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3-17

当爱来的时候:轮回与跳脱

时间的轮回并非意味着全然的重复与不可改变的绝望，相反，影片中的轮回——无论是时间、命运还是生命的轮回，都因叙事的推进、人物的和解带有温情的色彩。这种温情，一方面来自于日常生活经验的琐碎对戏剧化叙事与悲剧意味的消解，一方面来自一种虚假的叙事策略——如何实现来春独白的反转，从片头的“我喜欢阳光的感觉，但天空总是阴阴的”到片尾的“我喜欢阳光的感觉”。

“大家庭”的形态多次出现在张作骥的电影中（《黑暗之光》中阿杰的家庭亦然）。“大家庭”具有复合多元的特点：

人物关系上——阿公/黑面与大妈与小妈/阿杰/来春与来日与小弟弟/来春的儿子，在加上大排档的店员、收保护费的兄弟、邮差、来春的朋友，构成立体交织的关系网络，铺陈于社会层面，其中尤其注意到黑面/大妈/小妈这一组人物关系所形成的奇怪“三角关系”（在以能否生育传宗接代为标准的社会准则中，大妈的强势对黑面形成压迫之时，同时也是对自身的戕害，同时更是对这一缺失的符号性占据。小妈被来春说成是“生孩子的工具”，这一重指责将构成来春与小妈沟通障碍与沟通和解的焦点——因为来春亦在影片中被指认成启动生命轮回的母亲角色，正因为成为母亲而占据母亲的位置。同时还要注意到，在这组人物关系中，似乎是大妈成为主宰性的存在，但这是影片在日常生活层面的展现，事实上在影片的深层次意识形态中，黑面才是社会准则的根本旨归，一个男性的存在，一开始他的位置被大妈占据，而在他病危之后，大妈的强势开始被亏瓦解，他的位置渐由小妈占据。但就是这个“无能”的男人，这个不作为的男人，形成了人物关系运动的转轴）；

在地域层面上——这个家庭是由于来自离岛（金门）/本岛（台湾）的两拨人构成的，在此又可以分成黑面小妈/阿杰/（阿嬷）与阿公/大妈/来春/来日/婴孩（男方入赘，小孩和女方同姓）。地域的划分，并非是刻意形成对立。相反，在本土经验和本土叙事之中，离岛与本岛形成具有想象性质的同一体——“大家庭”在这个层面上成为社会结构的隐喻。当然，这个区别于外部的同一体在其内在具有裂隙和差异性，后者并非来源于文化上的差异（相反，文化上的相同之处正是构成差异性运动的背景），更多是一种政治经济学的差异，即经济和社会地位。离岛的贫困与忧伤在影片中成为被压抑而又醒目的潜台词，而在叙事层面成为一个内在于本岛自身的“他者”，一个有着“过去/阿嬷”，有着“风狮爷/鸟”，刮大风的“乡愁之地”——在此，离岛更像是本岛的镜像，一个规范健全的社会；本岛成为一个“大家庭”，在涵括离岛的同时，也在失去离岛。

所以，复杂多元的“大家庭”具有稳定而又变动的特征。“大家庭”变迁的动力与时间、命运和生命轮回的动力在很大程度上是同构的。

时间永恒的轮回，在影片中表现为命运与生命的轮回、代记隔膜与和解。“过去”，在影片中有一个能指，它缺席而在场，那就是阿杰口中所说的“阿嬷”。活在过去中的阿杰，成为时间进程的一个盲点（虽然黑面对来春说，你叔叔也会老，也有需求，也想娶老婆），一个凝滞点，成为过去坚定的守卫者：他甚至守护了黑面的过去，也依赖于此，一个不同于酗酒者黑面的黑面，一个爱看鸟的少年黑面，才得以存续在过去，并不断提供自省与和解的可能性。处于同样的理由，影片中的阿公，也表现出和阿杰相似的时间属性（影片中阿公和阿杰经常一起去庙里拜拜，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稍有差异的是，相较弱智的阿杰总是活在过去之中（因而阿杰所代表的过去以记忆、话语的形式回返于现实），而阿公所代表的稳定性力量（过去与现在的稳定联盟）则切切实实地在当下发挥作用。无论家中出现什么变故，来春意外怀孕也好，黑面病危也好，阿公总是在阳台上打拳健身，他劝告悲伤欲绝的女儿“这些事情要做好准备”。社会秩序的稳定性，源于过去与现在的结盟，其中，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受偏颇的对待，二者成为影片中人物走向未来的保障。在此意义上，阿杰和阿公提供了两种跳脱于时间轮回的模式——阿杰式的让过去重返现在，阿公式的让过去与现在结盟。

来春作为影片叙述展开的视点，很多场景和事件都借助于她的口，她的眼来展开。但要注意到，这一个深深结构与时间轮回中的视点，事后可以被辨别为是一个虚假的中心。也就是说，在影片中，叙述并非总是聚焦在来春身上，而是在其身边的人物关系中游走，借此展现影片深层的运作机制。但这并非说来春的视点不重要，相反，她是一种叙事的方便，是虚假的叙事策略。作为家中年纪最小者（弟弟出生之前），她的种种反叛似乎是要跳脱于社会秩序之外，但实际上这是一种回返秩序，回返家庭的努力（可以从她对家人关心的渴望，她对家庭关系的不满和想象中看出）。因此，她不是秩序之链条的一个脱节点，而是链条的延续点，一个轮回的开启点，一个女儿同时也是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