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Better Call Saul终章的时候，我多次想起了宇文所安的《追忆》。这本书中将追忆看作是中国古典文学常常面对的一个话题，忧伤却又美好。

当沈复写下他的《浮生六记》时，他是在追忆。在这些故事里，小时候观察的小动物被突如其来的癞蛤蟆吞掉了，成年后和妻子费心搭建的假山崩塌了，他带着女妓外出欢度春宵被外人起哄搅黄了。回忆有些美好，却又有悲伤的一面。沈复的一生似乎如他回忆的这些个故事一般，总是刚美好起来却又被打碎。

我们再来看Better Call Saul的最后两集。当影视镜头在JImmy不同的时间场景中切换时，我们也不禁发现，Jimmy，虽然有他那些美好的日子，却也被打碎了。就像剧中的黑白与彩色画面切换所暗示的那样，他现在的日子很糟糕，可也有过好日子。并且在他目前的坏日子里，他也会不知不觉间追忆往昔，追忆起他那些色彩斑斓的日子。这种不同色调之间的切换，本身暗示着一种隐喻，隐喻着我们所有人都像JImmy一样，虽然可能处在糟糕的境遇，却总是会想起那些美好的画面。我们越是陷入这些美好的画面，就越发觉如今的处境有多可笑。

电影的最后一集，导演用Wells的The TIme Macine一书来重复这个主题：如果你能够造一部时光机器，你愿意回到什么时候？当Jimmy主动找老白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老白虽然从科学理论角度嗤之以鼻，但还是忏悔坦白了：他希望回到大学时光，自己能把握住机会，把那个有潜力的创业公司继续搞下去，而不是拱手相送情敌和前女友。等老白再希望听到Jimmy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时，Jimmy却退缩了。他糊弄了一个愚蠢的答案。而我们在最后Jimmy在法庭上的一番话时知道，他内心深处埋着愧欠，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哥哥 Chuck，他一直都不愿意说出这番话，直到他站上他最熟悉的法庭。

在影片中，老白说，没有人能够造出时光机。而导演和编剧做到了。JImmy坐着这部心灵时光机，回到了影视画面里的那些过去：他跟Kim签离婚协议时假装冷漠不在乎、他给Chuck送日用生活物品时不愿意跟他谈心、他请MIke调查清楚老白底细后还是选择继续跟老白合作、他落难之时任不愿意跟老白说心里话。

我们这些观众，搭了JImmy McGill的便车，也回到了过去。我们又复现了往昔那些美好，也在现实中迷失。那些从黑白镜头切换到过去的种种彩色镜头，既是Jimmy的时光机旅程，也是我们的。这种回忆过去的行为，也引起了我们的共鸣。过去的美好已经不在，我们只能通过回忆这种方式，重新感受这种美好，似乎我们通过这种方式，能重新回到当时那美好的场景，尽管这不是真的，但你心理上仍有宽慰。

这种电影拍摄手法本身也是time machine，我们虽然在物理上没有回到过去，但是它却成功操纵我们的心灵，回到了过去。而幕后的导演编剧则是在做一种无声的炫技，他悄悄告诉Wells，悄悄告诉在阅读The TIme Machine的JImmy：你瞧，我的观众回到了Jimmy的过去，你瞧，我让他们也回到了自己的过去。

Better Call Saul这部美剧的结尾，会让你对艺术增添一重理解：好的艺术作品，打破了原本固有的时间和空间顺序，它再造了一个出来，我们在这个新的时间空间中，复现，重温，忧伤，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