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Innocence 2004)在上映的时候,遭到了观众两极的评论:不喜欢的人,认为电影从头至尾,都让人恐惧、不安,无所适从。喜欢的人则十分投入,认为这是一次奇妙的体验。唯一相同的是,没有人能看完后无动于衷。

  一切都像生命一般静谧,然后隐约有了轰鸣的回响,声音不断壮大,向前奔涌,紧接着画面一亮,镜头出现在了激流的水下,水的重力不断向镜头压迫来,水泡的翻涌像是窒息前的奋力呼吸。在失去呼吸的前一秒钟,又被拉出了水面,看到了险些淹没画面的山间溪流。那是一次结束,也是一次开始。生命又归于平静。随着镜头的切换,走入被层叠的树叶遮盖了天空的森林深处,潜入了一个狭长幽暗的地道,微光被地面潮湿的石头反射出一条弯曲的通道。地道一眼望不到最深处,只能看到下一个路口需要转弯。走到尽头,是一扇木门。穿梭不息的风声在耳边遥远地轰鸣着,随着画面不断的攀爬而逐渐远去。阳光从窗格倾泻进屋子,把清晨领进了密实的房屋,精致小巧的家具被渡上了鹅黄色的光,让人仿佛置身于女巫的姜饼屋。女孩们打开了地上的棺材,一个小女孩从里面坐了起来。

  一切只是梦境的开始。

  自此,影片的神秘氛围令人陷入一个巨大的迷宫,好奇心牵扯着人禁不住不停摸索、挣扎,像是要从一场难以预料的噩梦中醒来,又被其中神秘的力量束缚着难以脱身。后来干脆就充当了冒险者的身份,享受着其中带来的恐惧与发现的乐趣。它有着梦一般难解的逻辑,也有让一切变得理所应当的荒唐,它来自于真实,又如坠云雾。阿兰•威尔莫曾这样解释这种感觉:“电影观众往往处于极为特殊的状态,处于意识和潜意识的中途:像梦一样,电影处于一种有意识的幻觉中,这种幻觉产生于放映的条件本身(黑暗、光束、配乐)。结果,电影可以允许自己摈弃逻辑,它做到这一点要比日常语言容易得多。”电影让看它的人都做着同一个梦,不过每个人会扮演不同的角色。画面和声音的配合,让奇异之事变得更加真实,因为它确实存在于眼前。就像影片中棺材中里的小女孩依莉斯,第一次来到这里,充满了好奇,她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的家”。她后来也问过几次,都得到同样的答案。这不能算作一个满意的答复,却也是毫无破绽的回答。意识最终败给了画面,它让人放弃了对于现实逻辑的反抗。正因为如此,艺术才能让叙述手法变得更加大胆。

  电影改编自魏德金的中篇小说,不过,这更像是一部关于少女的成长,关于导演露西尔•海蒂兹哈里罗维珂自身体验的电影,她用自己的生活经历和观点,在原有故事的框架上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虽然电影是合作的艺术,但是如大多数人认定的那样,一部影片的真正作者是导演。同样一个故事,不同的导演有各自的讲述方式,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解读,在故事中设置密码,能解读这种密码的观众就能享受其中,因为人们喜欢自己的思想和判断与电影相吻合,产生同感,才能有共鸣。人们无法喜欢自己不能认同的观点,这也是为什么另外一些人会感到不快。热拉尔•贝东写过:“艺术作品不是取决于作品本身,而是取决于它所针对的人:是否能够得到赏识取决于特定的个人,取决于他的过去、他的教养、他的种族、他的环境和他当时的心情”。当看到同样的信念和理念,遇到同类的人,人们就能得到存在的肯定。鲁西尔曾经让一些十几岁的女孩子们一起观看这部电影,结果她们都很喜欢,觉得在真实生活中能够遇到相同的事情。当然,这不只是一部关于女孩的电影,也有生命中那些难以解释的谜题。

  如果一定要细究电影的时间背景,应该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时候还要男女分校,社会中仍对女人有着优雅的标准,女孩们主修的课程是舞蹈,舞蹈能让她们懂得优雅。她们通过棺材被带到这个学校,没有人探望,没有人寻找,仿佛被家庭遗弃,却被学校以奇怪的方式选中接纳。不同年龄的女孩,都拥有自己的颜色,最大的女孩带紫色发带,最小的带红色发带。每到夜晚,森林深处就传来轰鸣声,像是野兽的低吼,又像树林的召唤。有一些女孩会循着路灯微弱的光亮,走进森林的最深处,她不会说自己去做什么,见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问。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按着时间做的,时间却像隐形一样,只有夜晚白天交替时,才露面一小会儿。

  影片从三个不同年龄的女孩的角度讲述:初来乍到的依莉斯,叛逆的艾丽丝和即将离开学校的彼安卡。

  依莉斯是年龄最小的女孩,带红色发带。她带领我们来到这个学校,心怀思家的眷恋,对一切都充满疑问。年龄大些的女孩子教她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要学会顺从,不要吵闹,在这里,外出是禁止的,走出这片森林更是不被允许的事情。女孩之间互相传颂着可怕的传闻:如果被发现离开这里,不仅会被抓回去,还要永远地留在这里为女孩们干活。上课之外的其它时间,她们会在水中嬉戏,在森林里荡秋千、跳舞、玩耍、奔跑,厚厚的围墙阻碍了她们和外面的世界。

  如果你不想让小孩去哪儿,或者做什么,就要给她们讲可怕的故事。这些约束保护她们不受外界伤害,也限制了她们的自由。不过,对于另外一些小孩来说,越是有可怕的故事,就越是好奇,越有探索的欲望。依莉斯试图跟踪彼安卡,却在大房子里迷了路,在黑暗中摸索,看到了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还发现了学校所在地区的地图,除了校园的几栋房屋,四周都被树林环绕。她还看到了一个独立的屋子内,一个男人在对一个小女孩说,不要怕,然后拿起旁边的针。依莉斯发现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因为缺乏说明而显得危险,你不知道它只是一件摆设,还是有可能伤害你的野兽,就像你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医生,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你甚至可以依据想象,随便杜撰一段故事。依莉斯不会得到任何解释,能听到的都是女孩间们口耳相传的奇异传说,于是那些影像就愈发的显得耸人听闻。当一切安静下来,她能听到的是更大的轰鸣声。

  女孩子之间不只有互相关心,如果打斗起来,残忍程度绝不亚于两个男孩子掐架,而且越是小孩子,越是对善恶的观念更加模糊。天使的外表下面,她们善妒,斤斤计较,脆弱也强悍。她们比男孩子更加喜欢勾心斗角,以大欺小。依莉斯的到来,使得塞尔玛不再是最小的女孩,摘下红色的发带。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要说为什么,可能真没什么具体原因,嫉妒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也许她只是不喜欢被夺走的感觉。所以,我们看到她在树林里用树枝狠命的抽打依莉斯,还满意地舔食着沾到手上的血渍。变成蝴蝶之前的毛毛虫,总是样貌丑陋的,拼命啃噬树叶,谈不上任何美感,不用维持美丽的外表翩然起舞。

  与依莉斯差不多同时到来的劳拉一直都很沉默,她只是说自己会很快离开这里。大多时候,她都蜷在角落里,抱着双腿。没多久,她就乘着小船离开了学校。在岸边不远处溺水。送她来这里的棺材,又成了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途径。小孩子会经历死亡,那不算是一种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经历,它不会被忘记,但想起的时候,总像是一场似有若无的梦境,看不清楚其中的许多细节,某一时刻的场景却会不断重现。也许是那天的天气,或者是午饭后朋友说的一句话。我听说过的一个孩子,当年在摸了一只蛤蟆后,认为自己的会中毒死掉,于是一个下午都孤独地坐在小河边,等待死亡的降临。对于孩子,死亡是一个符号,一种仪式,一个不远不近的幽灵。

  艾丽丝戴蓝色发带,已经学习了几年,对自己很有自信。这是个微妙的年龄,一方面她们不再对环境生涩,另一方面她们有个特殊的机会验证自己的能力。校长每年都来一次学校,挑选最优秀的女学生离开这里。这是离开学校最快的方式。她们不需要冒险走出学校,她们有更好的途径,提前蜕变成蝴蝶。艾丽丝就一直怀揣着这个梦想,一心要被校长选中,趾高气昂地离开这里。

  艾丽丝也同其他女孩一样,期待离开学校,看看外面的世界,挣脱这个巨大的限制。不能说这里不好,但是如果有不让孩子去做的事情,她们一定非常想做。这种执着有时是件好事,有时却能让她们折断还太幼嫩的翅膀。艾丽丝就因为承受不起失败的打击,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窗外的天气变得寒冷,路面上的白雪斑驳,露出斑斑点点的土地。虫儿不再鸣叫了,只有乌鸦扯着嗓子干嚎。森林依旧会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深锁的窗子,干枯的枝丫仍旧遮盖着天空。一只青蛙来不及逃走,被冻在了湖水中。

  艾丽丝选择了翻越过围墙逃跑,当她双脚接触另外一边地面的时候,听到了不属于学校的声音——狗叫和几声枪响。预示着她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是好是坏都是艾丽丝的未来。她的叛逆给她带来了一个难以预料的转折。

  冰雪融化,森林各处的野花都争先恐后的盛开,蒲公英准备好了随风启程,颜色鲜艳的甲虫在树叶上牌来爬去。毛毛虫使劲抱着树枝,到了破茧成蝶的季节。

  彼安卡是这里最大的女孩,安静、懂事、优雅,她代表了这个学校所有的优良传统。难怪依莉斯都非常喜欢和依赖她。她要进行一次登台演出,然后结束这里的生活。不到开演,幕布是不能拉开的,她们要做的就是一直微笑和起舞。她们戴上翅膀,准备一次飞翔。她们会初尝登台的恐惧和失败带来的压力,当然还有赞美带来的荣誉和虚荣。

  演出后,彼安卡偷偷溜下了舞台,终于知道了地下道尽头的木门后面是什么。有时候,苦苦寻找,却发现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人物。彼安卡拿着收集来的那些属于外面世界的东西,体会着逐渐成熟后的萌动和新奇。不过,她的心里也很复杂,她想走出这里,又害怕改变,当走的时刻到来,她又心生无限眷恋。在理查•库克的音乐“Returnto Misty Mountain”中,彼安卡拉着依莉斯的手,最后一次走向了森林的深处。

  两个女老师带着这些毕业的孩子,乘上了离去的地下列车。她们不会看到如何离开的风景,就像她们来的时候一无所知。彼安卡问老师:“我们会遇到什么?”老师只是回答:“你很快会忘记我们的。”学校里又送来一个新的棺材,提醒了时间的流逝。彼安卡被送到了一个明亮宽大的地方,不再有密林蔽日,阳光可以从各个角度照进建筑。天空第一次毫无遮拦地摆在了眼前。彼安卡脱掉鞋子,卷起衣裙,跳进了水池,来自森林深处的单纯让她还不懂得羞涩。她走进喷泉的中央,一个男孩子从另外一边向她靠近。

  彼安卡的童年正在向远方退去。

  画面又沉入了水底。这是一个结束,还是一个开始?

  导演喜欢借助于水的魔力。水在这部影片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变化多端,以各种形式出现在女孩子们的生活中。它存在于溪水中,雨滴里,露水上,还凝结成了雪花,最后以喷泉的样子结束了旅程。它包含了女孩们的快乐、满足、好奇、死亡、新生。它是令人惬意的清泉,也是令人压抑的洪流,它代表着时间的脚步,匆匆不回头。远远看去每一刻流动的水并无不同,其实下一刻的水流已经同上一刻的水流包含着不同的水滴。就像那些梳着不同颜色发辫的女孩,不变的只是一根根发带。

  在这个乌托邦式的女校中,最大的女孩11岁,最小的6岁。还有另外一些成年女性的出现。她们有两个女老师,一个是自然老师,一个是舞蹈老师艾勒瓦小姐。前者说话温柔,腿有些跛,后者美丽却很严厉。她们为何出现在这里?她们是谁?是以前这里的学生吗?电影没有给出明确的解释。她们是女人失败的榜样,虽然美丽却很不开心。在她们内心中还有一部分没有长大,就和这些孩子一样。艾勒瓦老师曾经告诉依莉斯,顺从是得到快乐的唯一办法。可是她却无法从顺从中得到快乐。她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在劳拉溺水之后,躲在角落里哭泣。女孩们的时间随着发带颜色的变化,在不断前进,她们的时间却停滞在了这里。

  瓦莱里曾经写过:“电影可以极为出色地满足人类看到自己如何生活的目的和需要。”虽然“纯真”绝不算是一部现实题材的影片,它神秘,充满着太多未解的谜团,但是女孩们,曾经是女孩的女人们,甚至男人们,都能从中或多或少的看到自己的生活,就像从镜中看到自己的走路的样子,从窗前俯视自己从街道中穿行。看到自己躺在棺材中,喃喃自语地说,“再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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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Innocence(2004)

又名:纯真传说

上映日期:2004-09-10片长:122分钟

主演:玛丽昂·歌迪亚 伊莲娜·德·芙吉霍尔 Bérangère H 

导演:露西尔·哈兹哈利洛维奇 编剧:Lucile Hadzihalilov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