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10-07

少年巴比伦:90年代大学以外的青春故事

我不喜欢周星驰的电影，然而这部片子一开场就是满满的对周星驰的致敬——老师傅扒着井盖飞出去的长镜头，董子健迷茫却又情色的眼神看着美女姐姐骑车逆向而行，一段关于自杀老奶奶胸部的独白，导演非常老练，开场三分钟就奠定了荒诞现实主义的基调。
依然是由于我不喜欢周星驰的风格，前几分钟我看得胆战心惊，生怕是一部被高估的无厘头电影，但是很快被演员带入戏——此处不得不赞一下演员的演技。
故事的背景是在一个工业镇，非常有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特色，一个工厂带起来一个镇子，镇上的人都跟工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影片对历史进行了压缩，于是我在里面看到了我的姥爷、姨父、表哥甚至我爸妈同事的影子——而我由于出生太晚，很幸运地跟这些个荒诞擦肩而过。
电影本身是绝望的，三分是无法挣脱宿命，七分是无法察觉到宿命以外的可能。看完电影我感到深深的放松，一方面是感激，感激我妈把我生在好时代，让我按部就班地跟着时代一起往前，一起逃脱了这绝望；更多的是理解。
我想仔细说一下理解这回事。
我的姥姥姥爷年轻时候加入了一家大企业的一个分工厂，工厂建在一个四线城市的山包上，印象中我们一直爱嘲笑姥姥姥爷这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评价中。有一年姥爷生病不愿意下山去看病，理由竟然是每天遛弯的老头子们看不到他肯定会在背后议论。我们听到这个理由简直是啼笑皆非，您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呢？姥姥也是一样，别人的看法简直快成了他们生活的唯一动机。我跟我妈在活得真实这件事上非常所见略同，所以我们常常在背后说姥姥姥爷是老虚伪，善良是善良，可其实都是活在面子上，然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是看完这个片子，当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全方位影音呈现出一个镇子一个厂对人生对环境的控制力，我不由得自责起来——如果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可以做得更好吗？其实在世俗的眼光里我们都过得是个怂人，也就是现在经济好了眼界开了我们胆子大了那么一点，但又有谁真的就可以大剌剌做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呢？
我的姨父一家也生活在那个厂子里。我表哥从小就不好好学习，二十一世纪了，考上一所跟工厂对点培养的中专，就跟电影里的对口职高差不多吧。就这，想选一个好专业还是托我爸妈给办成的。于是我哥去上学了，搬到我家的城市，周末由我妈代管着，却天天打游戏撩小姑娘继续不学无术。我那时候读初中，觉得简直是天下掉下来一个拖油瓶，义愤填膺地。然而回过头想想，见识了略大一些城市人们的生活，他会甘心回到自己那个小山包接着做一个二十年前的小工吗？这就是电影七分绝望之处，这些年轻人或明或暗地感受到了变化，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感知这到底是什么，所以解决方法就无从下手。我哥的成绩一塌糊涂，毕业后拜托我爸妈给联系了一个不算差的坑塞进去，然而干着干着就消失了，几天以后重新出现才知道原来是去找女朋友了。电影勾起了我的回忆，现在站在两倍于他当时的年纪，他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一种没有规矩的逃避，三分直觉，七分无知。
姥爷去世了，姥姥还在那个山头上，姨父下山去了一间民企，收入翻倍，山上破败不堪，没有树了，以前要走好远才到的技校现在似乎迈个腿就是，厂子里经常听说偷材料的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幼儿园几近危楼，姥姥跳舞的广场缩小了一圈，颤颤巍巍的麻将室还在，逢年过节还有一些被遗忘的中年人——我妈年轻时候的同事，他们老得比较快，大嗓门嚷嚷着东家长西家短，还有我哥小时候的学校，他说小时候他们会去那里看星星，让城市里长大的我好生羡慕，现在也已经破败不堪。有一回我撞见放学，一群红脸蛋的小孩穿着脏兮兮的校服跑出来，完全不像他们父辈当年意气风发的小牛犊子样。我哥搬进了市区，我便再没有机会走进他家那个跺个脚就可以塌掉的四层小楼房里，我记得那些年他的床头贴着刘亦菲。
有些时光走了就走了，我一点也不怀念。但是拍出来，提醒我们活着不易，珍惜眼前，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