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种并置意味着影片旨在刻划一段成长弧线。而这段弧线将使这些问题得到解蔽:应该如何理解这些无言的场景中丰富的身体姿势,尤其是少年对镜头的背离和直视?又该如何理解海这一关键意象,以及海怪嘶鸣这唯一可辨的剧情声?或许应该首先澄清的是,将影片视作“中国的《铁皮鼓》”是不恰当的。抛开于坤杰的实际年龄这一文本外元素(尽管它当然会是强烈在场的),就银幕上小杰的生理和心理状态而言,他是完全符合我们对儿童形象的“常规”认知的。况且这一形象对文本而言也是完全自洽的,它实实在在地讲述的是小杰对成人世界的观察、主动参与或被动卷入。跟《四百击》和《一一》一样,《少年与海》讲述的依然是成长,而不是《铁皮鼓》式的拒绝成长。
而这段成长弧线的独特之处,很可能并不主要来自于它奉献了“华语电影中罕见的野性少年”,而在于它让携带着某种创伤经验的回忆和想象卷入到少年对世界的参与或碰撞中来,从而赋予影片某种华语电影中少有的性灵色彩。由此我们大致可以将影片切分为两条线,一条是现实生活,另一条则是回忆或想象,前者是饶舌、清晰、日常的,而后者是沉默、多义、超现实的。在前者中,我们看到的是小杰与大舅、表姐的温情,但更多的却是底层生活的嘈杂、算计和无奈,它们最终将小杰带到了这样一种道德困境:是否要通过构陷货车司机来“解救”姐姐和大舅、同时获得自己渴望的《海洋百科》?
而那个只存在于回忆或想象中的“海的彼岸”(英文片题“over the sea”)对小杰而言则具有双重意义。它似乎首先构成对创伤经验的超克,父母的遇难通过对海怪的浪漫想象保留了得救、去往另一个美好世界的可能性。这一彼岸世界还赋予小杰某种模糊却顽固的伦理准则。它当然不是一个宗教性的超验世界,却真切地构成某种类超验维度,使他在最终的道德困境中选择了拒绝撒谎,也在海怪的嘶鸣声中停止撕书。影片也因此呈现了两条不同方向的精神运动轨迹,一条由日常的温情向疲惫不堪、催讨愈甚的现实困局不断下降,最终形成对摄影机/观众的凶猛拷问;另一条则由背对摄影机的隐秘痛楚逐渐上升,最终在那段瑰奇华丽的废船戏中抵达高点,所有的困惑和隐痛都在这里朝自由游走的摄影机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