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6-09-02

罪夜之奔:步入那漆黑的夜

“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了一片幽暗的森林。”

在今年七月的时候，HBO悄声无息地播出了一部迷你剧，一经推出后就被观者誉为史上最牛逼的首播剧集之一，IMDB在剧集全部播出之后的总评分是9.0/10。HBO再次证明了自己驾驭题材的能力，从十五年前的战争巨制《兄弟连》，再到探寻同志生活的电影《平常心》，既有描写黑白两道故事的《黑道家族》和《火线》，又有描述新闻界的《新闻编辑室》，每一部都令人侧目，如果艾美奖有一个类似于格莱美摇滚名人堂的设定，那么HBO绝对能占据该奖项的半壁江山。

这部剧的演员阵容不美型，但绝对有实力。剧中饰演纳西尔的里兹·阿迈德出演过《拉合尔茶馆的陌生人》和《夜行者》，而饰演律师约翰·斯通的演员约翰·德托罗是在科恩兄弟的《巴顿芬克》出演男主角，并早在1991年的第44届戛纳电影节获得影帝称号。饰演纳西尔父亲的演员佩曼·莫阿迪更是在《纳德和西敏：一次别离》中饰演男主角，并在第61届柏林电影节封帝。这样超级豪华的实力派阵容果然如同——让我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佛跳墙一样，各中精选的食材汇集一处，带来的是更加出的色味道。

这部剧作为英剧《司法正义》的美国版，本片很好地植入了美国的特色：种族，肤色，偏见，12人的陪审团中有各种肤色人的，或许也有不同的种族和宗教信仰。这部剧也改为了一种黑暗阴郁的基调，凶案发生于黑夜，剧中的白天看起来就像是阴天，大部分的剧情发生在室内。主创斯蒂文·泽里安也提到，这部剧是在冬天拍摄的，因此没有明亮的晴天，很多场景都拍摄于夜里，而且没有刻意补光。

说到陪审团制度，它一般由12位不同身份职业的人向法官宣誓，听从辨控双方的陈词和总结，并在法庭上做出最终裁决的一组人员，史上描述这个团体最精彩的电影莫过于1957年希德尼·鲁迈德执导的《十二怒汉》。

说回这部剧本身，在经历了9.11等恐怖袭击之后，时间走到了2014年，美国对于种族的偏见似乎被遗忘了，但这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旦有一丝火星，暗藏的引线就会嘶嘶着燃烧起来。故事开始于一个夜晚，主角纳西尔是巴基斯坦裔的穆斯林，他开着父亲的出租车准备参加一个派对，在街上遇见了一位漂亮的姑娘。这段邂逅让他错过了原来的派对，而这一切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糟。在酒精和药物的作用下，纳西尔和这位姑娘度过了一个奇妙的夜晚，醒来却发现她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宿醉和毒品造成的记忆断片让这个夜晚成了一个难解的戈尔丁之结（Gordian Knot）。

在快节奏的社会里，HBO选择用缓慢的节奏去讲述这个故事，没有《汉尼拔》的猎奇，没有《识骨寻踪》的直露，一个罪案用了八集时间去描述，直到后来才发现对于罪案真相的关注并不是那么重要。在律师告诉纳西尔，只要他承认自己犯下了罪行就能够得到最高15年的判决的时候，我们和剧中的角色一样面临两难的选择：是不考虑那么多对自己不利的线索，坚持自己的无罪继续上诉，但稍有差池便是终生监禁，其后果就如同约翰·斯通对纳西尔所说的，在十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洗脸池上方锈迹斑斑的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你自己都无法认出的脸。。还是选择稳妥的做法，扛下这份莫须有的罪名，承受世人的鄙夷来换取15年的牢狱生活？

剧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约翰·德托罗饰演的律师约翰·斯通并非有着高尚的情操，以帮人辩护为人生目标，他甚至有点悲观，是他让纳西尔对警察缄默，也是他鼓励纳西尔接受15年的刑罚。而且他有着令人反感的皮肤病，不论是剧中人物还是观众很难对他有什么好感。

纳西尔一家也在承受这一切带来的压力。母亲的工作被辞退，只能做清洁工，父亲的出租车车拿不回来，只能把执照中的份额贱卖给另外两人。在困难到来的时候周围人更多的是选择抽身于此，不愿与事件本身有过多联系，对于纳西尔的一家来说，他们也与自己的儿子一样陷入世人成见的漩涡。

另外，这部剧的剧情也是在对观众的态度进行一次考验。在本剧的前四集，纳西尔给我们的感觉是无辜的，他在学校里的生活和他主动为父母做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一般的大学生，每日打球学习，在周末会参加派对，偶尔会喝喝酒，吸两口大麻，但都无关紧要。他在被捕的时候有着正常人都会有的惊慌失措，作为观众，我们信任他。但是在踏进了监狱的大门后，纳西尔慢慢地有了转变，他开始剃了光头，学会监狱里和人对视的方法，帮助别人用身体运毒，并且在自己的身上纹了一个又一个纹身，在手指上纹了SIN和BAD（当然也有辛巴达的意思）。我们看到的究竟是一个因为在监狱里而受到潜移默化影响的人，还是一个对社会绝望，自我怀疑不断沉沦的人？甚至在第七集，纳西尔在面对控方律师：“你有没有杀她？”的质问时，说出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回答。对于自我的怀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而作为观众，心中是否也有着微妙的变化，是否也开始思考纳西尔作为凶手的可能性？

还好在最后，一切都尘埃落定，陪审团以6比6陷入僵局，控方律师也对案件是否是纳西尔所为产生了怀疑。经由法官裁定的结果是纳西尔被无罪释放，他真的能够开始出狱后的新生活么？诚然，新的犯罪每天都在发生，人们会很快遗忘这段曾经轰动一时的新闻，但是这段经历留给他的印记就这么烙印在了他身上。纳西尔身上的纹身和他吸毒的习惯将会伴随他一生，社会对于人的影响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剧中对纳西尔照顾有加的弗雷迪推荐过他一本书，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或许没看过的人对此含义不甚明了，这本书说的是一只被卖到阿拉斯加做雪橇犬的狗巴克，他在残酷的环境中成长，学会了棍棒和犬牙的法则，而在恩主死后，它彻底绝望，走向荒野，成为了一只狼。在这部剧里，监狱的生存法则和社会的成见象征着书中的人类社会，而那只不愿意屈从于人类的狗巴克就像纳西尔，这是弗雷迪对他的希冀。

本剧全篇都在宣扬一点："People see what they wanna see."人们只是有选择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正因如此，本剧中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正面角色和反面角色，这也是它与侦探剧区别最大的地方。凶手是谁并非全剧重点，因而刻意被隐去以免干扰全剧观看方向。大量的细枝末节构成了一种“延宕”，用来减慢故事推进的速度，加强观众期待的心理和丰富人物形象。在最后一集里，女律师因为和纳西尔接吻而葬送了她的职业生涯，约翰·斯通的皮肤病再度复发，纳西尔带着所经受的伤痛回到家里，迎接他的还是被自己毁坏了的生活。观众得知胜诉的喜悦被冲散，看着约翰·斯通缓缓关上的大门似乎又要陷入一阵莫名抑郁之时，那只被送回动物收容所的猫却悄悄走了出来，凝聚成了全剧中那难以捉摸的希望。

原文载自公众号“文與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