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11-03

环太平洋:墙

最近看了争议颇多的科幻大片《环太平洋》，这是一部关于机甲战士大战生化怪兽的电影，一旦把不影响主线的无关因素排除，抽丝剥茧的看剧情，其实和每一部“奥特曼大战小怪兽”的故事都差不多。当中英美俄的机甲联队历经千辛万苦终把怪兽摁倒在太平洋的深渊中时，我脑海中充盈着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问题：

为什么这部电影要叫《环太平洋》呢？纵观全片，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元素和这个题目有所呼应。自然而然的，我略微深究了一下英文版的片名——“Pacific Rim”，rim这个单词具有“环绕”和“镶边”的意思。于是顿悟，片名原来是另有所指——在人类与异兽斗争的过程中，各国政府一度放弃了机甲战士，而转为在整个环太平洋的沿海地区构筑巨大的城墙，以隔离人类文明和外来物种。片名中这个短短的“rim”，其意图也许正是一个警醒：其实故事并非仅仅指机甲们险胜入侵者，更是隐喻了人类总要战胜那以至于要隔离自我和外界的不安全感。

在我三四年级的时候，某次放学回家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住我家楼下的阿姨看到了在楼道门口无所事事的我，便亲切热忱地把我带回她家，还给我搬来一张桌子让我做作业。不仅如此，我还赶在我妈下班回家之前对那阿姨提出了一个厚颜无耻的要求：“阿姨你能不能做碗方便面给我吃？”那是我一进她的家门就注意到并开始觊觎的东西。

将近二十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在北京和别人合租一个两居室。下班回家，发现我所住的楼层的楼梯上坐着一个穿着肥大的中学校服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右手的拇指在屏幕上翻飞不断。我印象中他应该是邻居家的儿子，工作日的每天早上我俩都是差不多同时出门，难免有几次偶遇。我用我能采用的最热情而不显得唐突与冒犯的语气告诉他，如果他不介意的话，可以到我家里坐坐，没必要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傻等着父母下班回家。他没加思索就拒绝了我，我挺无奈的摸出钥匙自己开门，但是我也很理解在现在的社会环境中，邀请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来自己家对双方来说都多少显得有点尴尬。可那孩子紧接着客气地叫住了我：“您是叫叶壮吗？”我很错愕的表示我就是如假包换的叶壮本人，并问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说：“我坐在这儿搜到信号最强的wi-fi应该是你家的，你用你的名字做wi-fi的ID。你能告诉我密码吗？月底了，我手机没流量了。”

Wi-fi信号是能穿墙的。二十年前，人跟人彼此的信任感也是能穿墙的。而今，都市里的大多数人周围，似乎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环太平洋”，阻隔着自身与外界的试探与交流。人们不再习惯在没有引荐、没有介绍的情况下结交新的朋友，人们甚至不再习惯以积极与正向的态度去看待陌生的他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都结了茧，魂都筑了墙。而人们却逐渐在对这种不正常变得习以为常。

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曝光武邑县公安局有关工作人员刁难办事群众的视频。我很诧异，一个人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才会以那般的态度与言语对待另一个陌生人呢？那陌生人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他的要求也不会伤害了谁。有人说是变相索贿，有人说是因权施威，有人说欺凌弱小是人类本能的劣根——我觉得都不是。当事人的不耐烦与刁难，其实并没有换回红包或低声下气的祈求。我们从那些被曝光的视频中能看到的表现，其实只是为了搪塞那些造访的人，让他们快点走开。视频里，她在做一件她不想做的事情。她所不愿做的，恰恰便是与人为善，皆因心中的壁垒太高太厚，阻隔了任何对他人的美好一面的幻想与期冀。于是，心灵被守得固若金汤，脸自然如无一处城门的城墙般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表现的像个看到饭菜里有苍蝇的食客——“走开！走开！”

你可能发现，你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见到这样的人，表现的程度深浅有别而已。在北京堵的像停车场一般的环路上，总有自以为俏皮的车主在车尾贴着这样一句话：“别滴滴，有本事你飞过去啊！”看过之后难免愤懑，为何要武断地把别人想的如此不堪，我本是不打算滴滴的。不过我想，贴这个车贴的车主心情想必也是不愉快的，而且他们总会发现他们的那些小小的手段并没有换回臆想中那么大的快感。

我也见过心中无墙的人，同样是在北京堵的像停车场一般的环路上，不过他不在车里面，他在车外面。四季青桥南北向有一个无比漫长的红绿灯，今年夏天你总会在那里遇到一个往你的车窗里递送“XX公馆，盛大开盘”那种印刷精美的铜版纸广告的小伙子。他带着一个有后帘用来防晒的滑稽鸭舌帽，却还是被晒得黝黑。别的“营销工作者”总会敲敲你的车窗，或者一巴掌把那张广告的正面拍在你的车窗上，甚至趁你的车窗还没来得及关上就见缝插针的把那薄薄一片的废纸塞了进来。他跟别的人不太一样，他会充满阳光的快速奔跑到车窗边，“啪！”地敬一个军礼，再把那张广告举到胸前方便你能看到它的大标题，然后露出一个酷似许三多的满口白牙的淳朴笑容。一旦你摇下车窗，接受了他赤诚的推荐，他会向你鞠一个九十度的深躬，丝毫不介怀周围的目光和环境，然后带着他的笑容奔向下一辆车的车窗，重复他的敬礼。那些被强行塞到司机怀里的广告大多还没等到红绿灯的变换就被扔了，唯独黑小伙发出的广告，鲜少被毫不客气的弃置窗外。这就叫做心中无墙，纵然没有车里的人养尊处优、不愁饮馔、衣着光鲜，但他总能怀着最大的善意揣测他人，带着诚意为一个也许再也见不到的人敬礼，用温煦的目光看这个世界。

回到《环太平洋》，人类联军最终的大决战并没让我太过心潮澎湃。倒是依德瑞斯·阿尔巴饰演的机甲战士，在一片城市的废墟中，把满脸惊惧并已经哭成泪人儿的芦田爱菜轻轻抱起的那一幕险些戳中我的泪点。墙这种代表着被动和逃避的选择终究不是最终的解决办法，人与人彼此的接纳、信任以及安全感才能焕发人文的光辉，而这份光辉，在高墙里面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