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7-23

永久居留:永久居留在风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死亡是我们每个人将要达到的终途。我不害怕死亡,不是因为我觉得它遥远,实际上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走的比别的人更早。小时候祖母给我算过卦,说我只有三十岁的寿命。我很容易就相信了这个预测,一是我当时意识不到死亡的含义,而是我一直都相信祖母说过的每一句话。
祖母把我从小带大,她最疼我这个孙子。我也喜欢粘着她,喜欢看她的皱纹以及她迷信的时候神秘而虔诚的表情。每当她把我拥入怀中的时候,小小年纪的我就会有心酸的感觉,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苍老。我舍不得她离开,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女人,就是她。

当我相信了那个预测,认定自己的生命的期限会很少的时候,我反而活的很豁达。生活里我从不与人争辩,永远做事笃定,永远在规定时间到达之前完成好目标,因为我心里没有很多的得失感。

我的生活很简单。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大的空间,喜欢无惧无束,喜欢做一些很傻气的事情。一个人的空间里,没人会笑我。我只会暗暗偷笑着自己,享受着孤单的乐趣。

但有的时候,觉得寂寞也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公司的女仔,很多都喜欢我,但是我对她们没有感觉。
我知道我这样的男人,是符合这个社会的价值观的,有人看上我,我不奇怪。但我拒绝去参与到群体活动的世界。我并非不屑,我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生活,生命只有一次,我希望能够很充实的去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得,但是就连起步,做到的人都很少。
我注定是不同于大众圈子的,我的心里一直有着叛逆的潜流。
虽然我觉得死亡会早点到达,但我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我喜欢主动去追求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说,男人。
生命一开始,我的血管,就只为男人而热,而膨胀。我生来就是一个同性恋。
若我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会为他付出我能做到的一切。


我从不跟人表露我的情绪。我很沉默,因为我觉得交谈是一件概率性很小的事情,跟周围大多数的人谈话,百分之九十的内容是在浪费掉时间。我生命的时间有限,所以我想找准了可以倾吐的对象,再与之交流。

于是我遇见了一个同样话少的男人。

在健身房的蒸气室遇见的他。蒸气室是个很gay的地方,但是我每次在那儿锻炼的时候,都是心无旁念。那天我同样进入蒸汽房,看见一个男人坐着,一开始我没有很在意他,即使他的样子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他接下来的举动让我有点小小的吃惊。他突然跃起,对着前方打拳。我惊讶地望着他,他似乎心内很烦闷,动作幅度很大,好像这样才能宣泄心里的情绪。打着打着他的浴巾突然掉到了我这边,我看见了他的下体。我突然有点乱,于是低下头,捡起浴巾递给了他,他接过,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就这样认识了他,很男人的方式。

因为这个自然的举动,我们的交往也慢慢地开始。他在一家软件公司做技术顾问。与他交流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我们话都不多,但是我们在一起有更重要更吸引我们的事情——拳击。我们喜欢强壮的身体,无关于gay。挥汗如雨的感觉,让我们觉得自己充满了能量。

但他不是gay。在我对他有点表白的时候,他很郑重地告诉了我这点。

没有关系,我们还是经常在一起,他搬到了我的住处,我们一起锻炼,打沙袋,一起喝啤酒,一起洗澡,一起吃饭。
我们在一起,做着男人的事情。搏击带给我们力量的钝感,我们很享受。
我是gay,但我不娘,我爱着身边这个跟我一般内敛的男人。

我们一起锻炼,一起在浮台上打拳。直到累得喘气。
于是一起躺下看星空。感受海水在周围飘荡的感觉。
这一切让我觉得很不真实,我没想过可以和一个喜欢的人一起做这么浪漫的事情。

他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月光照着我们,身体的肤色与线条都异常清晰与凸显。我笑说,我们一个是浪里白条,一个是黑旋风。
他笑我,说我皮肤白的像是浑身涂了蛋清。我接着他的口吻说了个荤笑话,他再次鄙视的望着我。
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说一些文邹邹的东西,他不太在行这些。每次他都是笑笑,后来他就开始嘲笑我了,嘲笑我话里的那些词语。不过我心里很高兴,他把我当做一个可以笑骂的知己了,而不是一个普通朋友。友人之上,恋人未满。我很满足。
我不是个急躁的人。虽然我相信我生命的时间会比别人要短。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我在想,如果能这样跟他生活在一起,我也许会改变我对于宿命的相信;我要让自己多活一点,为了争得多些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光。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但我们从来没有做过爱,即使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
他说他不可能与男人做那种事情,我表面上平静的接受了他的解释。坦率说,我为他做过很多事情,包括为他的家里,他家境很不好,我会经常去帮一点忙。他的父母知道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也很喜欢我,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对于他真实的感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成熟的人,有时候却觉得自己总是个男孩一般,什么都不懂。
我弟弟结婚那天,我笑着说,现在你比我大了,你是男人,我是男孩。
弟弟说不应该让他缠上我。我没有说什么。我总是这样,很多事情不去辩驳。我知道弟弟有点偏激,但是我确实有点不懂他真实的想法。我一直试着去理解他的选择,包括想跟他身体接触时他的犹豫。他毕竟不是我,无法真正洒脱的去做他想要做的自己。何况,跟我在一起,真是他想要的吗

公司里面有个女孩曾经追过我,她的表达很直接,也很浓烈,但是跟她接触下来,让我明白,我是不会爱上女人,我尊重女人,也喜爱她们,但是除了祖母,我不可能再对其他女人付出比很深刻的感情。
我是gay,这是生来注定的,是天意。
很多事情就是天意,而大多数时候,我们并不能抵抗天意。
比如祖母的逝世。

接到家里的电话后,我从国外赶了回来,在祖母的遗体边彻底的哭了一场。
祖母带走了我跟以前回忆的最后一线牵连。我觉得我的生活,要起一些变化了。

回到香港后,低潮期的我第一次跟他吵了一架。
“你可以为了别人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但是为我就不行!”
“你不要逼我。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怎样。除了那事,我为你死都可以。”
“原来你跟我在一起,比死还难受?”
他恼了,“你又横着来,比女人还麻烦!”

我不想跟他吵,但是为什么他要在我最难受的时候,尽给我一些客气的话语呢?我爱他,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我需要的是他的怀抱,而不是他的宽慰。
他搬出了我的居所,我又开始了一个人的日子。

我想起了关于自己寿命的那个预言,有点苦笑。生活若是像现在这样,那我最美好的时光已经结束了,对我来说,很多为之努力的事情,已经失去了意义。

当然,我不是一个会把悲观的情绪带入生活的人。我依旧充实过着自己的生活。静静的。一个人上班,做饭,健身,打拳,一个人到处走走停停。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但是没有很久,我们再次聚在一起了。不过原因却无关乎他。我接到一张关于他母亲的病单。匆匆赶去了他家。
见到了他。他瘦了很多,望着我的眼神很复杂。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从他身边走过,没有睬他,直接扶起了伯母,带她去了医院。

之后的日子,我们一起照顾着他妈。我们又一次在一起了。但是我们更多的时候,谈论的都是伯母的病情。我有时候觉得,我就像这个家的媳妇一样。
他们家人都在夸赞我,我不知道,当我说出我是他的爱人时,他们会不会接纳我。我一直在把自己当做他家的第二个儿子,当做他的另外一半儿。

别说金钱买不回生命,我把我的积蓄拿出来给伯母治病,在那些特效药的作用下,伯母的病情得到了一定的控制。
见到伯母病情稳定后,我启程去了以色列,我的朋友佐斯在那儿等我。我去那儿透风散心,也是想避开他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不喜多说话的人,现在在一起除了谈论家中的情况,便只剩下尴尬的气氛了。
在佐斯那儿就很好。我跟他从没有尴尬的时候,无论我们是说话还是沉默。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聊天,逛街,看电影,去gay吧,甚至做爱。我们之间是最丰富的友谊,兼容了男人的舒坦与女人的细腻,男人的直接与女人的粘缠。这种舒服的关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没有几个人会拥有这样的密友的。
在死海的沙滩上,佐斯嬉笑我对于他的痴情,我愉悦地接受着佐斯的调侃。在佐斯面前,一切语言都充满合理,都让我感到轻松与闲适。
到了以色列,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疲倦了。每天见到的都是无际的景色,蓝天碧浪,一眼澄明,让我暂且忘记世界另一端的日子。
日子又过的慢下来了,在这安静的地方,没有回忆,没有过往,只有舒心的去想着同一个明天的到来。

某天从佐斯那儿回来时,很意外的,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伯母的病情加重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迅速的回到了香港。

在断断续续的检查,化疗,手术之后,伯母还是走了。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心情一直很低落。我现在才发现,以前对于死亡的看法是很幼稚的。死亡不是自己的事情,它关系到周围人的生活的感念,尤其是爱着你的人。

我的生活不是没有压力,只是我从来不跟别人说,尤其是他。我知道他一直为不能偿还我给他母亲治疗的那笔费用而内疚,我理解他的这份感觉,所以我也没有刻意去找他了。

伯母去世后的那个周末,我开车在城市里穿梭,阳光很大,很强烈,感觉可以照入心底。
这个城市是那么辉煌,掩盖住了一切微小的过往,太多的东西在角落里被遗忘,偶尔想起,已不知处于何方。
心里很堵,一度说不出话来。

开车经过一间伯母生前最喜欢的戏院时,那儿已经拆迁了,只有楼牌还悬在那儿,阳光依旧刺眼的打在上面。剧院的名字看的我眼泪留了下来。
生活就像这个已拆迁的戏院,千场戏节,都兜转在其中,演绎着,悲欢着,离合着。我见着那一堆废墟,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力来导演好自己的生活。
伏着方向盘,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几年之后,他爸爸也走了。他现在跟我一样了,没有了父母可以去尽自己作为儿子的责任。实际上,自从伯母走后,我几乎没去过他家里了。这次去看他的时候,他很平静,眼睛里呈现着悲伤,但是没有了恐慌。他已经坚强到可以承受很多的变故了;而且,其实老人都走得很安详,很圆满,除了没有一偿见到他结婚的心愿,两位老人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不知道他是否会为自己内疚。他是直男,但是他一直没有结婚。


这次见面之后,我们就真的没有什么联系了,他北上三千公里,去了哈尔冰一家电脑公司做IT咨询主管,而我,南下七千公里,去了澳大利亚。在这个与北半球冬夏相反的国家,我也很彻底的转换了自己的身份,我做了一名导演。如果我的生命真的那么短暂,我要抓紧时间,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想起以前,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去日本,在一间美术馆的大厅里,我跟他说了很多关于电影的事情。他笑我:你现在讲电影的次数比讲电脑要多得多了。我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电脑,他撇撇嘴:我知道,你只喜欢我啦。那时候我只会推他一把,懒得去骂他。

他嘲笑我的日子,已经过去六年了。

我没想到还能邂逅他。这一次,什么预兆都没有,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像散步一般随意地,我在海滩上遇见了他。

他坐在沙堆上,模样很浑。长发蓬乱,眼神颓废了许多。我都快看不清他的面庞。他似乎注定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多想,我兴奋地向他跑去,重重拍了拍他然后挨着坐下。
六年了,我没有时时刻刻想念他,他的面容不需要想念。不需要我去回忆,他一直在那儿,一直在着,无需怀念与牵挂。

我开口问他的近况。我尽量掩着我的情绪。我不是一个轻易外露的男人。
他是来澳洲参加一个IT博览会的,我笑着说还在做老本行啊。他没正面接我,斜着嘴用一种熟悉的语调说道:我哪像你啊,做什么都行。
我笑了,他还是那个德行。我接着说,没转行,那你已经结婚了吧?
他回头用奇怪的眼神望了我一下,说:你还是很在意这件事情。
我不见他很久了,也不知道他的情况。看他的表情,猜测他是不是离婚了,不想多谈?但我还是问他:你老婆到底是谁啊?我认不认得?
他不耐烦:你当然认得,还跟他很熟。只是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我追着问:到底谁啊
他转过头来,狠狠地甩了两个字
你啊!

。。。。。

他对我还是那么直接。

喜,怒,哀,乐。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种感觉。
我什么都没有说。

他一直不信我会看上他,他说我好高骛远,又怎会有眼光看上他。我一直没有辩驳,他真是个直男,就连对于感情的态度,也是这么直来直往。

我们一起在在餐厅吃饭。饭前又一次扳了手腕,还是势均力敌。我似乎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但是这一回,我不会让这感觉再从我的身边溜走了。
我突然对他呐喊起来:我们结婚吧
喊完我笑了。这个不懂浪漫的男人。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手吧。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摸摸我的头发,“看你,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垂下头,扑在他的怀里。

“你是我一生最爱的男人,你若不信,我死都不瞑目。”
他的眼神终于不再犀利,他温柔地看着我,然后俯下来,吻了我的额头。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其实我们都很明白,我们这辈子,不可能再会把心,交给其他人了。

我以为这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了。
晚上我们静静的躺在了一起,我们抓着彼此的手,什么都没说。一直这样躺着。
我渐渐要睡着了,但是我依旧感觉得到他在我身边的举动。感觉到他把手从我的掌中抽开,感觉得到他俯下身来,在我的手中塞了一张东西。
我以为那是他为我准备的礼物,便没有回应。我似乎是真的睡着了,模模糊糊的,我想,第二天我要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东西。

但是第二天我没有见到他。那天晚上他走出我的居所后,驾着他的摩托,驶往了海里…

他生于1968年。比我小两岁。他的生命终止在2007,距离我们初次见面,整整十三年。

我一直觉得他不懂浪漫。但是他留给我的张东西,上面是一封很美丽的图画:两个赤着身子的男人,相望对方,一起扳着手腕。
那是我和他的照片。
我一直想问他,你到底爱我吗?从他在我的身边的时候,从他离开我的时候,我都想问他这个问题。因为他说过,他不会爱上男人,但是他没有直接回答过我,他到底爱不爱我。
我没想到,他会要用生命来回复我这一个问题。

他走了,而我却活过了三十岁,我活了很多年,我跟别人说,我们每个人都要死,我们不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爱的人而活。

我渐渐成为了一个衰老的男人,我没有再次爱上别人。
我的爱人已经走了,他叫做林风。
我叫云海。
我爱林风。

生命给你一些,不给一些,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只有在我们都达到终点的时候,生命才会平等。
唯有爱情,可以在生命里面永久居留。

永久居留(2009)

又名:Permanent Residence

上映日期:2009-04-23片长:115分钟

主演:李日焺 洪智杰 周德邦 刘裕康 

导演:云翔 编剧:云翔 Scud

永久居留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