线是用手工画上的,棋盘用一块白色床单布做成,大小正好到桌角边,而桌子是钉死在地上的。棋盘上的四个角各有一个手执圆球的女人的图案,是用各种色彩的圆珠笔画上的。在监狱的犯人看来,可以算是“传家宝”了,真该把它收藏在艺术博物馆里。电视机放在一面墙的上部。
播音员(画外音):西班牙队以56比52,战胜了阿根廷队。
播音员评述的情况,在电视中以近景出现。
播音员(画外音):球传给35号戴维·德·帕斯……
维克托认出了两年前,在场景44中受伤的警察。当维克托听到戴维的名字时,立即停止了游戏,盯着电视。
播音员(画外音):……毫无疑问,他是比赛中的强手。德·帕斯顶住了阿根廷队防守的压力,继续投……
事实上,在一名阿根廷队队员推倒戴维时,戴维已经出手投篮。尽管姿势不正规,但球投进去了。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
播音员(画外音):在观众席上有一名特殊的观众也在庆祝这一关键性的投篮。
一位把棕色头发拢在帽子里的姑娘的近景。猫一样的眼睛使人想起了埃莱娜。维克托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情景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电视中,戴维刚刚投入了决定性的一个球。观众热情地喊叫。姑娘也狂热地鼓掌。她的外表与埃莱娜不一样,但仍让人想起了埃莱娜。
播音员(画外音):……她是戴维·德·帕斯的妻子埃莱娜·贝内德蒂。戴维·德·帕斯原来是名警察,在一次执行任务时,由于中弹而致残。他以平均每场得20分、8次篮板球、3次远投完成了他的比赛……
监狱的地方很挤,维克托避开其他人,来到电视机跟前,所看到的一切着实让他十分气愤。
他开始听阿尔贝特·普拉的一首歌,这首歌曲代表了维克托的心声(献给脱胎换骨的埃莱娜,因为从电视上看出她很幸福)——
阿尔贝特忧伤、低声唱着:
我希望你能承受我已经历的痛苦,
我要学会为此而祈祷。
我希望你毫无作为,
犹如手中没盛酒的空杯。
我希望你感触到胸腔内的心,
这颗心好像不是自己的,但它使你疼痛。
我希望你体验死亡,
为此我学会祈祷。
听到歌声的同时,又看到了电视中的形象:在掌声中戴维交回了卡片,和其他队员拢在一起。他张开左手,以美国方式向大家致敬。埃莱娜离开座位,下到比赛场的护栏旁。戴维转向埃莱娜,不顾几百名向他们欢呼的观众,他们聚在一起,融在紧紧的拥抱接吻之中。
场景48,迪斯科舞厅,内景,夜晚
(作为电视节目的一部分)晚上,西班牙队就像其他正常人一样庆祝自己的胜利,他们在一家迪斯科舞厅尽兴地玩了很长时间。戴维有点醉了,他和伙伴们开玩笑。几个运动员坐在轮椅上随着音乐节拍在场地转动着,大部分人都和他们的女朋友在一起。运动员们坐在轮椅中跳舞,女友们站着跳。这是十分感人的场面。戴维和埃莱娜也来到同伴们中间。戴维拉着埃莱娜,让她骑坐在他失去功能的大腿上。轮子不停地上下运动,给人一种做爱的感觉。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跳舞,他们在轮椅上旋转着,听不到疯狂的音乐伴奏,因为维克托在看电视播出这个节目时,仍听着阿尔贝特·普拉的歌。由于画面中真实的声音被压住了,使得形象有点失真。
场景49,监狱,内景
维克托盯着电视,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他剃了个光头,两年的囚禁使他变得强悍,没有那么多的孩子气了。
监狱犯人活动场所的全景。宽大、简朴,四壁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装饰,只有两个潮湿的印痕吸引了囚徒们的视线。如果有个隔板,可以说是个酒吧。但除了几张方桌和几个木凳之外,什么也没有。墙上连张一文不值的海报也没有。绝大部分囚犯是黑人,或像是黑人。几乎无人留长头发。给人的印象是:所有的人都是寸头,因为这是剃了光头后,刚长出头发来又修饰过的头型。环境的光线有些特别之处,这些模样单一的人像是属于同一种族或者是同一个家庭。几乎所有的人都站着,他们穿着杂牌的各式各样的针织运动衣,可能有些人穿的是假名牌的运动服。他们都很紧张,像是等待着随时会爆发的事情。
场景50,维克托的牢房,内景,夜晚
留有埃莱娜唇印和她原来的电话号码的杯子垫(我们在前面的场景看过)夹在一个旧的、红色硬封面的《圣经》之中十分显眼。维克托与另外两个囚犯关在同一间牢房。他在一张很小的桌子上工作,上面堆放着函授教育大学的课本、《圣经》、一封打开的信、一张维克托小时候与母亲的合影照片。桌上还摆着关于报道他在汽车里出生以及一张他与市长和几个类似市政官员的修女合影的剪报。用短镜头扫拍过上述这些物品时,我们听到了维克托母亲沙哑、疲倦、带有埃斯特拉马杜拉地方口音的声音。
维克托的母亲(画外音):我的孩子,我得了癌症。看来我是等不到你出狱了……我把拉奔蒂利亚的房子留给你,如果这座房子不被拆掉的话。有点积蓄也留给你,假如我这个可诅咒的病没把它花掉的话……对你来说,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母亲,我所有的一切,都与你共享了,但社会给我的也只是贫穷……我给你寄去一张照片和剪报,你曾向我要了那么多次……但直到今天我还没找到其他的……,有几天,我头脑不清醒……
维克托与母亲的声音相互交叉,就像两个在大街上相遇的人那样,他们有好多事想要说,却只有片刻的时间。他们要讲最要紧的,或者甚至连这一点都不能……几乎什么也没说。我们看到,维克托在牢房里正在给母亲写信。
维克托(画外音):妈妈……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我没染上吸毒,也没染上艾滋病。我学了很多东西,白天我自学,用上课来打发日子……我学了教育学、木工活、学做手工艺品,甚至学神学……用上课来摆脱惩罚并学习新东西。一位保加利亚的同伴正在教我保加利亚语。我也喜欢《圣经》了……现在,我被《旧约全书》的第一卷吸引了……你会认为我在发疯,是吗?可我要想不让自己发疯,就必须让脑子别闲着,别去想什么。上帝是个非常好的主题,就像其他任何……
解释细节:
1.牢房的细节。维克托同两个囚徒在一起。
2.杯子垫、信、照片、一本函授教育大学教育学的课本。
3.院子在震动,给人马上就要发生危险、有事要爆发的感觉。
4.从牢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天空。
5.维克托在体操房坚持锻炼。
6.用木块、铁、火柴盒、筷子等做的手工艺品(影片的结尾,在准备婴儿东西时,出现了几件这些手工做的精巧物品)。
7.维克托在牢房里写东西。
8.在《圣经》的〈创世纪〉中强调:“上帝看见光是好的,因而他就把光和黑暗分开了。他把光叫做白天,把黑暗称为夜晚。这样就有了晚上,然后又有了早晨,就成了第一天。”
9.从墙外看,监狱的楼房在白天和晚上都呈现出极富表现力的形象,正如《圣经》所言,说明了光明与黑暗的距离。
字幕:四年之后。
场景51,监狱正门,外景,白天,四年之后
维克托走出监狱。监狱楼房位于城市地势较高的地方。他的眉毛和身体其他部位的疤痕证明了他在“里边”呆了6年。短短的头发和还没长成山羊胡子的胡须使他外表很时髦,当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手里拎着运动包,里面装着极少的私人物品。他在街上深深吸了口气,好像这是世界另一端的、特别清新的空气。他往前走了几步,仅仅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个广告栏,广告的内容削减了他刚刚因恢复自由产生的快乐。因为这是一位冠军身穿运动服的广告,任何人都可能会说,这是为一位闪闪发光的人做的广告。一切都光彩照人。戴维坐着轮椅、挂在他胸前的金质奖章(形状如加勒比木碗)。戴维微笑着投篮的精彩瞬间。广告词是:“穿上冠军服,你也能成冠军。”(广告词针对有各种各样的毛病的人,或者长久养成的、很难改掉的癖好,如:肥胖症、有嗜毒癖的人、酒精中毒者、少年教唆者、惯偷癖、裸露癖……压抑的人……总而言之,不幸的人)维克托咒骂这位闪光的残疾运动员。
场景52,街道,药店,外景,内景,白天
维克托走进坐落在和监狱同一条街上的一个药店。他买了一盒预防药。
场景53,戴维和埃莱娜的顶楼住宅,内景,白天
A.在戴维的书房里,墙上挂着一组嵌在镜柜里的照片,照片是埃莱娜在一群孩子中间。收集便帽和照片是戴维的一大爱好(应该说,他的妻子和篮球是他最主要的,也是唯一的兴趣),墙上挂满了埃莱娜的帽子和照片。其中一面墙上是他崇拜的偶像的海报,有乔丹、约翰逊、沙吉尔·奥耐伊。还有一张复制的、不太大的他穿运动服的冠军广告。
B.戴维在他的顶楼房间里执着地进行锻炼,埃莱娜也在场,戴维几天没刮脸了,由于用力脸色都变了,他浑身大汗,不像广告中那么白净。戴维向在他的顶楼房间中央安放的篮球架上的篮网里一次又一次地投篮。
顶楼房间非常宽敞。四周空旷干净,在拼花地板上轮椅滑动是绝无问题的。房间两端有两处活动区和一个大通道门。家具宽大、舒适,现代设计的古典样式,冷色调很适合一个残疾人。墙上没挂画,但涂上明快的灰绿色。周围明亮的冷色调属于埃莱娜;而戴维的书房更为普通,但更有生气。墙上除了挂着帽子之外,还有“公牛队”的小旗和胜利纪念品。左边靠着门口之处是厨房,中间的空间即使停放一辆汽车,也不会碰到家具。篮球架的两边用两面金属网圈起来,为的是防止篮球滚到房间的其他地方,以便让他在里面尽情打球,就像纽约人在户外打球一样。在拼花地板上画着“篮球区”的彩色线,也就是说,一个半圆的梯形的禁区。
在顶楼房间最里边,搭起了二层阁楼,可通过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梯子上去。这个阁楼(与原来里边的墙相连,像个阳台)是一种没有墙壁的造型灵巧的阁楼,抬眼可见床和床头柜上面的两个门使人想到里边是卫生间。床占了阁楼的整个空间。像是浮在半空中,使人无法摆脱欲望。
在梯子栏杆的旁边有一把舒服的升降椅,把戴维送到卧室。在电升降椅的旁边,也就是梯子的最上边有只轮椅。当戴维到了上边时,不至于因无法“行走”而不愉快。床对面,有扇落地的百叶窗,还有一扇挨着厨房的窗户。透过窗户看马德里,毫无可识别的特征,高层的、中层的、各种类型的楼房混杂在一起,既不好看,也不难看。给人一种明显的感觉,他们的理论是要空间尽可能的敞亮,并要有些冷色基调。在埃莱娜搬进这个顶楼之前,这是一个建筑师的工作房。
看来,父亲的财产被她继承了。曾经在埃杜瓦多·达托大街埃莱娜原来的家出现过的一些木制的、旧的、高雅的家具也摆在这儿了,它连接了埃莱娜经历的两个时代。在床旁边的小柜上,摆着她那张全家合影的照片(埃莱娜和他的父母在罗马照的)。
场景54,拉奔蒂利亚区,维克托的家,外景,白天
拉奔蒂利亚区位于一片小丘之上,靠近德杜安和卡斯蒂利亚广场。这里的丘陵和斜坡让人想起了旧金山,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看出这儿很像内战时期的城市。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致使暴力事件发生,这一街区已经像一处轰炸过后的废墟了。但是,危险还并非仅止于此。
维克托来到与母亲一起生活过的家门口(他继承了这座房子)。周围是一片废墟,空地上长满了杂草,他感到孤独。
再往前走是KIO塔楼,从侧面看去,就像是现代的马德里还留着贫民居民区的一处遗址。那些残垣断壁组成了一幅愤怒的表现主义的图景。在这间幸存的小房子对面,有一堵长长的城墙。在街道两旁,地上还残留着废弃的电线……周围看不到任何人,也许远处山坡上会有一两个人在慢慢地往上爬着……维克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那门锁不知被人撬过多少次了。
场景55,维克托的家,白天,内景
屋里的景象更让人悲伤。从几件破旧的家具上还能看出一点儿使用过这些东西的人的痕迹,它们就像被风化了似的。屋里没有母亲留下的纪念品,似乎靠近门旁的几双拖鞋仍然能让人想起母亲过去穿着它们走路时的脚步声。在被掏空了的破沙发上散落着几份杂志和报纸,上面还有牛奶杯、饭碗等东西。厨房里也堆满了坛坛罐罐……维克托在屋里搜寻着,穿过破家具,捡到了一个很小的塑料玩具,是个士兵样的娃娃,他笑着拿起了这娃娃,收好。因为这是童年给他留下的唯一纪念品。
场景56,墓地,外景,白天
靠近一条公路的墓地上,一小块墓碑前。维克托双臂下垂,像孩子那样以真诚尊敬的姿势站在墓碑前面,那上面有一张伊莎贝尔过去的照片。墓穴里埋葬着维克托的母亲。维克托瞧着照片。一个女人的名字和标着的生死日期,这就是母亲痛苦一生的概括。
维克托:妈妈……我出狱已经两天了,没有马上到这儿来,因为我得把家里打扫一下……您不会知道成什么样了!今天早上,我去银行取出了您的遗产。(拿出了厚厚的一叠钞票,用拇指把它抚平,就像弄一副纸牌)15万比塞塔……(无法克制自己的悲伤)我拿到了这笔钱,但是,这不是我挣来的……这不公平!
身后传来的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身。靠近墓地的公路上走来一队送葬的人。维克托透过朦胧的泪眼,注意到一个坐着轮椅向前行进的人。不对,至少是两个这样的人。他擦干了眼泪,看清楚了:在几个穿着黑色礼服、戴着各种各样黑色太阳镜的人中。有两位残疾人,他们坐在轮椅上。这两人正是戴维和他的篮球队的同伴。桑乔也在人群之中。这两个警察的目光让维克托害怕。他们曾在埃莱娜父亲家前厅和他遭遇,现在又在这座死亡之城遇到了他们。埃莱娜走在队伍的前边,维克托很快就看到了她。她的头发盘起来塞在一顶黑帮样式的黑色帽子里,显出朴素、不屈的模样,死者肯定是她的亲人。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有魅力。她父亲的姐姐,她的姑母扶着她的胳膊向前走,摆出一副痛苦的、对他人不屑一顾的神情。使维克托惊异的是:两块墓地离得很近,中间只有一条柏油路将穷人墓地和富贵者墓地隔开,而埃莱娜这一队是朝着富贵者的墓地走的。哪儿都有阶层,就是墓地也不例外。靠的这么近!姑姑用意大利语与埃莱娜说话。埃莱娜疲惫并且心不在焉。她只希望葬礼能尽快结束。
场景57,墓地,外景,白天,葬礼
维克托躲在像他那么高的十字架后,观察着这一幕。冬日冷酷的灰白色的光线笼罩着墓地。三个穿着宽大的灯蕊绒制服的工人,将墓坑填平。戴维小声对埃莱娜说了些什么后(也许他去开车),在桑乔的陪同下离开了人群。埃莱娜和姑姑站着接受最后一批亲友的吊唁。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戴着假发,部长模样的男人向埃莱娜问候(“埃莱娜,我很难过……”)。
维克托已经排在戴假发人的后面,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最初埃莱娜没有认出他,维克托拉住她的手,亲她的面颊。这个真诚的吻和握手时不拘常规的动作,引起了埃莱娜的注意。维克托模仿前边的男人,用意大利语对埃莱娜说:“埃莱娜,我很难过……”
埃莱娜差点昏过去,她下意识地扶住眼镜框,好像这个动作能帮助她站稳。她用目光寻找戴维,三个男人可能再次相遇的情况让她感到恐惧。戴维在远处与桑乔正向出口走去。尽管他们没有看到维克托,可维克托还是回过头确认自己已给埃莱娜造成的混乱。然后,他消失在树丛中。
场景58,墓地,外景,白天
一群墓地工人在干活。他们无所顾忌地“完成任务”——没有死者的亲友和遭受痛苦的人在场,这份工作就失去了它的庄严,和其他任何泥瓦匠的工作或者管子工的工作毫无区别了。花束和花环凌乱地扔在地上,像是一堆垃圾。维克托以马德里行人面对街上任何一件工程的那种冷漠的好奇注视着他们。他盯着那些花束,想到,世上的花儿被这么处理是不公正的。
维克托(胆怯地对一个工人):头儿,我拿几束花给我妈妈上坟,行吗?
工人:随便拿吧,我认为上帝也会同意的……反正是要扔的……
维克托拿起了一小束鲜花,上面粘着标签。他把标签从花上拿下来,在扔掉之前,撇了一眼。这是一张很朴素的标签,一面印有幼儿的图画。在图画的下面,显出了彩色的、印刷体大字:“埃尔·丰塔纳尔”——幼儿收容所。再下面是地址。他把标签翻过来,上面写着:“埃莱娜,振作起来,我们爱你,需要你。”签名是:“你的同事们和你的孩子们。”
维克托抬起头,好像要在脑海中记下这个宝贵的信息。他的目光与一个刚刚来到埃莱娜家墓地的大眼睛的女人相遇。她是克拉拉,桑乔的妻子。观众在影片前几个场景认识她,因为她曾与桑乔通过电话。克拉拉更美了,同时也能看出她精神上备受摧残。她更迷人,黑眼圈也更深了。冬天的光线使她显得苍白,也许是天气冷的缘故,也许因为墓地的反射。一件高贵的豹皮大衣掩盖了她的脆弱。她那美丽、深邃的眼中含着抑郁和歇斯底里的专注。她先看到了维克托(他裤子后口袋里装着标签),然后问工人们(他们仍然在干活)——
克拉拉:请问贝内德蒂领事先生埋在这儿吗?
工人:是的,可他的家里人已经走了。
克拉拉(遗憾地):我像个疯子似的,在墓地转了半个小时……
维克托手里拿着一束花过来,向克拉拉解释道——
维克托:办的很平淡,也很快……他们一下子就结束了!我很失望……
(切换)
维克托和克拉拉沿着墓地向穷人墓区走。
克拉拉:你是这家的朋友吗?
维克托:只是埃莱娜的朋友……我不认识她的父亲,只知道他是意大利的外交官,并且他有只手枪。你呢?
克拉拉:我主要认识戴维……(她想到了过去每天都能看到戴维)
维克托瞧着她,好像在猜测她在想什么。
维克托:你认为他们幸福吗?
克拉拉望着坟墓,在这么多死人之中,她显得茫然若失。
克拉拉:你说的是死人吗?可能幸福的……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维克托:我说的不是死人,是埃莱娜和戴维。
克拉拉(奇怪地):我不清楚,你去问他们吧。
(切换)
场景59,墓地,外景,白天
维克托走近母亲安息的地方。他摆上花。克拉拉从后面过来。
克拉拉望着伊莎贝尔的照片,她觉得维克托长得像她,便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犹如某种双重的预感(高兴和不快同时出现)。
克拉拉:你认识她?我的意思是,你认识这个人?
维克托:不太熟悉……她是我母亲。
维克托的坦诚使克拉拉受了感动。维克托和照片上的女人给她留下了好印象。
克拉拉:让我来……
克拉拉拿起了那束花,小心地整理着。一经修饰,花束确实地比原来好多了。维克托发现,克拉拉有娴熟的插花技巧。他被她的才能迷住了,为感谢克拉拉他高兴地笑了。这笑声同样也感染了克拉拉。
维克托(像个孩子似的):谢谢!
克拉拉:我的车停在附近墓地的一个入口处,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我就送你到想去的地方……
维克托:好啊!……
他们一起往前走,周围是坟墓、树木和阴影。
克拉拉(解释):来时的路,我一点儿都记不清了。
维克托:你至少该记得汽车的颜色和牌子吧?
克拉拉:那当然了,我还没那么健忘。
场景60,拉奔蒂利亚区,维克托的家,俯视,外景,白天
汽车开进拉奔蒂利亚区。迎接他们的是狗叫声。汽车停了下来。维克托下车后,克拉拉也慢慢地下来。环视四周,她差点哭了,小声咕哝着——
克拉拉:我的天呀!像萨拉热窝……
维克托:我们这儿要被征用!都要拆了!
克拉拉:什么时候拆?
维克托:不知道……要建一条非常重要的大道……我想可能会叫“阿斯杜利亚斯王子大道”……你想喝点什么吗?我请你……
这番凋敝的景像让她透不过气,感到像要降临灭顶之灾似的威胁,好像是她自己住在这儿似的。
克拉拉(承认地):喝一杯确实能让我暖和起来。
他俩向维克托家走去。
场景61,维克托的家,内景,白天
他们走进预制板的房子,屋里比两天前干净多了。房间里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把干净的、蓝色的、摇晃的椅子。有几样东西挂在钉子上(一个装食物的塑料包)。这种办法既简单又实用。钉在墙里的三个粗钉子像是最结实的衣架。几个颜色刺眼的装水果的塑料盒、大学课本和红色封皮的精装《圣经》放在墙上的木板隔架上。克拉拉想掩饰自己惊骇的表情,但没做到。从开着的门的后面,她看到维克托连张床都没有。两条旧军毯铺在地上,这是他唯一的床。看到克拉拉的眼神,维克托明白了自己的贫穷处境,他感到丢脸。这种羞辱像一堵墙,耸立在他俩之间,导致双方都感到极度的疑惑和不舒服。维克托伤感地解释——
维克托:我刚刚搬过来……家具还没搬来……
克拉拉:改天再说吧……
维克托:我有钱请你随便喝什么……
维克托这次又是草率行事,尽管他也知道这么做不好,但是他固执地这样做下去,因为他不能不讲话。他开始犯错误,他本应尽快结束这一切,可是他又不愿意中间出错。他得意地拿出了那捆钞票,在克拉拉面前炫耀。
维克托:你看……15万比塞塔……
看到钱,克拉拉惊异,她想马上离开这儿。
克拉拉:谢谢,改天你再请我吧……
维克托(不安地):你别这么瞧着我!我不是偷来的!是遗产。
克拉拉(茫然地):遗产?
克拉拉丝毫也不明白,局面让她无法忍受,她向门口走去。维克托气愤地望着她。在监狱中没有人教他怎么面对女人。克拉拉不愿意留给维克托这种感觉,但她又不是搞公关的天使。她下了三级台阶,来到像垃圾堆的小院里。
克拉拉:我走了。
她转过身,对维克托笑笑,想以此打消不好的感受。
克拉拉:我叫克拉拉。
维克托:我叫维克托。
克拉拉又对他笑了笑,小伙子没能使她好起来,两个人都太紧张了。
克拉拉:好吧,改天见,维克托。
场景62,埃莱娜和戴维的顶楼住宅,浴室,内景,夜晚
若不是在淋浴器和两边的喷水池上装有两个把手,残疾人的浴室与其他的浴室没什么区别。把手是不锈钢的、防滑的,背面用红色塑料包上可以防滑。在浴缸上面的毛巾架上,也有两个把手。(为什么放的这么高,在戴维够不着的地方呢?)戴维坐在充满水的浴缸里,他把头深浸在水里,好像在做腹卧撑。埃莱娜为他按摩后背。戴维发出的高兴的声音,吐出一串串泡沫。埃莱娜仍忘不了在葬礼上,维克托用意大利语说的那句话。她没让他抬头。实际上,戴维也看不到她,一种背叛的考验出现在她脑海中。埃莱娜只穿了一件蓝色圆领衫,与她的眼睛相配。戴维在水里嘀咕着,浮上水面时全是肥皂泡,好像他说的话也成了泡沫。
埃莱娜:你说什么?
戴维从水里抬起了头,露出了红红的、发胖的脸。后背的按摩刺激了他。
戴维(激情地):……真好……
他被差不多是坐在水里的埃莱娜所吸引。他吻她的嘴唇。
戴维:最好还是那样……
不用多说,双方达到默契。埃莱娜从浴缸边上往上爬,她抓住了在上边的把手,把腿放在戴维头的两侧。戴维将头放在埃莱娜的双腿之间。画面上看不到戴维了,但可以肯定他在亲她的下体。埃莱娜的头向后仰,显出兴奋的模样,呻吟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又想到了维克托,想到了他厚厚的大嘴,对她窃窃私语)。
埃莱娜:在墓地我看到了维克托·波拉萨。
戴维正搂着埃莱娜臀部的手不再动了,也不说话了。
戴维:维克托?你肯定是他吗?
埃莱娜:没错……
气氛改变了。埃莱娜又坐回到浴缸里,不断地用水弄湿身上。她舒服地坐在与戴维相对的一边。
戴维:我没看到他。
埃莱娜:你是背对着他的。在结束的时候,你和桑乔朝停车那边走。
戴维(气愤地):婊子养的!他跟你说什么了!
埃莱娜:他说了节哀的话。
戴维不理解埃莱娜这么平静地向他讲述这件事,好像与她无关。
戴维:这家伙有精神病!他怎么知道葬礼的?
埃莱娜:我不知道。
戴维在猜测,他想起来维克托知道埃莱娜父亲的地址:埃杜瓦多·达托街18号,便越来越担心了。
戴维:他可能跟踪你……(坚定地)应该到警察局告发他。
埃莱娜用脚蹭着戴维的胸部。这是自然的冲动,与谈话内容无关。埃莱娜也很担心。
埃莱娜(恳求):戴维,求你了,什么也别干。
戴维拿起了埃莱娜的一只脚,下意识地亲吻着她的脚背,好像这样能帮助他思考。
戴维(断然地):我决不允许那个疯子在这儿转游,跟踪你!
埃莱娜:他是在公共场所向我表示致哀,我们无法告发他。
场景63,幼儿收容所的正面,大街,外景,白天
维克托站在栅栏前看在那花束里找到的标签(在埃莱娜父亲的墓地)。贴在栅栏上的标牌差不多有二米长。上面写着:“埃尔·丰达纳尔——幼儿收容所”,这与小标签上孩子们画的画一样,名称也一样。维克托小心地穿过栅栏门,目光恶狠狠的。这儿有个小花园,但由于冬天恶劣的气候而干枯了。他悄悄地靠近面对走廊的一扇窗户,走廊里的彩色剪纸上贴满了漂亮的幼儿图画。
场景64,幼儿收容所,内景,白天
A.透过一扇敞开的、对着走廊的门(是存衣间),看到克莱门蒂娜在几个架子上整理着各种衣服。有内衣和裤子。她在自言自语。维克托在外面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克莱门蒂娜看不到维克托,也不知道有人在窥视她。
克莱门蒂娜:自然,人们以为慈善就是把家里最坏的东西拿出来……(她在整理附近协会捐赠的旧衣服)很多内衣都弄脏了。滑雪运动衫怎么没有?我该再去找埃莱娜要钱……冬天十分寒冷,孩子们没有足够的滑雪运动衫,还不只这些,热水锅炉仍然没修好。
B.维克托又往另一扇窗户看,他面对着一个很大的厅。墙上的画好像是由戴维·霍克尼画的。有9名儿童分坐在奶白色六边形的矮矮的桌子旁(根据他们的高矮排座位),每张桌子都有一位保育员(洛拉和何塞波),照顾孩子们吃下午点心。孩子们一边吃,一边玩,相互逗着。
维克托看得出神了。一个金黄头发、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名叫比拉琳(其他的孩子是4岁至8岁),她梳着小辫子,她的目光就像选自斯蒂芬·金的小说中的人物,她发现维克托在外边看他们。
维克托诱人地笑着,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口与手形成一个十字,暗示小姑娘不要声张。小姑娘也把小手指放到嘴唇上,与维克托的动作一样。
正在这时,埃莱娜出现在小姑娘身后。维克托惊得目瞪口呆,让他透不过气来。
埃莱娜走到一位很伤心的小姑娘旁,逗她高兴,并喂她吃点心。黄昏的光线透过窗户射进来,给埃莱娜的脸上涂上了金色。她如此美丽,让维克托感到痛苦。但是,他看到现在的埃莱娜与过去的埃莱娜相差甚远。她的出现,就像金·诺瓦克主演的影片《晕眩》中的某些可怕的魔影。
埃莱娜让那伤心的小姑娘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到了这么动人的场面,维克托后退了,他不想再看埃莱娜。如果说,他原打算进入收容所,现在他放弃了计划,暂时他不敢了。
场景65,维克托家附近,拉奔蒂利亚区,外景,白天
戴维坐在轮椅上,沿着通往维克托家的路驶过来。水坑、小洞、满是灰土的小丘、石块,一只丢弃的旧鞋、一块孤零零的砖、几个男人和几条狗在这条路上。戴维转动他的轮椅避开了所有的障碍,这样一来,他走的很慢。但必须承认,这位前警察是以卓越的技术掌握着轮椅。
场景65A,维克托家,拉奔蒂利亚区,内景,白天
在屋里透过旧的软百叶窗和半开着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巨大的KIO塔楼,它好像要压倒这间预制板的房子。
家里没有增加大件物品,但是多了一些家具,基本是用废料做的,像是道具一样的艺术品。其中最豪华的东西是租来的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映马德里竞技队与巴塞罗那队的比赛。
维克托穿着运动裤和一件紧身背心正显示出他那健美的体形。维克托正在地上做俯卧撑,这是在监狱中养成的习惯,他不想丢掉。他的胸部一次又一次地触到地上,好让发达的二头肌能够隆起。一瞬间,他的胳膊完全伸直,躯干离开了地面。从身躯和地面保持的空间中,我们看到门开了。一把轮椅先进来了,戴维必须爬上三级台阶才能进到屋里。他坐在地上,身子先进来,他扶着轮椅,猛地一撑,以难以置信的快捷又坐到了轮椅上。维克托停止了锻炼,瞧着这种惊人的进门方式。电视里继续转播马德里竞技队对巴塞罗那队的比赛。这个场景,全是男子汉,真正的男子汉。两个男人,非常发达的二头肌,以及电视屏幕上的足球赛。他们在继续较量。维克托双臂交叉、骄傲地站在那儿观望,他身体器官的各个部位都长得尽善尽美,与坐着的戴维在高度上形成一种距离,他觉得自己像个巨人。
维克托:你不知道,这叫做强行闯入吗?
由于用力过度已经筋疲力尽,而且脸色也变了,但戴维的语调并没有表现出自卑。
戴维:我是瘸子……
男人的世界。戴维坐在轮椅上向维克托移动,并在距维克托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使用轮椅就像驾驭一匹骏马。
戴维:那天在墓地,你他妈的干吗要暗中监视我妻子?
维克托也像戴维那样愤怒,但是他尽量控制着自己。
维克托:我没有暗中监视任何人!我呆在牢里的时候,母亲去世了。我看见你们举行葬礼,纯属偶然!
维克托和戴维用目光相互打量。戴维为了不仰视维克托,便把目光转向了旁边,避免与对方直接面对面。他们很想,也很怕打起来。
戴维:你总是偶然地呆在你不该呆的地方!
维克托:这倒是真的。我没有你那样的机会,就是在最糟糕的时候也能赢。
戴维:你要是再靠近我的妻子,就让你的脑袋搬家!
他咕哝着,表示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冷静思考的结果。
维克托(轻蔑地):就凭你吗?
戴维一拳正好打在了维克托的生殖器上。维克托大叫一声,疼痛难忍。电视里卡米内罗闪开纳达尔,把球带到中间,贝内弗射门进球了。“进球了!”播音员喊了起来。戴维和维克托都是马德里竞技队的球迷,他们着迷地盯着比赛重放的动作。戴维坐在轮椅上,而维克托弯腿跪在地上,并把手搭在了戴维身上,脸上显出又痛苦、又热情的、难以容忍的表情。
观众和播音员狂喊着,戴维和维克托也不例外。
戴维:瞧进的球!快看……他怎么突破的!
维克托:卡米内罗这家伙真行!
突然,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们感到有点儿可笑。卡米内罗的漂亮的动作驱散了暴力的气氛,但是俩人谁也没有忘记他们相互面对的原因。戴维的轮椅滑向门口,他又严肃地转过身来。他要表明,那个进球并不能改变他来访的目的。
戴维:好了,维克托,我已经告诉你了。
维克托瞧了他一会儿,然后趴在地上继续疯狂地、炫耀地做俯卧撑,而且用一只胳膊支撑地,手掌拍地让身体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他用相当稚气的残酷、得意,毫不掩饰地向残疾者挑衅。戴维也以同样的方式来反击。他用头示意,好像在说:“你能做这个吗?”他让轮椅靠着门,往后退,然后扶住在三个台阶上的小栏杆飞速地滑到院子的地上,没摔倒。两个人都想征服对方,但同时也感到自己就像个十足的蠢货。
场景66和67,挨着塔楼的停车处,外景,下午
戴维所看到的——
在距离预制板房子几米远的一堵墙边有一块空地作为停放汽车的地方。靠近一条石头路的末端,停着戴维的汽车。戴维以超人的力气战胜了把他与车分开的斜坡。不远的地方,是永远屹立在那儿的KIO塔楼。戴维打开了车门,轮椅靠近驾驶座,他先把臀部移上去,随后他先挪动一条腿,然后再挪一条腿,就像腿不属于他的似的,把腿都挪到了汽车里。驾驶盘是根据他的具体条件而设计的(有两个只能用手操作的方向盘),轮椅仍在车外边。他迅速拆掉轮子,把椅子分几部分折起来放到了副驾座位上。这位前警察表明,在生活中他是多么自立,他以惊人的熟练掌握了这些。一切都就绪后,戴维又往那个正进行强体力训练的人的房子看了一眼。一个女人背对着戴维出现在预制板房门口,她在喊维克托。维克托从屋里出来,高兴而吃惊地同她打招呼。戴维极为好奇地坐在车里。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谈什么。女人示意维克托跟着她。女人转过身,戴维能够看到她的侧面。不可能的!这位前警察戴上了眼镜以便证实自己的所见,但是毫无疑问,那个女人是克拉拉!是桑乔的妻子!维克托跟着克拉拉来到停在路边的汽车旁。他们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折叠床垫,每人抬一端把垫子抬进屋里。戴维流汗了,惊异使他感到筋疲力尽。
场景68,维克托家,内景,下午
尽管如此,(维克托面对这个几乎不了解的女人来到自己家,又送来了床垫)对于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局面确实有点儿尴尬和不舒服。
维克托和克拉拉自然要庆祝他们的再次相聚。他们把床垫搬进屋里放到了铺着毯子的地方。几件零星的家具是由维克托做的。他用各种颜色、不同大小的塑料盒组合起来做了床头柜;他还把这些盒子挂在墙上当架子用。在地上把塑料盒摞起来做成了一个柜子。用塑料盒和钉子,他几乎解决了基本必须的家具。克拉拉告诉他折叠床垫是干什么用的,因为维克托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
克拉拉:如果你这样(她把一边折过来,另一边靠在墙上,像个靠背)就当沙发用;如果全都打开,就是一张床。你可以睡觉,就像上帝赐给的……
她把床垫弄成沙发的样子,然后坐在一边,维克托坐在另一边。维克托打开了自己做的台灯,把他的红色精装本的《圣经》递给了克拉拉。
克拉拉接过《圣经》并没有惊愕,但是,她并不真正明白,维克托用《圣经》想说明什么。
克拉拉:一本《圣经》!
维克托:对,是我的……
在《圣经》里夹着他生活中仅有的珍惜之物,他抽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克拉拉。克拉拉打开信封,里面有三页纸。
维克托:你念念……
克拉拉(费力地):在童年时患过扁桃腺炎……没有吸毒癖好……
维克托(肯定地点了点头):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
三页纸写满了他在监狱中做过的血和尿的详细的化验分析。克拉拉从头念起来……
克拉拉:血红蛋白……铁……胆固醇……
维克托用手指点着,他感兴趣的地方让她念。
克拉拉:抗——VIH阴性。
维克托:看到了吧?我没病……
克拉拉(用她的拳头砸了一下维克托的胳膊):我毫不怀疑。
维克托:原来我没告诉你,事实上,我是才从监狱出来的……
克拉拉感动地朝他笑了。她喜欢他信任自己,把监狱的事告诉了她。
维克托脱掉了贴身背心,克拉拉瞧着他那由于爱好运动而长成的白净的、赤裸的躯体,它还保留着某些青少年的柔嫩,就像维克托本人一样。他是一个在监狱中被磨炼的孩子,现在仍然是个孩子。
维克托:Dirsimon aten goliant cur……
克拉拉:你说的是什么呀?
维克托:是保加利亚语,意思是……如果你愿意,我们把垫子打开……
场景69,停车的地方,拉奔蒂利亚区,外景,白天
戴维仍然坐在停在路边的汽车里,在三座高耸的塔楼下面。他出神地注视着维克托家的窗户。隔绝室内与外界景象的百叶窗像个断头台上的斧子一下子掉了下来。在落下之前,可以看到只穿短内裤的维克托(显然他已勃起)靠近窗户拉下了百叶窗。(切换)
场景70,维克托家,内景,下午
维克托趴在克拉拉的脚边,俩人都赤裸着身体。
克拉拉躺着,两腿分开,膝盖弯曲。
维克托的头在克拉拉的两腿之中,陶醉地看着。过了一会儿。
克拉拉:别看了……
维克托:没什么不同的……
绝对正确。克拉拉笑了。
克拉拉:我也没有……来吧……
省略。
维克托动了几下,便倒在克拉拉身上,因为他已经到高潮了。
维克托:你觉得怎么样?
克拉拉:我还不知道呢……
维克托:我没有经验……
克拉拉:啊……
维克托(坚定地):你为什么不教我呢?
他像个孩子,克拉拉笑了。
克拉拉:这是不能教的。
维克托(热情地):什么都可以教的。如果我对你合适,我学的很快……我愿意成为世界上最棒的。(温柔的低声细语)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这些一连串的胡说八道怎能这么让人相信他完全是一本正经地说出的。除了感动了克拉拉之外,还让人觉得逗笑。克拉拉给他上第一课……
维克托认真地听着,在脑子默记下了克拉拉所说的一切,并点头表示同意……
克拉拉(宽容地):你可以学会第一课,做爱是两个人的事。
维克托:第二课是什么?
克拉拉:第二课就是你别讲话!
克拉拉抓起维克托的头,拉向自己。她轻轻地吻他,然后用力拥抱他,好像她要钻入他的身体里。
场景71,篮球场,训练,内景,晚上
A.三比三
戴维球队的一个队员把球投进篮里。戴维从全面进攻中解脱出来,与球员们玩一种不正规的,激烈攻击的游戏。他与教练或者队员争吵的短镜头,他用粗野的动作侵犯了其他队员。(为争球他差点儿把人家推倒)戴维特别好发怒。
B.投篮
球场的每一边,都有运动员们拿着球投篮。这种训练好像在球弹回的基础上学习舞蹈动作,运动员们相互交叉地继续活动。
以下多变的镜头、疯狂的形式不仅表现出运动员的训练,还要表现他们的细节,比如:他们坐在轮椅上怎样系鞋带、怎样做热身运动,怎样活动筋骨等等。展现出一种动人的景像,轮椅使篮球全速滚动,使得更为壮观和更为激动人心。伴随人物动作的是主题音乐。
场景72,幼儿收容所,外景,白天
下午1点钟楼房的外景。埃莱娜停好了汽车,走进楼里。
场景73,幼儿收容所,内景,白天
克莱门蒂娜的办公室离门厅最近,她在收容所里负责照顾孩子们和一些管理事务。当她听到门响声,便从办公室出来,见到了埃莱娜,她有话要说。
埃莱娜疲惫不堪,她整个上午都在解决某个官僚的形式主义问题……
埃莱娜:上午怎么样,克莱门蒂娜?
克莱门蒂娜是个和蔼可亲的安达鲁西亚姑娘,圆圆的脸,极富表情的眼睛就像她的手那样时刻在转动。她总是穿着宽大的羊毛衫和长裙,非常迷人。当她张开双臂收留孩子时,那真是值得一睹的场面。她把很多爱给了孩子们,但她确实也需要一个男人。她戴着眼镜。
克莱门蒂娜:吵吵闹闹……我给何塞波打了电话,不然他的感冒要传染给大家了……
埃莱娜(关心地):孩子们呢?
克莱门蒂娜:孩子们在好人手里……来了自愿帮忙的……
她们沿着走廊走向埃莱娜办公室。
埃莱娜:啊,是吗?是谁呀?有人介绍吗?
克莱门蒂娜:他会修锅炉……
克莱门蒂娜掩饰不住对刚来的这个人的热情。
埃莱娜(快乐的):你是在说,送上门来给我们一个人?
克莱门蒂娜:就是这个意思!
埃莱娜:太好了!他从哪儿来的?他是谁?
克莱门蒂娜:是个献血者……他学过教育学,他向我证实,他学了全部课程……他给我的印象很好。
埃莱娜:我看出来了(笑着)。
克莱门蒂娜:(要证实自己的高兴):这个可怜的家伙看到我照顾孩子这么累,就帮我……我希望你不在意……
她们走到第二间正方形的,挂有招贴画和孩子们图画的内厅。一扇门对着埃莱娜的办公室,另一扇门对着游戏厅。两个女人走进了游戏厅。埃莱娜想认识这个志愿者。
场景74,游戏厅,内景,白天
克莱门蒂娜打开了游戏厅的门,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宽敞大厅,墙上装饰着用纸画成的树,好像一片森林。在几米长的一块人造草坪上,堆满了各种玩具。除了一个患有神经病的孩子独自坐在一张桌子旁画画外,所有的孩子都在旁边搂住一个人的一条腿,拉着他的衣领,或者扯住他的胳膊,这个人非常有劲,所以才能同时和这么多孩子一起玩。埃莱娜和克莱门蒂娜赞叹地看着这一场景。小伙子戴着狼头的塑料面具,正和孩子们玩游戏。一块偶然找到的绿色呢子当做小地毯,三个半截的胡桃壳也作为游戏的一部分。戴面具的人表现出真正的才能,孩子们兴奋地发疯地叫嚷。从斯蒂芬·金的书中走出来的金黄头发、神秘的小姑娘比拉琳已经抓住了小伙子的一条腿而且紧紧不放。
场景75,幼儿收容所游戏厅,内景,白天
两个女人出神地望着这个刚刚来不久,已成为孩子们所依靠的,像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一样的人(他是个理想人物,代表着父亲——孩子)。
克莱门蒂娜(叫他):狼!……过来!
小伙子转过身,向两个女人走来。一个余兴未尽的小孩子还在拽他。小伙子边走边摘掉了塑料面具。他笑容满面和充满自信,他正是维克托!埃莱娜惊呆了。
克莱门蒂娜:维克托,这是埃莱娜,负责这里……(她想拉开仍然拽着维克托的三个孩子)比拉琳,放开他的腿!看这姑娘,抓他腿抓得多紧呀!
维克托向埃莱娜打招呼,这时,克莱门蒂娜把孩子们拉到大厅里面。埃莱娜把门关上,在内厅里只剩下她和维克托了。
场景76,幼儿收容所游戏厅,内景,白天
埃莱娜对维克托表现得极为严厉,但是,小伙子仍很冷静。很难改变他。埃莱娜说话直截了当,她很气愤。
埃莱娜:你想干什么,维克托?
维克托(鼓起了厚嘴唇):我吗?要帮忙……
埃莱娜:怎么?你像个精神病人那样跟踪我吗?
埃莱娜向走廊方向走了几步,真想把他扔出去,并且远离大厅,为是不让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可是,维克托并不想被人赶走,他只是盯着埃莱娜,毫无去意。
维克托(气愤地):我并没有跟踪你。
埃莱娜:你从监狱出来以后,我在哪儿都能看到你……
维克托:对不起,但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埃莱娜克制住自己,凭直觉她知道,争吵下去是任何问题也解决不了的。她只好采取表面上平和的方式。这种虚假的和蔼,是有些人在采取拒绝手段之前所惯用的方法——
埃莱娜:维克托,我认为你不能留在这里……
维克托(反驳):那为什么?克莱门蒂娜告诉我,我有学习教育学的证书和红十字的证件就够了。
埃莱娜:你在哪儿学的教育学?
维克托:在监狱里,学了函授大学的课程……
维克托的处境越来越糟。
埃莱娜:比如,你是否告诉克莱门蒂娜,你进过监狱。
维克托:你对我说的是什么呀!正是由于你的责任,我进了监狱,就不能留在这儿了吗?
他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埃莱娜听后,只能低下头,她无法再强硬了。
维克托:你这儿是ONG,还是一个部?
埃莱娜(软弱地):这里是收留了12个已经受尽苦难的孩子们的家……我不愿意(好像在请求)我们的问题影响了他们……
维克托(悲伤地、平静地背诵一段《圣经》中的话):“你在城里和乡下都要受到诅咒!你的篮子和木盆要受到诅咒!妇女不能生育;谷物要受诅咒;牛羊不能生产旺盛!不管你是进来还是出去,都遭到诅咒!”
埃莱娜不知所措地用惊慌、软弱、愤怒的眼光望着他,然后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维克托:《圣经》〈申命记〉第28章。摩西写这些时,也涉及了我……
场景77,维克托家房间,内景,白天
房间内有了改变。印象派的彩色窗帘挂在窗上,地上铺了一块便宜、但很实用的地毯,一个床头柜代替了原来的塑料盒放在了折叠床旁边。在床头柜上有个墨西哥的工艺盒子,里边放着由各种念珠组成的一个心形的装饰品。这也是克拉拉送给他的。维克托只穿了一条裤衩,走到窗边,想要关窗户。克拉拉从后边抓住他,几乎让他无法拉上窗帘。在房子的对面有一片空地,上面满是杂草和垃圾,它们是从被拆毁的房子的地基上滋生出来的。我们从外边看到维克托和克拉拉。他们的形象静止了。
克拉拉被维克托的身体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又动起来……
维克托:第11课了。今天轮到什么了?
克拉拉:随你便……
正面,用标有距离的镜头,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形象又静止了。我们听到照像机拍照的咔嚓声,有人在拍照。
场景78,维克托的房间,内景,白天
维克托拉上了窗帘。克拉拉半裸着,像个纠缠不休的人继续贴着他。他们犹如一体,向床走去。他们倒在折叠床上。
克拉拉(热情地):第11课,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热恋中的女人,看到她所爱的男人享受,她才高兴……
维克托:克拉拉,小心点,你别爱上我……
克拉拉:你该早告诉我……
场景79,拉奔帝利亚废墟的空地上,外景,白天
维克托家附近。戴维拿着照像机躲在汽车里。他拍了几张照片。尽管他在预制板房子后窗的正面,但被他监视的二个人都看不到他。
场景80,克拉拉家楼道,内景,白天
克拉拉在她家门口的蹭鞋垫上蹭鞋上的土,这是拉奔蒂利亚的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蹭鞋垫上写着“欢迎”两个字,占据了整个蹭鞋垫。
场景81,桑乔和克拉拉的家,午饭时间,内景,白天
桑乔又老又胖,还爱纠缠不休,他正在宽敞的厨房里做午饭。不管是桑乔还是克拉拉都是烹饪高手。厨房里充满了生气。桑乔正准备只有在特殊日子里才会烹饪的一道菜。他一边做菜,一边呷口酒。他听到门响和脚步声,随之他的妻子出现在厨房中。克拉拉见到的正是自己的丈夫。
克拉拉(惊讶地):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乔(想开玩笑):我住在这儿,我同您结了婚……你去哪儿了?
克拉拉:整个上午都在教课……
桑乔(不情愿地询问着):教什么课?舞蹈课吗?
克拉拉:当然了,还能有别的吗?那你干什么呢?
桑乔:是的……我在做牛尾加白兰地……
克拉拉: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庆祝什么吗?
桑乔:我们结婚12周年,所以下午不上班了……
克拉拉不想让他扫兴,但还是流露出来了。
克拉拉:对不起,桑乔,我忘了。
桑乔:我看出来了。你去客厅等着我吧,一切我都包了。
克拉拉默默地走出厨房。
场景82,桑乔和克拉拉家的客厅,内景,白天
克拉拉筋疲力尽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电视机。墙上挂着克拉拉表演时的几张黑白照片,或者是节日中她与弗拉门科舞的著名演员一起表演的照片。安东尼奥·德·弗利佩的一幅大的画像很显眼。照片上的克拉拉脸上没有一点瑕疵,前额和两鬓用精美的头饰和花朵装饰着,饰物从额角露出来,美极了。桑乔手里拿着两杯酒,脸上露出了满怀希望的微笑,他递给妻子一杯酒。克拉拉依旧两腿分开地躺在沙发上,她接过了酒,呷了一口。
桑乔:你像个男人似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克拉拉:我并不知道躺在沙发上是男人的专利……
桑乔:因为……
克拉拉:我累了……
桑乔(别有用心的):你那么狂热地跳舞纯粹是活受罪!可我不奇怪。既然7年前你放弃了,现在干吗又去上课?
克拉拉:最好去跳舞……因为我需要有事干。
桑乔坐下,不再用嘲讽的语调。
桑乔:你应该帮帮我!……帮帮我们!
克拉拉(喝了口酒):桑乔,为什么我们不分开呢?
这是抓住要害的一击,是当头泼下的一瓢冷水。桑乔的脸色突变,噘起了嘴,用受到伤害的、无言的目光来审视妻子。
克拉拉:啊?(重复)为什么我们不分开呢?
桑乔麻利地、恶狠狠地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克拉拉倒在了沙发上,长发遮住了脸。
桑乔(断然地):只要我还爱你,你就休想离开我!
克拉拉(威胁地):总有一天我会不再怕你了,我预感这一天就要来了。
桑乔(停止了争吵,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热情地):我去厨房,菜该好了……
他站了起来,这是他请求原谅的方式。
克拉拉(用手比划着,坚定地):你永远也别想再打我!
桑乔(真诚地):我比你还痛苦!
克拉拉:你真是多余!
桑乔继续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桑乔:原谅我……我去铺餐桌。
紧张、阴暗、寂静犹如有毒的瓦斯在侵蚀着房间。男人的沉默。听到弹吉它的声音,这是杜盖德的一首独特的离别歌曲:《把我母亲的念珠还给我》。通过他的歌声,歌词就像扣人心弦的故事在急速发展,具有合乎逻辑的戏剧性。在后面的场景中会有同样的内容。
场景83,拉奔蒂利亚区,外景,白天
维克托走出家门。我们通过戴维的眼睛看到了他。戴维小心地把汽车停在了塔楼下面的空地上,手里还拿着照像机,看看有什么能落人他的镜头中。一个罗马尼亚的吉卜赛人家庭在废墟中点火,他们照顾着自己的孩子。维克托从路基的两端都可以走出小区,他挑选了走上端,而戴维的汽车恰好停在空地上。在维克托撞见他之前,他把车开走了。(切换)
场景84,卡斯蒂利亚广场,外景,白天
戴维开车来到卡斯蒂利亚广场。他在转弯处的红绿灯前、一座塔楼旁边停下来。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塔楼。在卡斯蒂利亚广场上,有不少公共汽车站。维克托肩背帆布包朝一个车站走去。戴维看到他,但维克托没有看到他。每个人从四面八方都可以进入广场。维克托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他一点儿也没发现戴维。公共汽车开动了。出于好奇(或者是命运的安排)戴维决定跟踪维克托。
场景85,幼儿收容所街道,外景,白天
维克托从公共汽车上下来,顺着便道走了几步。戴维从他的车里特别好奇地盯着他。维克托正好在紧挨着“幼儿收容所”大门的车站下来。戴维认真地看着——不能再以好奇来对待了。维克托穿过大门,走进“埃尔·丰塔纳尔——幼儿收容所”。从维克托的神态看,他不像是第一次来这儿,看上去他熟悉这里。戴维沮丧了。决不可能!他立即停车。
场景86,幼儿收容所,内景,白天
A.门厅
在走廊里,克莱门蒂娜正和卖肉的女人争吵,卖肉的(离开了她在市场上的摊位)是来讨账的。克莱门蒂娜说明,因社团亏空,应拨给她们为数不多的钱一直没到位。卖肉的女人提醒道:“意大利女人吃饱了饭、伸伸懒腰……”这时,保育员何塞波带着两个孩子出来。他要带他们去看牙。
克莱门蒂娜(对何塞波):如果他(指牙科医生)向你提起支票的事,你什么也不知道啊……让他给我打电话……(对卖肉的女人)每个牙医要40刀比塞塔……
戴维在走廊与何寒波擦肩而过。戴维的出现,帮助克莱门蒂娜结束了与卖肉的女人的争吵。
克莱门蒂娜:哎,戴维,真少见呀!
戴维(不太友好):我妻子在吗?
克莱门蒂娜:我替你去找她吗?
戴维:不用了,我自己去。谢谢。
克莱门蒂娜争取到卖肉的人再给她两天的宽限。
B.走廊
戴维沿着主走廊向前,气势汹汹地盯着他经过的所有的门。如果门是关着的,他要轻轻推开(在他的身后拍摄,摄影机架在轮椅上,变换戴维轮椅的节奏)。他来到第二间大厅,从游戏厅门后面,传出了孩子们的喧闹声。戴维敲埃莱娜办公室的门。还没等里边回答,他就进去了。
场景87,埃莱娜办公室,内景,白天
埃莱娜在为洛拉签单据,同时她们议论着家庭问题。
戴维脸色苍白、筋疲力尽地进屋了。洛拉向他问候之后,走了出去。戴维在写字台的对面,对着妻子。办公室的墙壁涂着深绿色,衬托出了人的肤色。这里的家具比家里的色调浅。没有上色的、朴素的木质家俱,还有不少盛有绿色嫩芽的小花瓶。写字台上,除了戴维和埃莱娜的照片之外,还有支票,玩具……埃莱娜没有想到丈夫会来,她不安地望着他。其实,在任何的场合,她的不安都少于他。
埃莱娜:你怎么了,戴维?你脸色难看……
戴维(大祸临头的语调):我看到维克托进这儿来了。
埃莱娜:他是自愿来工作的……(看到他惊愕的表情)戴维,求你了,你别和我装腔作势了!
在埃莱娜的桌子上放着两把塑料枪,可能是从某个住在这儿的孩子手里拿过来的。戴维在原地转了一圈,显示了他的不安。戴维掌握轮椅,就像骑着马,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因为已经到了轮椅与他的神经系统、他的激动相互关连的地步。
戴维:你怎么会允许这个家伙到这儿来呢?
这不是提问而是指责。
埃莱娜:我没有允许他!有一天,他自己跑来,就呆在这儿了!
在所有的回答中,这种说法是最让他感到迷惑的。
戴维(反应如此强烈,以致说不出话,只是喘着气):怎么了?
埃莱娜:戴维,这儿不是军队,我不能不向克莱门蒂娜和洛拉做任何解释就不允许她们……再说,维克托工作很好……
戴维(神经质地把轮椅转了一圈,戏墟地):这是胡扯!
埃莱娜:那你让我怎么办?
听到了适时的敲门声。门即刻被推开,维克托出现了。戴维坐在轮椅上向门口冲过去。
埃莱娜(喊着俩人的名字,也奔过去):戴维!维克托!
她气愤地和他们站在一起。
埃莱娜(呵斥):维克托,你没看到我在忙着呢?
维克托(温和地):对不起。(对戴维)在你离开之前,我想和你谈谈……
戴维:我也正想和你谈呢!(对埃莱娜)埃莱娜,让我们俩单独呆一会儿妨碍你吗?
埃莱娜(恼恨地):当然妨碍我了!特别妨碍我!
戴维:安静点儿,我亲爱的。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埃莱娜无法掩饰自己极度的失望。但两个男人谁也没注意她,他们只想着自己的仇恨。
埃莱娜:这是你们最后见面的地方!
她走出去,只剩下他们俩。
场景88和89,埃莱娜的办公室,内景,白天
维克托跟在戴维后面。这位前警察狂怒地来回移动着。
戴维:维克托,我们把话讲清楚。刚刚出去的人是我的妻子,我为她而发疯!为了捍卫她,我什么都干得出来,因为她是我唯一所拥有的……像所有的“瘸子”一样,我的脾气特别坏。
维克托没想到会这样开头。他比戴维更平静、更能控制自己。他决定在竞争的基础上向戴维发动攻势。
维克托:我不怀疑你爱你的妻子,也不怀疑你的脾气特别坏,可这些与我无关!
戴维:和你有关!……在认识你之前,我是往上看,看风筝、天空、树,看“大路街”的圆屋顶……可现在我必须朝地上看,看水坑、狗粪、长条石、石块,是你把我弄成了只能往下看!
维克托:我什么也没招惹你!
戴维(喊着):由于你开枪,造成事故,我才成了瘸子!
维克托:不是事故!
戴维扑向维克托,狠狠地抓住他的前胸。维克托没有反抗,他让戴维攻击,这就是他进攻的策略。
戴维(愤怒地):什么?你这个王八蛋,承认你是有意干的了?
戴维差点弄伤维克托的脸,维克托费劲儿地喘气,但是一点儿也动不了,看来,将被动的抵抗作为进攻的方式也是不易的。这种表现似乎有点儿女人气,维克托不喜欢这样。但这会儿他只好忍着。当戴维猜测到对方的战术时,维克托得以挣脱出来。戴维把轮椅往后倒了倒,好像要摆脱自己、摆脱击败对方的愿望似的。
维克托:我没向你开枪……!是桑乔开的枪,克拉拉告诉我的!
戴维故意不理会克拉拉这个名字,就像维克托根本没提过。因为在争论中提她不合适。
戴维:枪在你手里,桑乔怎么向我开枪呢?
维克托从埃莱娜的办公桌上拿起塑料手枪,扑向戴维。戴维用双手在半空中拦截到手枪。他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他躯体的重量拖住了轮椅。任何一个人这样都会碰得头破血流,但一名坐轮椅的篮球运动员已经习惯摔倒。在他将要爬起来之前,维克托猛扑向他,使他动不了。一只膝盖压在戴维左胳膊上,他用力支撑着,同时,另一只膝盖压住了脖子。戴维在维克托手里,完全无能为力了。他的腿举着,妨碍了倒下的轮椅。复仇和自卑的感觉已超过了恐慌。
戴维(不是请求):放开我!维克托!
维克托仍蹲在戴维宽大的胸前,此时,他不像是要放戴维,但是他的脸上也没显示出要攻击的神态。他揪住戴维,是要强迫他听自己讲话。这使得戴维更为惊愕,因为维克托总是出人预料。
维克托(求他相信自己):我没扣扳机!我并没想向你开枪!
戴维(坚决地):放开我!
塑料手枪掉在了他们旁边。维克托捡起枪,放在了戴维右手上。
维克托:拿着枪!
戴维翻滚着,但他毫无能力。
维克托(命令地):中指放在这儿,但不要扣扳机!
维克托用他的手握住戴维拿枪的手。戴维不明白维克托到底向他表示什么,但不管怎么说,维克托决不是想帮他。戴维的手非常有劲,特别是他那篮球运动员特有的粗壮的手指。好像要比扳手腕(每个人用手指扳),戴维违背不扣动板机的想法,食指用劲。可是维克托用全身力气压住了戴维的食指,让他一点儿也动不了。
维克托(解释着):桑乔的手比我的又大又有劲!
维克托在做最后的努力,使出所有的力量,顶住戴维的食指,让他扣板机。塑料的撞针响了,从枪管里喷出了水。戴维转向一旁,维克托用手托住他的脸,让戴维瞧着他的眼睛。
维克托:是我扣的扳机,但是桑乔握紧我的手指……
他放开戴维,站了起来。戴维仍躺在地上,眼望天花板。他的下嘴唇在颤抖。
维克托:这不是偶然的,是因为你追求了他的妻子。(向门口走去)克拉拉为了你,准备离开桑乔,桑乔得知了……所以他向你开枪。
在维克托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复仇语调,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哀。
场景90,戴维和埃莱娜的顶楼住宅,内景,白天
戴维在顶楼的围栏里着迷地练球。他投篮、反弹球,自己接球,然后再投篮。一次又一次,好像是在实行一种惩罚。他听到了开门声。是埃莱娜。他等她一会儿了。他们相互轻声地问候。埃莱娜走进厨房,放下手包,脱了大衣。戴维过来。
埃莱娜:我已经同“和平使团”谈过了,他们那儿有个儿童艾滋病之家……明天我去见他们,如果他们同意,我就放弃这里的工作……我已经和同事们说了……
戴维温和地走过来,他不想吵架,但他不理解自己的妻子。
戴维:你怎么能放弃“埃尔·丰达纳尔”呢!
埃莱娜:这样维克托就没有借口来找我……我想你也会高兴的……
戴维:我不想让你难过……我不明白你的同事怎么会让你走……幼儿收容所是你创建的。
埃莱娜(明确指出):是我,克莱门蒂娜,还有洛拉共同创建的。我离开了,并没有放弃……我在经济上继续支持他们……
戴维:那孩子们呢?你的孩子们呢?
埃莱娜(眼神黯然失色):我不知道怎么能离开他们,可我不能只考虑自己。
戴维很高兴埃莱娜不再见维克托,但他不愿意她以这种牺牲为代价。
戴维(和蔼地反驳):甩开维克托大概不是很容易吧?
埃莱娜:也许很容易……我该向他们解释一切……
戴维(有点不快):一切?
埃莱娜:我认为,要让他们理解,就必须这样!
戴维(温柔、真诚地反驳):你离开,而维克托留在这儿,我觉得很荒唐!
埃莱娜:我觉得克莱门蒂娜已经爱上他了……(戴维惊愕)你们俩谈什么了?
戴维:维克托没告诉你吗?
戴维把轮椅滑到埃莱娜身边。他温柔地拉住她,让她坐到自己残废的腿上。埃莱娜双手搂住了戴维的脖子。
埃莱娜:我没问他。我现在问你……
场景91,戴维的书房,内景,晚上或者下午
戴维不同意妻子的想法,也不理解妻子,但像往常那样,他宁愿放弃这个话题,不再坚持了。他抱着妻子,将轮椅推到了书房(就像新婚第一夜新郎抱着新娘那样。)
戴维:我们去抽一口,放松一下……(应该说,他不是第一次吸印度大麻作为镇定剂了)对我们俩来说,今天太紧张了。
埃莱娜(奇怪地):我觉得你相当平静呀……
戴维(笑着):因为我已经吸过一支了……你还在想“和平使团”的事吗?
埃莱娜在还没进到书房之前,就从戴维怀里下来,她来到窗边拉上各式各样的薄窗帘。戴维乘埃莱娜背对他时,将桌子上有关他同克拉拉的东西统统放到侧面的一个抽屉里,手枪也在里面。他锁上了抽屉,然后把钥匙放进裤兜里。当埃莱娜转过身,面对戴维时,戴维正从一个盒子里拿印度大麻。
场景92,顶楼,戴维的书房,内景,下午
戴维卷好了要吸的东西,他卷得非常好,像支香烟,但顶端有个尖形的器具。他点燃了一端,拿掉器具,犹如拿掉一个盖子或一顶帽子。他把点好的锥形物递给了埃莱娜。这一切像是一种仪式,他也像位绅士。黄昏的太阳透过蜜色的薄窗帘照进来,把书房染成一种特殊颜色和光亮,这场面像是一种平静中的紧张。
埃莱娜(轻松地):你们到底谈些什么?
她抽了两口,又递给了戴维。他们都已经放松了,像是在窃窃私语。
戴维(直截了当地):谈到了开枪。维克托说,不是他开的枪。
埃莱娜:可他手里拿着枪呀……我不明白。
戴维又抽了一口,好像是要恢复失去的力量。夫妻俩处于适合谈话的理想状态。
戴维:埃莱娜,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你……那是在认识你之前发生的事情……我是桑乔的好朋友,也是克拉拉……特别是克拉拉的好朋友。
场景93,顶楼,戴维书房
烟灰缸里有锥形的烟蒂。戴维坦白的作用比大麻更持久。
埃莱娜一声不吭。戴维望了她一会儿,但没直接与她的目光相对,当他与她目光相碰时,她的目光是冷酷的,像水银那样瞟了他一眼。戴维在寻找她的目光(也寻求她的话,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戴维:好了,你说话呀!
埃莱娜以让人觉察不到的方式动了动头,好像在想该说什么,但她没找到一句话(她审视自己,所看到的使自己惊恐)。
戴维:你发泄出来呀!如果你愿意,就骂我,求你了,说点什么!
戴维恳求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只有回避的闪烁的目光。
在戴维的脑海里,保存着埃莱娜每一次看他时的目光;从在埃莱娜家的门厅,一支枪对准她的太阳穴,她求救的第一次目光,到刚才的水银似的目光。他不在乎争吵,但这种难以捉摸的沉默使他害怕。埃莱娜站起来,走出书房。她要去自己的房间,但必须经过顶楼的空地。戴维坐在桌旁,听着埃莱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场景94,顶楼,内景,黄昏
埃莱娜来到阁楼上,背对着戴维躺下。
戴维从书房出来,坐着轮椅向前滑。此时此刻,对他们而言,顶楼显得混乱或者狭小。戴维看到妻子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尽管升降机把他与轮椅升上来,但妻子好像不让他接近。由于习惯,戴维滑向属于自己的唯一的地方,那就是安着篮球架的金属网墙。斜方形的网格像一堵墙似的把他们分开了。戴维低下了头,他的侧影映在金属网几何形影子形成的墙上,这墙好像忏悔室的花格窗。
戴维:我知道没告诉你关于克拉拉的事不对,……我知道自己像头猪似的监视和威胁维克托……我不是为自己辩解,可我不是个伪君子,也不是婊子养的。我只是肉体上感到害怕……
埃莱娜(没有改变姿势,奇怪地):害怕?怕什么?
戴维:怕你离开我……
场景95,幼儿收容所的卧室,内景,黄昏(第二天)
房间里住4个孩子。维克托在讲笑话并叮咛他们都躺下。对孩子们说来,他就像父亲。孩子们求他讲故事,让他吻他们。维克托吻了他们,给他们盖被。维克托从窗口看到埃莱娜坐在院子的木凳上。她一定很冷,因为她每次从嘴里呼出的都是雾气。
场景96,幼儿收容所院内,外景,将近夜晚
维克托走近埃莱娜,他感到她在等他。天黑下来。埃莱娜点燃香烟。
维克托:要小心点,会着凉的。
埃莱娜:我需要透气,戴维已经告诉我关于开枪的事……
维克托坐在了凳子的另一头。
维克托:怎么?
神经质的埃莱娜疲惫、恐惧、头发蓬乱,连续吸了几口烟。
埃莱娜:我想像得出来,你过去多恨我!而且现在仍在恨我!
她的语调好像在请对方责骂自己,而维克托的反应恰恰相反,这使她放宽了心。
维克托:我干吗恨你呢?现在我的脸上印着恨你的印迹吗?我承认,不久前我曾想报复你和戴维,甚至有个计划……
埃莱娜:报复的计划?
维克托:是个荒唐的计划,可在监狱里什么事都想呀!
当他发现埃莱娜在注意听他讲时,便认真地讲下去。
维克托:那天晚上,最让我感到痛心的是:当你说我是“蠢货”,“不想和你亲热”时……我曾发誓,早晚有一天要让你把说的话收回去……
埃莱娜后悔让他吐露心里话。她害怕地把头扭向一旁。
维克托:在监狱里,我被人强奸了两次,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
埃莱娜惊恐地默不作声。
维克托:即使别人把艾滋病传给我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出狱后我要把艾滋病传给你!
埃莱娜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朝哪儿看。只好吸烟。
维克托(安慰她):你别担心,我很健康,我有证明……那种想法我一直都有……我一点儿也不想做爱了!(承认这一点他很懊恼)可怕的这是事实!因而我决定,出狱后我要成为世上最好的性伴侣!我的计划就是和你呆一整夜……这一夜我要不停地和你做爱,直到你顶不住了……我要让你享受到比一生中所梦想的还多……当然那时你就会对我百依百顺了。而这时我就抛弃你……尽管你跪下求我,我也再不理你了……这就是我的报复……我的计划……
埃莱娜站起来,有些站不稳。
埃莱娜(小声地):再见,维克托。
维克托(认为自己干了蠢事):别这么快就走……
埃莱娜走了几步,哭着转过身来。
由于尽力控制自己的激动,使她陷入冷漠。
埃莱娜(备受折磨):几天后,我就要离开这儿了。估计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扔掉香烟,转身走了)
维克托感到迷惘,如同在监狱里一样,同样的混乱和无人保护的感觉支配着他。埃莱娜也是被囚禁的,这点他没有直接感到。与他不同的是:她是被囚禁在过失之上建造起的无形的高墙内。与他们夫妻俩建造的高墙用的是相同的材料。他往埃莱娜扔在地上的香烟上踩了一脚,蹭了几下,留下香烟燃烧的余迹。
场景97,马德里的集市,黎明
波拉德·路内尔集市很潮湿,路上满是积水。人们路过这里就会感到,这儿的人都像是半死不活的,只有那些海鲜动物在欢蹦乱跳。
维克托在卸沉重的鱼箱子,他似乎改变了许多。画外音使我们听到了他的思考。
维克托(画外音):为了不去想埃莱娜,我决定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我开始干活,并且又去读《圣经》了,就像在监狱时那样。第一天:……上帝创造了夜晚是为了相爱的人不能睡觉;创造了水是为了让它不断地从马德里的集市上流出来;创造鱼并不是为了填满海洋,而是为了让我在黎明时卸鱼,他以这种方式不去想埃莱娜和避免发疯……(最后是一声长叹)
场景98,拉奔蒂利亚区,维克托的家,外景,白天
天空预示着要有暴风雨。黑灰色的乌云像烟似地移动着。与乌云不相称的是:失去活力的太阳,依然用金色的光芒照着维克托的家(正面)。
场景99,维克托家,同一时间,厨房
克拉拉哼着一支歌。她系着围裙,头发梳成了一条辫子。葡萄牙的耳环和金质的图形饰物使她像吉卜赛人。她正在炒菜,没听见维克托已进到厨房。当看见他时,她跳了起来……在炉台上放着几包刚刚买的食品和一个特别大的酒杯,还有酒瓶。
克拉拉(幸福地):我没听见,吓了我一跳!让我亲一下!
她没洗手就赶紧去吻他,为了不弄脏他,她用胳膊肘抱紧他。维克托不太热情地吻了她。
克拉拉(热情地责备):抱紧我!
维克托又抱住了她,这一次抱紧了,然后他脱了毛衣,只穿一件背心。他面带倦容。
维克托:这两个星期你跑哪儿去了?
克拉拉:去了葡萄牙……你身上的味儿变了……
维克托:我沾上了鱼味。你去葡萄牙做什么?
克拉拉把盛有油和洋葱的锅放到了火上,拿起了她的大酒杯。
克拉拉:旅游……还有这是一种疗法!你没收到我寄的明信片?
维克托摇摇头。
克拉拉:我没法通知你。桑乔怀疑了,他决定重新作人,并调查我(不满地说着)。我们去过医院,这个龟孙儿要戒酒!
她喝了两口。
维克托:那你呢?
克拉拉:我比过去喝的更多了。你没看见吗?
维克托:好了,我要去洗澡了。
克拉拉:出什么事了吗?
维克托:我累了。现在,我除了在幼儿收容所干活之外,还在马德市装卸箱子。
克拉拉:为什么这么快就去干活呢?
维克托:什么为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和你调情……
克拉拉(自然地):那又有什么不行呢?
维克托走出了厨房,克拉拉跟在后面。
维克托:你确实说对了一些事!
场景100,维克托家,卫生间,内景,白天
卫生间的门和厨房的门成为直角,它的空间很小。维克托脱掉了背心和裤子。克拉拉想要帮助他,但维克托友善地拒绝了。
维克托:克拉拉,我们最好别见面了……
克拉拉:别对我说这话,亲爱的。我什么也没要求你,只想不时地见见你。
伤害这么好心,这么大度的女人,对维克托来说是艰难的。但是,他要想真诚地对她,就避免不了摊牌。
维克托:我们应该解决各自的生活,那我们就得分开……
他打开了水龙头,进去洗澡。克拉拉沮丧地坐到一个小板凳上。
克拉拉:为什么?我并没要求你爱我,我可爱上你了……
在她的泪水中没有丝毫的要挟。
维克托:克拉拉,你没闻到一股怪味吗?
克拉拉像是被击了一下。从厨房里冒出了烟味,与淋浴的蒸气混在一起。但是这会儿心情难过的克拉拉是很难发觉的。
维克托(再次提醒她):我闻到怪味儿……啊呀,是锅!
克拉拉猛地跳起来。一部分烟已经进到卫生间里,厨房里全是浓烟。她甚至看不到门。
场景101,维克托家的厨房,内景,白天
克拉拉像机器人似的进了厨房,她抄起了离她最近的水罐,把水泼到火上。火势越来越猛,火苗已经窜到屋顶。克拉拉捂着脸,像着了魔似的望着火。维克托用毛巾遮着身子冲了进来。
维克托(喊着):克拉拉!
克拉拉转过身来,她目光呆滞好像不认识他。
维克托抓住克拉拉,一下子把她推出厨房。由于用力过猛,克拉拉撞到了大厅墙上,又因为反弹的力量,她跌坐到了一张破椅子上。维克托又回到厨房。他抓起了破布拍打火苗,想把火扑灭。他晃动着就像在与一头巨大的动物搏斗。最后,他又拿起遮盖他下体的湿毛巾来扑打,把火扑灭了。
场景102,维克托家,内景,白天
维克托咳嗽着从厨房出来。克拉拉已经不在客厅里了。维克托赤裸着身体在房间里喊克拉拉,寻找她。
维克托:克拉拉!克拉拉!
克拉拉已无影无踪。
场景103,幼儿收容所,内景,夜晚
维克托来到幼儿收容所。在门厅里他遇到了已等了他一会儿、要交班的保育员何塞波。
何塞波:我以为你不来了……
维克托:我有点事儿……对不起……
维克托肩背挎包,里边放着自己的东西。他穿着衣柜里仅有的一件紧袖皮外套,从监狱出来时,他穿的就是这件。
何塞波:一切都安排好了,孩子们已经睡了……
维克托:太好了……啊,生日快乐!
何塞波走了,维克托关上了门。
维克托悄悄地打开了一间住着几个孩子的房间,一切都井井有条,他走进房间,给一个踢开被子的孩子盖好被。
场景104,幼儿收容所,存衣间,内景,夜晚
维克托在存衣间里。墙上和屋顶上挂着有多层隔板的金属架子,上面整齐地摆着衣服。这是在场景64中,维克托转游到这儿第一眼所看到的地方。准确地说,这不是卧室,但在窗户下边,靠着墙有一张床。一把椅子放在床边,有时它可当做床头柜用,对着走廊的门旁有张桌子,摆着各种清洁用品。维克托从书包里掏出东西摆到了桌上:一个用小木棍做成的栏杆(用它可以搭积木,这是他在监狱里做的)、还有从“废品之家”拿来的石板,他特别小心地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火柴盒做成的塔,还有几个喜剧小人、一本《歌手演唱》集,还有一个特别小的塑料娃娃兵,这是他的吉祥物。(切换)
场景105,幼儿收容所,存衣间,内景,夜晚
维克托穿着衣服趴在床上看《歌手演唱》集。他被这本书深深打动了。他认为,书上讲的就是他和埃莱娜。
亲爱的,你的嘴唇流露出甜蜜,
在你的舌头下有蜂蜜和牛奶,
你的衣服散出芳香,
宛如黎巴嫩的金合欢花。
你是被圈起的花圈,
我的阿妹,我的爱人。
被圈起的源泉,
封闭了的源泉。
门的响声使他从幻想中惊醒。他以为是值班的同事,但来人却是埃莱娜。他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维克托:埃莱娜……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埃莱娜(脱大衣):我来收拾我办公室的东西……
维克托(痛苦地望着她):你别走!(坚决地)如果非得有人走,那我走!
埃莱娜开始解连衣裙的扣子。
埃莱娜(命令地):住嘴!向我保证,不许找我!我们不再见面!
埃莱娜坚定、激动、着迷、热情地同时也是冷淡地低声说着。
在维克托回答她之前,埃莱娜已经开始脱衣服了。维克托忘了回答埃莱娜,只是死死盯住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埃莱娜全身赤裸。
埃莱娜:来吧,要向我保证!
维克托(清醒过来,不假思索地):好吧,我向你保证。
场景106,塞维利亚,篮球场,内景,晚上
在塞维利亚,戴维的球队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比赛。戴维极为粗暴地防守对方。一个队员在争球。裁判吹哨指出他犯规,可是戴维转过身攻击裁判,还攻击队员。裁判取消了他的比赛资格,把他驱出赛场。观众发出起哄声。戴维气愤地离开赛场。他的愤怒并不是因球赛而发。他的问题不在塞维利亚篮球场上,而是在马德里的一间小屋里,这间小屋装满了孩子的衣服,在窗子下面有一张临时的床。
场景107,存衣间,幼儿收容所,内景,夜晚
埃莱娜和维克托整个晚上都在做爱,他拥抱她,和她融为一体。
像拍摄风景那样拍摄他们的身躯!维克托的臀部,埃莱娜的胸部,反打的赤裸的身体,好像这个人是那个人的倒影。要以自然的躯体的运动和亮度来表现(要使用一台高速摄影机,想方设法取景)。一束蓝色的光透过窗边照射进来,照在维克托一条弯曲的腿的侧面。
两个人多次做爱。维克托眯了一会儿。埃莱娜的头靠在维克托的一条腿上休息。窗外的光线照着他另一条腿的侧面。
埃莱娜:天亮了……
黎明的光线照亮了她的脸和眼里流出泪。埃莱娜拽住维克托的两条腿,仍在呜咽着。维克托没有发觉,他只感到埃莱娜抱着他的腿,他想到第一次去埃杜瓦多·达托大街埃莱娜家的那个晚上。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映一部电影,在影片中人体模型的一条腿被拆了……从这组镜头一开始,我们就听到了由查贝拉·巴尔加斯大声演唱的一首博莱罗舞曲——
我们有个追寻的夜晚,无法实现的幻梦……
如此离别,生活又有何意义……
我们是一首歌中的两滴泪珠……
我们不过如此而已……
在这个有液体、倒影的夜晚,维克托有的是汗水,而埃莱娜有的却是泪水。
场景108,戴维和埃莱娜的顶楼住宅,内景和外景,早晨
A.埃莱娜在自己家对面停了车,拿出两个纸箱子。她戴着深色墨镜。
B.她把箱子放在了门厅,里面装的是幼儿收容所办公室里的东西。
C.卫生间
埃莱娜赤裸着身体站在淋浴喷头下,她闻身上的气味,完全是维克托散发出来的味儿。她在自己的胸部、胳膊、手上嗅到了维克托。她想盖住自己的肌肤,好让这股味道能够永存,但她还是打开了淋浴笼头的开关。她不是为了干净,而像是为了忏悔。流水的声音使她没有听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家门口。
场景109,戴维家门外,外景,早晨
出租车上有塞维利亚的标志。车后门开了,轮椅架先放下来,然后是轮子。戴维摆好轮椅。他从汽车里出来,坐到轮椅上,然后立即回家。
场景110,戴维和埃莱娜的顶楼住宅,内景,白天
早晨(7点或7点半)戴维进了家门,他不安地朝里面放床的地方望去,看到埃莱娜背朝外躺在那里。他的身心充满了一种巨大的安宁感。抽搐从他脸上消失了。一切都井井有条,终于到家了!埃莱娜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背对着戴维,她深深吸了口气。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潮湿的头发贴在了太阳穴和面颊上。她不像刚刚洗完澡,倒像是在发烧。她听到轮椅发出的金属声越来越响,轮椅滑向通向卧室的台阶。她听到戴维如何上了升降梯,升降梯开动了。摄影机对着床的中央,拍摄埃莱娜分开的形成角度的赤裸的双腿的特写。在这个镜头中,台阶也斜向地展现在画面里。
戴维的头在左边慢慢地露出来,接着坐在升降梯里的身躯也整个的出现了。好像天亮时戴维就在埃莱娜的腿上。从戴维一露面,他的眼睛就盯在一点上,那就是埃莱娜的两条腿中间,她的隐秘之处。他一下升降椅就要朝那个部位奔去。他坐到了停在升降梯旁的轮椅上。他滑向床边。戴维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埃莱娜分开的、有点弯曲的、形成了角度的双腿。埃莱娜装着刚刚醒来,不管怎么说,她说话是半睡眠状态的。
埃莱娜(低声地):是戴维吗?
戴维:是我……(温柔地)我把你吵醒了吧?
埃莱娜: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
戴维开始吻埃莱娜的脚、膝盖、大腿。
戴维:我是自己坐出租车从塞维利亚回来的。我不想等其他队员了。
埃莱娜:睡吧,你一定筋疲力尽了……
戴维继续吻妻子的大腿,他把头伸向妻子的双腿之间。埃莱娜绷紧了腿,就像一把剪刀夹住了戴维的头。
戴维:不累,我不累……
根据声音判断,戴维很激动,他用力顶了一下,然后扑向那隐秘之处。埃莱娜忍受不了,轻声呻吟。戴维抬起头,快乐地望着她,犹如是一场游戏。
戴维: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埃莱娜: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我疼……
戴维不再那么做了,而是从她的大腿轻轻往下滑到膝盖,仍在不停地吻妻子。
戴维:怎么回事?
埃莱娜:因为整夜我都在做爱。
戴维的嘴离开了埃莱娜的腿。他抬起头,一动不动。
场景111,桑乔和克拉拉的住宅,内景,白天,与前一个场景同一个时间
桑乔双腿叉开地躺在床上,他在打鼾。在他身旁的地面上有酒瓶、空酒杯,所有这些表明,他又愚蠢地喝酒了。房间里乱糟糟,真实地展现两个人的卧室。头一天晚上,房间里肯定发生过争吵。
克拉拉在卫生间里,她穿着要出门的衣服。甚至连豹皮大衣也穿上了。她的波浪式的头发披散到肩部。她的外表神经质,或是像由于伤心而吸了海洛因(自维克托家着火那天起,她的一只手就缠着绷带)。
在洗脸池上面的架子上,摆着棉花、绷带、酒精等,都是基本的家庭急救药物。克拉拉面前放着一个桑索尼德牌的小药箱,她往里边放了小药瓶、药水和止痛片。她尽量不让自己弄出声音来。描述小药箱是为了衬托克拉拉,她呆板的表情或者更简单地说,她面无表情,甚至连痛苦也没有。也许这是一种极度的心灰意冷。桑乔迷迷糊糊地站在卫生间门口,因为他要小便。他很惊讶,但声音仍充满了平和和热情。
桑乔:你在干什么?
克拉拉:我要走了。
桑乔:去哪儿?
克拉拉(绝情地):远处。
克拉拉嘴里说出来的“远处”,听起来像是“很远”、“去死”。
克拉拉:你不要去找我,好吗?
桑乔(痛苦地请求):克拉拉,别又折腾了……给我一片药,我头痛极了。
克拉拉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放到桑乔旁边的洗手池上面的架子上。她盖上药箱,向丈夫走过去。桑乔用身体堵住了门。
克拉拉(不看他):靠边,让我出去。
桑乔故意阻挡不让克拉拉过去。
桑乔:为什么我们不把昨晚儿的事忘了呢?
在桑乔尚未挡住她之前,她拿起了一瓶发胶,按压瓶口,向桑乔的眼睛喷了许多发胶。由于剧痛桑乔喊了一声,他捂着眼睛在找洗脸池。他打开了水笼头,睁开眼,让水流冲洗眼睛。
此时,克拉拉跑到了卧室,带走了小药箱。
她在桑乔的衣服中找东西。床上堆的东西她不感兴趣,直到她找到了警察用的枪背带,里面放着一把手枪。她拿起了枪,把它放到背包里,然后跑出房间。可是,桑乔在走廊等着她,他摇晃着,犹如日本恐怖影片中的怪物。
桑乔:克拉拉,求你平静点!
桑乔的眼睛又睁开了,他一定很疼,但此时他只有一种痛苦的感觉。
克拉拉:给我钥匙,让我出去。
桑乔(真诚恳求):我们还有机会。
克拉拉用右手从包里掏出了手枪,左手抓着药箱的把手。她举枪对准了自己的丈夫。但桑乔一动不动。
克拉拉:我们已经够了,让开!
桑乔:我可以改变。上个星期已经向你证明了,是吧?(乞求地)原谅我吧!
克拉拉:我原谅你。
克拉拉用枪朝下射击了。子弹擦过了桑乔的腰部。桑乔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并没有被打倒,克拉拉用小药箱砸在桑乔的太阳穴上,桑乔昏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克拉拉在他裤子后兜翻找,急需找到钥匙,她成功了。
克拉拉拿起钥匙,向前跑。她打开了对着楼道的门,没顾得关上。她最后一次踩在嘲讽她这么多年,写着“欢迎”她的蹭鞋垫上。
场景112,戴维和埃莱娜家,内景,白天
A.卫生间
戴维一个人在洗澡,半透明的玻璃墙把他与其他地方隔开。戴维在水流中淌泪,他一动不动,软弱无力。洗澡水与他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B.厨房
家庭就像一个工厂,夫妻间就像机器需要协调,需要共同分享家庭惯例的进行,这样机器才能运转。用机器来比喻并不是措词问题。当升降椅的发动机带动齿轮转动,把戴维送来时,埃莱娜已插上家用电器插销,在准备一顿丰盛的、已是淡而无味的早餐了。
厨房的钟指向早晨8点半。埃莱娜把橙子切成两半,分成两半的橙子形象寓意深长。她没抬头就知道戴维朝这边过来了。淋浴没能让他安静下来。轮椅声比任何时候都重。轮椅带着人的身体在运行。两个人脸上都印有彻夜未眠的痕迹。埃莱娜摆上盘子。准备了咖啡、鲜榨汁、烤面包等。这一顿具有挑衅意味的全套早餐,像是这个可怕早晨的一种补偿。
他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的不好梳理的头发已经干了,但由于清晨匆匆洗澡而变得很乱。戴维刚来到餐桌跟前,甚至没和妻子打招呼,就问她:“他是谁?”他的话就像烧红的铁。两片烤面包从烤面包机的夹缝中弹了出来。埃莱娜榨完橙汁,坦率地望着他。
埃莱娜:我认为,你知道了对你没任何好处。
戴维:对我没任何好处的是:你已经这么干了!
埃莱娜:是维克托。
戴维气炸了。在他右边的桌子上放着玻璃杯、面包、黄油、茶杯、糖……他用一只胳膊把所有东西扫到地上,同时喊叫着——
戴维:婊子养的!我就知道是他。
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掉在了几米之内的木地板上。一个多边形的大杯子在地上转动,发出的声响犹如心脏的搏动声。一颗玻璃心脏。埃莱娜露出了一丝慌恐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因为过分的蔑视使她免受任何的侵犯。因为所有的责任她都承担下来了。
埃莱娜:是我的错,但不会再发生了。
戴维失去自控,他冲向妻子,在离她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他鄙视地问:“为什么我该相信你?”
埃莱娜(平静、虚弱的):因为我从来不说谎。
戴维:不错,你的诚实是侮辱人,现在你怎么办?
埃莱娜: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抛弃我的话。
戴维:怎么回事?他不喜欢你吗?
埃莱娜:我没那么说。
他又失去了控制,喊叫起来——
戴维:那么,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埃莱娜(击中要害):因为你比他更需要我……
戴维望着埃莱娜,琢磨着她刚刚说的话,失去了时间概念。一个人不能转瞬之间就变得对自己玩世不恭。他需要时间去考虑。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有了反应,声音严厉,但不是喊叫。
戴维:好吧,我将继续利用你有罪的心理。
他迅速转身,消失在书房门口。
埃莱娜双手扶着厨房的台面,直到听到书房的关门声。
场景113,戴维和埃莱娜的顶楼住宅,内景,白天
埃莱娜走到书房门口,用手推门,但没推开。戴维从里边锁上了门。
埃莱娜:戴维……(关心地)你在干什么?
戴维没回答,他在给别人打电话。埃莱娜在门外听不清他给谁打电话,都说了些什么。
埃莱娜(坚持地):戴维!开门!
她听到轮椅靠近了门。戴维开门后,埃莱娜挡在他前面,想让他停下来,可是戴维像在篮球场似的,巧妙地避开了她。
埃莱娜:你去哪儿?
戴维:我去训练。
埃莱娜:是真的吗?
戴维在他的轮椅后面放了个包,不是运动包,而是文件夹。他向前约一米之后,停下来,转过头。
戴维:当然了!你是为谁这么担心?是为了我,还是为他?
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埃莱娜:为了……三个人。
戴维坚决地走了。他既不看埃莱娜,也不和她道别。埃莱娜毫无办法,看着他离去,又关上了门。
场景114,戴维和埃莱娜的顶楼住宅,厨房,书房,内景,白天
埃莱娜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她面前是空荡荡的家、空荡荡的生活。(切换)
她坐在地上不停地吸烟,她开始捡起玻璃杯和茶碗的碎碴,问自己:他刚才给谁打电话?她站起来,把捡了一半的东西放到一个托盘里。
场景115,戴维的书房,内景,白天
埃莱娜走进了戴维的书房,坐到了桌前。她想推测戴维给谁打的电话。她有一种预感,这个电话会让维克托有危险。她赶快按了电话上的一个钮。电话自动地拨了刚才拨过的号码。对方传来了桑乔阴沉的声音。
桑乔(画外音):谁啊?是克拉拉!你是克拉拉……!
埃莱娜没听出是谁的声音,在对方第二次说到克拉拉时,她听出接电话的是桑乔。在这样一个早晨,戴维给桑乔打电话干什么?难道他觉得他们很久没见面了吗?埃莱娜用手捂住了话筒,她担心这位警察能辩别出她急促的呼吸。
场景116,桑乔家,客厅,内景,白天
桑乔走到挂着背包和夹克衫的竹衣架旁,他把盛有威士忌的酒杯放到小桌上,先在夹克衫里翻找,然后又在包里找。他找出一个折着的小纸条,打开一看,什么字也没有。他叹了口气,把纸条扔到地上。又对着话筒讲话——
桑乔:克拉拉,你就是躲起来,我保证也要和你在一起。
场景117,埃莱娜家,内景,白天
埃莱娜还在听电话。当桑乔说到一半时,她挂上了电话。
场景118,桑乔家,客厅,内景,白天
桑乔:克拉拉!
他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就把话筒扔到地上。一抬头,他发现戴维在门口瞧着他。戴维从进门的走廊来到厅里。一面大镜子使空间扩大了一倍。
戴维(毫无讽刺之意):桑乔,你好吗?
他们的见面再正常不过了,无需表示“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不管怎么说,在来这儿之前戴维打过电话通知了他。房门开着,喊克拉拉的声音传到了门口。
桑乔:你好,戴维……
桑乔的鬓角处有伤,肚子一侧有一片血迹。
戴维(指着他额头的伤):这次你们真动手了,对吧?
桑乔喝了一口威士忌。
桑乔:不!最近我们相处的比过去都好!……我甚至都戒酒了!结果就这样!她用小药箱砸的!
他向卫生间走去。
戴维(指着他衬衫上的烧痕和血迹):那是什么?是枪打的吗?
桑乔:对……但她并不想对我……而是抓的……
戴维跟在他身后。
戴维:幸亏你没背对着她,要不然结果就会和我一样……
他走进卫生间。
桑乔:如果能以这种方式得到克拉拉,我不在乎坐轮椅……
戴维(仍在厅里):你真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咕哝着)婊子养的!
桑乔没听见他说的话。
场景119,克拉拉和桑乔家的卫生间,内景,白天
桑乔走到镜子跟前照镜子。戴维刚刚进入卫生间。离他四步远的地方,是桑乔彻底崩溃的映像。
桑乔:你有可卡因吗?
戴维:没有……干什么??
桑乔:我不想哭(就要哭出来),可卡因能抑制眼泪,可以让你冷静……
桑乔拿起了一块药棉,想治治伤口,但很费劲。
戴维:让我来帮你……
恰巧克拉拉把装有一般急救用的小盒子放在了台面上。戴维拿起了一块药棉,倒上了酒精,他把前上司的衬衣撩起来帮他治伤。桑乔叫了一声,比原来想像的要痛……他喝了一口酒。两个受伤的警察形象,他们相互医治,具有某种喜剧性的残酷,也可以说是一种粗旷的柔情……
桑乔:好了,你要告诉我什么?你是从克拉拉那儿来的,对吗?
戴维(继续帮他治伤):不是……
桑乔没有掩饰自己的沮丧,他确实认为戴维是从克拉拉那儿来。
桑乔:怎么不是!
戴维:不是的,克拉拉很久没来找我了……但我看到了她……
戴维把手伸向在他轮椅后面的包里,在打开包之前,他对桑乔说:你看!
场景120,戴维和埃莱娜的顶楼住宅,同一时间,戴维的书房
埃莱娜又点了一支香烟,从半小时前她就产生了一种想法,而且为之斗争着,那就是给幼儿收容所打电话。她拨了电话号码,听到了是一片喧哗。
场景121,幼儿收容所,饭厅
克莱门蒂娜正在照顾几个孩子吃早餐。她喜气洋洋,好像她至少有5只手。她一只手拿起了电话,另一只手继续照顾着孩子们。两边场景交叉进行。
埃莱娜:你好,克莱门,我是埃莱娜,我可以和维克托讲话吗?
克莱门蒂娜(叽讽的声音):他不在。
埃莱娜(痛苦地):他到哪儿去了?
克莱门蒂娜(责备地):你不是说不再见他了吗?
埃莱娜打电话时,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发现了戴维的手枪。这一发现使她镇静下来。她继续翻找着,在手枪下面有几页相关的纸张和一个装有照片的信封。她从抽屉里取出信封放在桌子上(给人的感觉是,他有意把信封放在这儿。他走的时候忘记关上装有重要东西的抽屉是不可能的)。
埃莱娜(发现东西后惊异):克莱门,求你了,很重要!
克莱门蒂娜:你自己去弄清楚吧,埃莱娜。昨天你对我们说,他向我们要你的地址,我们不能给他……可现在……
埃莱娜拿了一个放大镜看照片,她看出了其中的关系:维克托在拉奔蒂利亚进出他的预制板房的家的照片。绝大部分照片,都有克拉拉。埃莱娜感到惊讶。
埃莱娜(眼泪快要流出来了):现在我求你了……他住在哪儿?
克莱门蒂娜:当然了……如果你认为你在经费上资助我们,你就有权来回折腾我们,那你就错了……
埃莱娜看到几张克拉拉和维克托靠着客厅的墙做爱的照片(从另外几张照片上可以看到她擦窗户,像个女主人;或者把花盆放到门口),这些照片使埃莱娜更为痛苦,她哭了起来。克莱门蒂娜认为这是由她造成的。
埃莱娜(请求她):克莱门,别折磨我了,我已经够折磨自己了!
克莱门蒂娜:好吧,你别这样……维克托住在拉奔蒂利亚……在预制板的房子里……
场景122,桑乔家卫生间,内景,白天
在卫生间,桑乔站在戴维身旁正在看着同一张照片,或者同一类的照片。桑乔所看照片的内容再明确不过了。可以看到,这些照片是戴维精心挑选的。(克拉拉在门口吻维克托。克拉拉用钥匙开拉奔蒂利亚维克托家的门。她胁下夹着电暖气片。有一张他们两人在窗后的照片。维克托裤子的拉链半开着,他正要放下窗帘,可以看到克拉拉在里面)非常清楚了。桑乔毫无表情地看着照片。
戴维:除了装饰他的家之外……这个婊子养的一出监狱就扑向了她!
在一个卫生间里很难容纳太多的仇恨。
桑乔:他住在哪儿?
场景123,维克托家,内景,当天早上,同时……
克拉拉打开了维克托家的门。主人不在家使得这个小房间看上去宽敞了。几乎屋里的一切都是克拉拉拿来的。画、花、床、桌布、窗帘。除了维克托自己的生活用品和红色精装《圣经》之外,所有的东西都是克拉拉的。在床头柜上有个信封和钥匙。她拿起了《圣经》开始翻页,这有维克托的各种记忆。对维克托来说,《圣经》是他的珍宝和百宝箱。
在书页中夹着留给维克托的不多的美好记忆——有报导他出生的报纸剪报(在医院里,母亲抱着他,马德里市长送给他第一份婴儿衣物)。还保留了一张与母亲合影的照片。维克托是个孩子,不愿意让人给他拍照。母亲抱着他,后面的小幕布上画着风景。小孩在哭。克拉拉被感动了,她吻了照片。
克拉拉(咕哝着):我的孩子!
在另一页中夹着一个茶杯纸垫,上面有埃莱娜的口红印、她的地址和电话。
克拉拉坐到床上,拿起了练习本和一支笔。她开始写信(可以听到克拉拉的画外音在叙述所写的内容)——
克拉拉(画外音):亲爱的维克托:我希望这封信能夹在你的“圣经”里,和你所爱的东西放在一起……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将死去,或者因为怕被杀害而逃亡。
场景123A
维克托坐在开往卡斯蒂利亚广场的公共汽车上。他坐在靠窗旁边的座位,观赏着冬天的景色。远处的“欧洲之门”向进出城的频繁的车辆敞开了它的玻璃门。
克拉拉(画外音):你不要感到自责,也不要同情我。从我敲你家门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就像这个地区一样将被征用和被毁掉。可是我不后悔,也不怪你,我亲爱的。在墓地你碰到我时,我正在让自己消失……我把钥匙和一点儿钱放在这儿,我不能再给你钱了,因为我必须离开桑乔。
场景123B
戴维和桑乔坐在戴维的汽车里,当然是由戴维开车了。他们穿过在卡斯蒂利亚广场前边的阿古斯丁·弗萨大街。从侧面看到,屹立在那儿的两座塔楼,汽车飞速靠过来。
克拉拉(画外音):你离开马德里!我知道你现在比任何时候更有理由留在这儿。但埃莱娜会理解你的……
场景123C
埃莱娜开着自己的汽车,她头发蓬乱,穿着随便,像在自己的家里。在杂物箱上放着克拉拉和维克托的那张照片(戴维放在抽屉里的那张,犹如痛苦的诱饵),在照片上可以看到KIO塔楼。埃莱娜刚刚穿过一个与M—40区交汇之地。她穿过了布尔戈斯公路。可以望见在10多公里外的KIO塔楼,塔楼与其他楼房交替出现,使马德里的影像更为完整。
克拉拉(画外音):快救你自己!躲开桑乔!不要面对他!像你和我这样的人,来到世上不是为了杀人的。我们可能伤害了别人,甚至可以说,我们具有特殊的能力,但我们不杀他们……(听到几下敲门声)尽管也许我错了……他来了。(敲门声音急促)我肯定是他来了。我熟悉他敲门的方式……(放下了笔,对着练习本说)别了,维克托。
继续听到敲门的声音。克拉拉不慌不忙地从包里取出了桑乔的手枪。她走出卧室。
场景124,维克托家,内景,白天
当克拉拉走到客厅的一半,用桑乔的手枪瞄准了门时,桑乔推开了门。
他拿着一把比克拉拉手中的枪大一号的枪闯了进来。两个人的目光相互打量着。桑乔的外表比克拉拉离家那会儿好。他换了衬衫,洗了脸。克拉拉注意细节,她没想到他会是这样。
桑乔:维克托在哪儿?
克拉拉:他不在。他不住在这儿了。
桑乔:他住在哪儿?
克拉拉:我不知道……
桑乔慢慢地往前走,斜视着房间的其他地方。他正面对着克拉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可以看到KIO的一个塔楼,停车场的一部分和路基。
桑乔:现在我们怎么办?相互开枪吗?
克拉拉:你告诉我其他的解决办法。
桑乔:这取决于你。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相互瞄准着。两只手枪的枪筒末端都在轻轻抖动。克拉拉从桑乔身后的窗户上,看到维克托沿着路基往家走。突然,他看到戴维的汽车停在露天停车场的边上。她最终又盯着桑乔。她生活中的三个男人都在这儿。如果他想救维克托,就必须告别这三个男人。克拉拉打开枪的保险。桑乔不相信她能杀了自己,再说他也不在乎了。事实上,克拉拉不想杀桑乔,只是想救维克托。可不幸的是,两件事情正好撞在一起。桑乔温柔、无力地咕哝着“克拉拉”。克拉拉闭上了眼睛,她要快速了结,可她不想看他。
场景125,维克托住宅,拉奔蒂利亚区,外景,白天
维克托进入他家的小院,听到两声巨响,几乎是同时发出的。他吃惊地跳起来。像是胳膊也受惊了,他肩上背的书包也掉了下来。他向家中跑去。
场景126,拉奔蒂利亚区,停车场,外景,白天
戴维开车离去了。
场景127,维克托家门厅,内景,白天
维克托进到家里。克拉拉躺在地上,胸口上有个窟窿,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流到地上的血成了黑色。她手里握着枪。但是,桑乔的手枪在地上。维克托马上捡起了这把手枪,瞄准了桑乔,痛苦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是克拉拉用她的生命救了维克托的命。桑乔用一支胳膊向前爬着,为了能拥抱克拉拉的尸体。他伤得很重,甚至不看维克托。
桑乔(对尸体):在这儿要结束我的生命……我爬是为了靠近你……(仍不看维克托)
桑乔躺着拥抱克拉拉,他把头放在她受伤的胸口上。他缓慢地转过满是泪痕的脸对着维克托。维克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悲痛的场面。这种悲痛让他不能动。桑乔的瞳孔中映出了枪筒。
桑乔(命令地):开枪吧!还等什么?
维克托瞄准了他,颤抖着。他为这个女人而落泪。但像她一样,凭直觉他感到……不能开枪……
桑乔(蔑视的):你没有种,吃奶的孩子!
辱骂并没有促使维克托扣扳机。
桑乔:我该再次向你开枪。
维克托(由于哭泣,声音嘶哑):你夺走了我六年的生命。
桑乔(不看他,抱紧克拉拉):你夺走我的更多。
维克托:克拉拉不属于你。
桑乔:你的生命也不属于你。一个人不是他青春的主人,也不是他所爱的女人的主人……
他抓住了克拉拉握着枪的手,他不想把枪拿出来,就好像僵硬的手和枪是一个整体,桑乔慢慢把枪筒转向了维克托,维克托看到了握枪的两只血手还戴着结婚戒指。如果他活下来,他将永世难忘这一形象,当他听到婚姻誓言时,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这两只血戒指。
维克托双腿站开,用两只手握着枪,他的腿形成了弧形。在下面,摄影机向我们展现了在血染的地上躺着的桑乔和克拉拉。桑乔握住克拉拉拿着武器的手,瞄准了维克托的生殖器。
场景128,拉奔蒂利亚区,外景,白天
埃莱娜开车顺着拉奔蒂利亚的斜坡下来。她在找维克托的家。她看到在只有几米远的地方戴维开车朝她过来。她无法相信,便从窗口叫他——
埃莱娜:戴维!
可是戴维的汽车开过去了,他甚至不敢看妻子一眼。
埃莱娜:你在这儿干什么?不可能的!
回到场景127,维克托家中
桑乔一直握着克拉拉的手,把枪对准维克托(六年前,他就是抓住维克托的手,以这种方式向戴维开枪的)。证据就在这里。尽管维克托曾绝对肯定地告诉了戴维这件事,但他本人还有某些怀疑。但现在可怕的、无须置疑的证据就在这儿。可惜戴维没看到这个场面。维克托继续颤抖着,继续瞄准桑乔。最后的时刻,这位警察把枪筒慢慢转向自己。他按动了克拉拉贴住扳机的手指。
场景129,拉奔蒂利亚区,维克托家附近,外景,白天
埃莱娜沿着维克托家附近的路基往下走。在到达之前,她听到开枪的轰响声。响声大如炮击,非常吓人。埃莱娜用手捂住脸,她控制不住,惊叫两声,这喊声简直不像人的叫声,使她又产生了同样的不可宽恕的负罪感。这第二声巨响使她感到自己也不可能活下去。
在这充满巨大恐怖表情的脸上可以听到戴维念一封信的声音(时间已过了几个月)。信的内容是这样:
戴维(画外音):埃莱娜:我在迈阿密,我和几个朋友在度假。
场景130,幼儿收容所,大厅
是个很小的与孩子们身高相宜的厅,但有沙发、小桌子等应有的家具。还有装饰柜。在原来用纸裱糊的墙上贴着小张图画。所有这些都是快乐的圣诞的装饰。有一张沙发上放着一大堆邮件。最上边明信片的封面是迈阿密南海滩独特的形象。明信片的近景,继续听到戴维的声音——
戴维(画外音):这是第一次晒太阳过圣诞节,也是六年中第一次没和你一起过圣诞……尽管这使我非常痛苦,但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理解你,理解你失去的快乐。我很少看到你笑。你不要感到有什么罪责,因为不管是六年前发生在埃杜瓦多·达托大街你家的事,还是拉奔蒂利亚的惨不忍睹的事件,都是我的错……请接受我这罪过的表白,就像爱情的表白和我的圣诞礼物。
场景131,幼儿收容所,内景,白天或者晚上,12月
在听到戴维最后一句话时,我们看到维克托和孩子们正在游戏厅摆耶稣降生的模型。模型来自监狱的灵感,是用香烟盒的锡纸,小木棍、火柴盒等为材料搭成的。孩子们画了图画,剪了星状物。所有的孩子都参与了,他们热情高涨,全心投入。他们唱着村夫谣。门突然开了,埃莱娜双手捂着怀孕的肚子大叫着:“维克托!”维克托跳了起来,走到门旁。
维克托:要生了?
孩子们相互寻问,埃莱娜那么喊叫,到底出了什么事。
场景132,幼儿收容所外的大街,外景,晚上
一辆门开在尾部的汽车停在了幼儿收容所门口。洛拉、克莱门蒂娜以及周围的孩子们在向三个人告别。何塞波、埃莱娜、维克托上了汽车。
场景133,汽车里,晚上
圣诞节的装饰在前方的玻璃中映现。何塞波在开车。
维克托:我们去奥多耐尔妇产医院,何塞波。
何塞波:从哪儿走?
埃莱娜:从不堵车的地方走……
何塞波:那是哪条路?
维克托:从市中心走,那样直接……
何塞波:从市中心走,我们永远也到不了!
维克托:这会儿大家都在看马德里队和马尔塔队的比赛……
埃莱娜疼得叫了起来。
维克托:亲爱的,忍耐点……放松点……(对肚子)你别这么快就出来,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场景134,阿雷纳尔大街,外景,晚上
阿雷纳尔大街上人挤得满满的,太拥挤了。便道上全是人,马路上全是汽车。布置的比圣诞节的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还热闹,挂在阳台上的彩灯就像大街上妓女的项链和头饰。无数个汽车的发动机罩组成了一个真正的、灼热的、巨大的石板块。成倍的灯照在一动不动的装饰板上。绝对的塞车。
行人们走着、喊叫着,有的从酒吧出来,他们头戴诺埃尔教皇式的帽子,手中拎着盒子,眼中闪耀着欣喜。何塞波紧张得直流汗。埃莱娜呻吟着。
埃莱娜:我受不了了……
维克托:等等……(对肚子)你要耐心点……(对埃莱娜)看看我能否说服他……(对胎儿)我完全清楚你是怎么感觉的……26年前我的情况和你一样,要出生……但你比我运气好……你不知道这儿有多大变化呀。
维克托望着挤满了醉鬼和狂欢者的便道。
维克托:你看看,便道上全是人。我出生那会儿,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人们由于害怕都呆在家里。我的儿子,你的运气好,在西班牙,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不用害怕了……
车不那么堵了,何塞波开着车在其他车辆中间穿行。埃莱娜和维克托马上就要到达奥多耐尔妇产医院。
(全剧终)
注释:
注1:伊诺森特,西班牙语是无辜的意思。
PS:译自电影剧本《颤抖的肉体》(西班牙,普拉萨和汉内斯出版社,1997),完成片略有改动。——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