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影院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学校的喧嚣褪去,街上酒吧的热闹还未升起。坐席空空荡荡,两个穿着正式的学者模样的人冲我笑了笑,又陷入长久的静止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看这样一部电影,不是因为《五头大象的女人》(根据剧中关于语法的介绍翻译而来,英文名The woman with the 5 elephants)这个略显古怪的名字,或许由于介绍说它既关于历史,又关于文学,或许由于这个天气本就适合看一部纪录片。

Swetlana Geier出生在红色乌克兰,父亲在她15岁时被投入苏联大清洗的集中营中饱受折磨,虽侥幸获得释放,却很快不治身亡。随后德军攻入基辅,当地居民视其为结束斯大林独裁统治的救星,她也由于德语流利获得一份翻译的工作,后甚至因为才智出众而被允许迁往德国继续学习。她在德国结婚生子,成为一名大学教师和翻译家。她在晚年坚持不懈地阅读及翻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五部大部头著作,并将它们亲切地成为“五头大象”。

在这部节奏缓慢地作品中,观众始终通过摄像机与这位老人进行着断续的交流,听她谈起文字的优雅和趣味,谈起无法被穷尽的文学经典,谈起战争和颠沛流离,谈起她的孩子。导演极少但适时的发问,恰到好处缓解了观众在荧幕前的焦虑,这体现出导演手法的老到。事实上,如此丰富的素材,很难不激发导演创作的野心,他大可选择波澜壮阔的个人战争经历或者文学记忆,然而他巧妙地避开了宏大叙事的锋芒,选择了一个具体而微的命题:文学对于历史意味着什么,对于我们又意味着什么。所以它有异于一般的访谈,靠语言的不断铺陈制造出信息的冲击力,更不妄下断语,相反,影片中处处留白,老人总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温吞地吐出只言片语,或者干脆就陷入了沉思,配以少数外景,使影片进程充满张力。

我也曾经问过自己,文学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它肯定不是生命,因为一来太多附庸风雅的人这样说过,二来我还没弄懂生命是怎么回事。一点确切的感受是,文学是一扇窗,它帮助我了解这个世界。凡是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的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窗口,有人是音乐,有人是绘画,有人是韩剧,有人是炒股,不一而足。每扇窗的风景各异,于是才有了人们千差万别的价值观。文学和其他文化形式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同时又代表了漫长的人类创作的历史,而更为有趣的是,历史又是当时创作的素材。它提供了一面镜子,捎带着时间的痕迹,让你永远崇敬过去而不敢僭越未来。

所以,对文学无知的人和不懂历史的人一样,充满自负。记得大学临毕业时无所事事又心怀波澜,某次和同学闲聊,三言两语间决定一起翻译一本英文书赚点钱。本来嘛,英语不差,平时也爱码字,对于文学翻译来说,这似乎绰绰有余了。多年过去,其中的自大和狂妄想来至今仍令人汗颜。这是种理科生的无知(比文科生对科学的无知更可怕),它源于对冰冷的技术的无限崇拜,认为技术的变革和进步是打开任何一把锁的万能钥匙。而技术永远追求最新,比如没有人会矫情到时至今日还对3.5寸软盘恋恋不忘。在这样的语境下,今天永远是历史的顶峰。因而,那些技术手册和编程指南,读一本和一百本,对于改变你面对世界的看法,效果是一样的。

在片中,当Swetlana回到阔别65年的故乡,于皑皑白雪中坐在父亲衰败的墓前时,她说:他们应当好好保护这些墓地,因为只有大约一千人成功走出了导致上千万人丧生的集中营,他们应当好好保护。
这句看似关于正视和存留历史的呼声,恰恰从一个侧面解答了许多人关于文学的追问。在一个百年近代史可以随意篡改涂抹,千年城墙可以任意推倒的国家,我们究竟拿什么去写作?一个自绝于先辈文明的缺乏修养的民族,又凭什么去奢望诺贝尔奖?

我坐在黑暗中默默地审视着这位老者,有时她托着茶杯低着头努力地思索,手指不断地摩擦杯子的边缘。我想,即使她一直托着茶杯,始终一言不发,也不会丝毫掩盖她身上散发出的文学和历史的光辉。我能看到她,就心满意足了。

一个女人和五头大象Die Frau mit den 5 Elefanten(2009)

又名:The Woman with the 5 Elephants

上映日期:2009-08-11(洛迦诺电影节)片长:Switzerland: 93 分钟

主演:Swetlana Geier Anna Götte 

导演:Vadim Jendreyko 

一个女人和五头大象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