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热闹非凡的暑期档中,由玛格特·罗比(Margot Robbie)担任制片人,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执导,玛格特·罗比和瑞恩·高斯林(Ryan Gosling)主演的电影《芭比》成为了一道格外亮丽的粉色风景线。截至目前,《芭比》全球票房11.87亿美元,国内票房2.43亿元,成为影史上由女性执导的最高票房影片。

01 凝视“芭比”,解构“芭比”

电影《芭比》的开场1分钟内,致敬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中影史经典段落的镜头点出了芭比诞生的历史性意义。芭比横空出世之前,女孩的玩具只有婴儿娃娃,芭比把女孩从母职扮演中解放出来,让女孩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到了2023年,芭比乐园(Barbieland)里的芭比似乎真的无所不能了:她们是总统、法官、律师、科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不同发色、肤色、身材的芭比各具美感。迄今为止,美泰共计推出了40多个国家、35种肤色、97种发型、9种体型、从事过200多种职业的芭比娃娃。然而,芭比与女人、女孩、及女性主义的历史从来不是轻盈、单义、正向的书写,而是充满了褶皱。

美泰公司于1959年推出芭比,她的诞生是一段声名狼藉的历史和电视广告营销的胜利。芭比的原型是“芭比之母”露丝·汉德勒(Ruth Handler)在德国旅行期间看到的“莉莉娃娃”,这是一个眼神斜视向下、穿着暴露、具有色情意味、作为战后男性性玩物的德国荡妇形象。芭比最初的模型设计师杰克·瑞恩(Jack Ryan)则是一位备受争议的的性瘾患者。芭比那讨好的、顺从的眼神,前凸后翘、“完美”的身材,没有毛孔、不会腐烂的光滑肌肤,令她始终背负着迎合“男性凝视”、违反道德规范的原罪。

芭比积极的另一面是两位职业女性赋予的:美泰的创始人之一露丝·汉德勒和芭比的初代服装设计师夏洛特·强森,她们坚持让芭比是一个青春靓丽的职业女性,没有父母、未婚未育,最初的她是一个时装模特儿,过着名流一般的生活。

芭比在1960年代的风靡暗合了第二波女性主义浪潮,著名的女权主义口号“个人的就是政治的”在此期间诞生,女性跨越私领域边界,通过讲述个体生命经验重新审视结构性的不公,争取性、生育、婚姻家庭、家务劳动等方面的平等。芭比不婚不育、独立自主的形象是新潮甚至激进的。她的“梦幻之屋”是单身女郎的理想居所;她有个男朋友肯,但他无足轻重;她不会成为母亲,不为家务育儿所累,而是探索自己。

到了1970年代,芭比陷入了争议。美泰被指责推出有性别歧视的广告,芭比则被女权主义者贬斥为 “立志成为一个时装模特,或是性玩物,要不然就是家庭主妇”。1971年,芭比那顺从的、具有色情意味的眼神消失了,她展露出无畏向前的目光和健美的身材。

1980年代,顺应少数族裔平权运动中的胜利,黑人芭比、拉丁美洲裔的芭比诞生。Hi!Barbie”的歌曲以及号召“女孩无所不能!”的广告宣告了芭比打破职业天花板,成为CEO、宇航员、总统等。随着80年代末第二波女权运动的衰退和保守力量的回潮,芭比在西方世界不再“进步”,却开始在东方开拓疆土。

2000年以后,芭比受到的争论越来越多,正如片中十几岁的女孩萨沙所说:“芭比让女权主义倒退了至少50年”。芭比拥有真实女性无法企及的“完美”身材,她无法达到正常月经需要的17%到22%的脂肪标准。芭比其实是为了展示服装而设计的,而在现实中却被指责引起女性“身材焦虑”和厌食症。

试图阐明芭比历史的尝试,都可能是语言上的暴政,人们对其又爱又恨,投射了太多隐秘的情感,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关于芭比的故事。同时,作为少数仅存的20世纪风靡全球的流行文化符号,当芭比陷入真正的生存危机,为芭比注入新的叙事是美泰关注的,也是格蕾塔·葛韦格在创作这部电影的过程中面临的难题。

02 重构“芭比”, 拥抱“芭比”

格蕾塔·葛韦格对于芭比的重构始于:芭比不再是“芭比”。起床后有口气,洗澡水温不适宜,面包会烤焦,牛奶会过期,从三楼跳下时会重重地摔倒在地...最颠覆的是,芭比想到了死亡,大腿有橘皮组织,完美适配高跟鞋的脚变得扁平。事实上,1970年,美泰推出过脚踝可以自由活动的“生活”芭比,这让芭比可以放平双足。然而,市场反映冷淡,女权主义者把芭比视作批判对象,这使得芭比与女性主义运动失之交臂。“生活”芭比仅上市一年,又回到以高跟鞋示人的模样。

当芭比置身女人被当作“第二性”的现实世界,“男性凝视”的目光令人不适,女性没有登顶职场管理层,女孩们讨厌芭比...而当芭比回到芭比乐园,发现她在芭比乐园已沦为第二性,并被肯从“梦幻之屋”驱逐。当芭比陷入了存在主义危机,来自现实世界的母女格洛瑞亚(Gloria)和萨沙(Sasha)决定拯救芭比,再一次,女性与芭比建立了新的联结。

人们对芭比的排斥源于某种程度上的阶级焦虑,因为芭比那单调而讨好的笑容、人造纤维的服装、粉色座驾、及风格杂糅的敞开式别墅,彰显着芭比并不上乘的品味,这使得芭比始终是个俗丽的傻白甜。电影中,当一片粉色汪洋的芭比乐园呈现在眼前,真人芭比们身着香奈儿套装,是乌托邦乐园中的“第一性”。说出“我们经历了父权压迫下的认知失调”的芭比不再是俗艳的、充斥阶级焦虑的形象,她优雅、知性、又现代。电影外,人们身着粉色服饰,发出“Hi,Barbie!”的暗号,社交媒体上观影的热浪此起彼伏。女性热烈地回应芭比,短暂地与曾经疏离的女性气质达成和解,尽管回到现实女性仍要为了推翻女性刻板印象而斗争不止。

格蕾塔赋予了芭比绝对的主体性,她具有反思能力并不断反抗。她从捆绑她的盒子中逃出,带领芭比们戳穿父权制的洗脑套路并夺回芭比乐园。最终,芭比说,“我不想只是创造物,我想成为创造者。”她离开芭比乐园,踏上了现实世界。

1965年,美泰推出芭比的妹妹史琪波(Skipper)。1975年,史琪波长大成年。成年的史琪波拥有了通过摆动胳膊,胸部就会变大的怪异设置。在推出“长大的史琪波”的男性设计师眼里,女孩发育成熟、变为女人的过程是如此简单而机械化。事实上,成为女人的过程伴随着月经、痛苦和烦恼。电影结尾处,芭比自信地说道:“我是来见我的妇科医生的。”这一幕带来一种含混而隐秘的感受,是反高潮的幻灭时刻,是格蕾塔做为女性创作者的珍贵表达,芭比成为女人的一刻,提醒观众芭比乐园发生的故事只是梦幻,而现实才刚刚开始。

03 调侃性别, 消解性别

芭比乐园是一个性别逆转的世界,芭比主宰乐园,而肯是“第二性”。肯为芭比而存在,他没有居所,只是站在沙滩上博芭比一笑。来到现实世界的肯惊喜地发现,“男人主宰世界”,于是带回了父权制,让芭比沦为附庸。然而,皮草大衣和手表、海边弹吉他和谈论《教父》、故作深沉的姿态和好斗的战斗场面,都只是肯对男性气质的操演,是女性创作者对男性温柔的戏谑。格蕾塔·葛韦格有意让肯对父权制的拙劣操演是充满塑料感的、“过家家”式的,滑稽搞笑的,是因为肯并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男性。同时,商业电影合家欢的考量,再次印证了在男性许可的范围内,对父权制进行严肃而深刻的批判是不可能的。

值得强调地是,芭比乐园本身就是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的产物。国会山上的国家元首、选举制度、诺贝尔奖,原本就是男性设置的游戏规则,芭比们只是按照男性的游戏规则进行角色扮演罢了。芭比乐园与现实世界是同构的。不同的是,在芭比乐园,女性通过换装、合影、宣言就能当总统、改宪法、从父权制的洗脑中清醒过来,而现实世界女性每一次对男性规则的挑战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代价。

但格蕾塔·葛韦格还是为怀孕的蜜琪、Sugar Daddy Ken、怪人芭比以及Allen争取了关注,他们代表着在芭比乐园比肯更加受到忽视的角色。Allen原初的设计是蜜琪的男友,在电影中他被刻画成一个在肯的父权制王国中无法认同的男性。

朱迪斯·巴特勒在《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一书中写道“对性欲的异性恋化,需要并创建了“阴柔”和“阳刚”两个明确区分而不对称的二元对立关系,在其中两者又被理解为“男性”和“女性“的外观属性。我们通过文化矩阵来理解性别身份,而这个文化矩阵要求某些身份不能存在——指的是那些社会性别风貌不符合生理性别的身份,以及欲望的实践并非”根据“生理性别或社会性别而来的那些身份。”Allen是一个既外表“阴柔”,也“阳刚”地打败其他男性的男性,他是在芭比和肯所代表的二元性别框架中,不被理解的性别,对绝对的、统一的性别规范造成颠覆和解构。

事实上,在对芭比的研究中,孩子们在建立性别认同的过程中,经常性地对芭比和肯进行换装游戏,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恰好说明了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并不是必然一致的。电影中,芭比美轮美奂的女性化的服装和肯对男性气质的操演,清晰展现了性别是一种建构,父权制也是一种建构。最终,芭比对肯说,不是“芭比和肯”,而“肯就是肯(just ken)”。性别是流动的。没有“男性”,没有“女性”,个体是最重要的。

结语

从《伯德小姐》中渴望从小镇走向大城市的反叛少女,《弗兰西丝·哈》中浮萍一样飘荡在大都市、生计艰辛却又不肯妥协的文艺青年,到《小妇人》中打破世俗偏见、矢志靠写作谋生却又感到孤独的作家,《芭比》则讲述了女孩成长为女人的故事,标志着格蕾塔·葛韦格创作上的成熟。先后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提名、最佳改编剧本提名、最佳影片提名的格蕾塔·葛韦格必将走得更远。


芭比Barbie(2023)

又名:芭比娃娃 / 芭比真人版 / 芭比娃娃真人版

上映日期:2023-07-21(美国/中国大陆) / 2023-07-09(洛杉矶首映)片长:114分钟

主演:玛格特·罗比 瑞恩·高斯林 亚美莉卡·费雷拉 阿丽亚娜·格林 

导演:格蕾塔·葛韦格 编剧:诺亚·鲍姆巴赫 Noah Baumbach/格蕾塔·葛韦格 Greta Gerwig/奥利维亚·米尔奇 Olivia Milch

芭比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