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4-17

钢琴课:秘密快感和意志重建

莫利哈斯科的《从敬畏到强奸》写作于女性主义的荼蘼之势逐渐消褪的20世纪末。作为对于“女性主义批评”展开的批评,这个理论文本散发出的哲学气质与第一、第二代女权运动的干天豪气颇有些迥异。莫利哈斯科写道:“女性主义者因此剥夺了妇女在性的暗面享受的秘密快感,那些美妙的(政治上不正确的)主控和屈从幻想;允许我们表达这些幻想,正是性解放的作用。”女性导演简坎皮恩的作品《钢琴别恋》与莫利哈斯科提出的“秘密快感”在电影叙事内核上暗合。从简坎皮恩给出的故事结局来看,电影继承了早期女性主义反抗和率性的自我意识觉醒,并在此基础上托出一曲更深情的变奏:女性意志的重建。

秘密快感

在以男性为中心的观看体制下,哑女一向是被视为性感的被看得到呈现的。如果站在女性导演的创作主体来看,本片对主角艾达的“失语”设置显然另有企图:我们从艾达身上流动的情感和遭遇中,无论读解出什么,都是无法被这个女性主体诉说而得到确认的。因此艾达流露的是秘密的,难以被言说,只可被揣度的模糊意指。
《从敬畏到强奸》中莫利哈斯科有这样一段表述:“……作为我们的解放,我们理解自己的关键,这一切正如我们更高级和值得赞美自我的定义同样重要。”对于艾达秘密快感的电影化表现,正是《钢琴别恋》一片漂浮于画面和故事能知之下的性别政治宣言。

倾诉和自我表达的饥渴
用千回百转的琴声来向这个世界倾诉,是哑女艾达“孤独的自我”这一身份的绝对信任。只有在钢琴前,海岸边,爱和激情独与她同在,此时女儿、生活遭遇、表达的欠缺这些实在的障碍并未横亘在她与世界之间,琴键打通了她和宇宙的隔膜。当故事逐渐进展,爱情朝她袭来之时,钢琴仍然是她最有力深情的沟通工具。她不能用言语完整抒发灵魂的波动,音符是她秘密的、无声的快感源泉。简坎皮恩为艾达这一角色的全面展开打开了一扇欲望之窗——一种来自触觉(手指的)和听觉的饥渴,并非“只是”,或“只将”由性器官主导的欲望主体。

性意志的确认和满足
艾达这一角色投射着导演简坎皮恩自身对于女性身份的全方位认同。与莫利哈斯科的说法相契合,这份从容的认同以“归还在性的暗面所享受的快感”为起点。影片中艾达对土著向导贝恩斯的情愫虽不能说完全“不知所起”,但分析之后的情节走向可知,她的爱情和性欲相较女权运动之前作为“色情的被看”的女性角色客体的行为而言,是非常主动和强烈的。我们在艾达身上感受到了清晰而明确的性意识——作为刚烈和柔情并存的女性性意志,它爆发出惊人的恢弘能量,驱使她违背和丈夫斯图尔特的婚姻关系,和贝恩斯幽会,甚至在情感最为焦灼的时期,将这隐秘的恋情用刻在琴键上的方式固定下来。一个带着幼小女儿的哑女,面对愿意娶她为妻的有钱男士斯图尔特,她处于毋庸置疑的弱势,然而由于导演简坎皮恩的女性视角对于性意志的捍卫,以及天然的对女性角色的同情和爱,艾达在情感和性上是被毫不犹豫的确认和满足的。但艾达在关于男人的秘密快感的寻求之路上并非一直担当着挑逗和主导的角色,这里牵涉到女性性意志的双重特征:作为被动和屈从的,和作为被动的主动。贝恩斯俯下身,用手指触摸艾达袜子破洞中裸露的皮肤时,艾达是被触摸的对象,但由于她的默许和“隐秘的性的暗面的享受”,她由被动和屈从游弋到主动的性感觉的争取。劳拉穆尔维认为“女性性成熟标志是被动性,其功能在于进一步激发男性力比多。”因此女性主体欲望的确认和达成:对秘密快感的捕捉,是主被动融合的。女性对自我性意志的控制和释放抵达至一个全新的自由空间。

被男性争夺的傲慢
在涉及斯图尔特、贝恩斯以及艾达的三角关系时,这里存在着第三重秘密快感。与上述的第二点类似,被争夺的快感表面上分析是被动的,作为屈从的表征。然而当我们深入镜头中呈现出的复杂的生活情境时,可以发现事实并不如表面那样言简意赅。圣诞夜斯图尔特携艾达前往观看圣诞剧目,斯图尔特坐在艾达的右侧,艾达要求贝恩斯坐在她左侧,当贝恩斯痛苦地离开时,艾达脸上流露出的得意神情出卖了她表面上的屈从地位。我们可以说,两位男性为争夺她而产生激烈的恼火情绪之时,也正是艾达作为被争夺对象享受秘密快感的时刻。艾达在这场争夺中感受到的男性的醋意,甚至比以往她在独处的荒凉中所体味的自我意识更能确认她的女性身份,这是被相对化的、更强烈的女性意识,而非作为完整个体的个人自觉。

意志重建

单纯地对女性性身份进行描摹并不是简坎皮恩唯一的“电影内心”。我们可以从主角的命运走向、她所做的选择以及传统男权体制对她的压抑上窥探到女性导演对女性主义新的思考和建筑。简坎皮恩在这里用电影作品呐喊出对女性意志的重建和对爱的信心。
从被争夺中脱身
经过对女性主体身份的确认和欲望满足之后,我们面对的问题仍未被妥善地解决,那就是女性作为这样特殊的秘密快感的承载者,是否仅仅只可能作为“这样”的、依附于她对男性的感觉以及男性对她的感觉而生存的附属存在?“她”可以到达真正的自由和爱吗?《钢琴别恋》借艾达的爱情经历肯定了这种可能。首先从被男性争夺的秘密屈从中脱身出来,逃离男人将其视为财产而被“占有”的宿命。艾达的逃脱是以做出强力选择的方式完成的。她在斯图尔特和贝恩斯当中做出了唯一不二的选择,让贝恩斯带走她,放弃斯图尔特式的传统婚姻——这种配偶关系不会给予她完整的爱和自我发展的余地。选择意味着纠缠和争夺的结束,稳定的情爱关系确立了艾达远离玩偶和性工具的女性角色之梦魇的决心。

表达意志,从恐惧中醒来
片中借斯图尔特之口,我们第一次聆听到艾达正面对观众传达的迷惘:“我害怕我的意志……让我走,让贝恩斯拯救我。”对于刚刚确认自己与生俱来的意志的艾达,这种空前壮大而勇敢的意志让她惊恐。电影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情节,即艾达被斯图尔特剁下手指,某种程度上是艾达的“完整性”被父权阶级不可逆转地毁坏的隐喻。即便是这样一具不再完整活泼的躯体,也阻挡不住奔向意志的原始冲动。我想这是弗洛伊德所说的“生本能”,它被爱所激发,所到之处山崩地裂,没有任何愚蠢的教条可以使它残疾、可以将其囚禁。正是这样的强烈的意志让艾达,让女性畏惧。简坎皮恩在电影中赋予了艾达超凡的毅力和决心,这是寄托了导演在内的女性主义创作者们理想的“醒来”,在自己的女性身份中醒来,在女性意志的热烈和勇敢中醒来,在父权体制所造成的伤害中醒来。

跟随意志,挣脱牵绊
在《钢琴别恋》的结尾处,艾达被钢琴牵绊沉入海底,然而她的“意志选择了生命”。她是在挣脱了自己寄生在钢琴上的那部分自我之后,彻底迎来光明的。简坎皮恩设置这样的情节即是书写另一个隐喻:割下那个沉溺在过去的陈旧的自我,跟随意志,它将带你来到爱和光明的面前。经历过严酷的男性世界的驯化,每一个女性主体都难以逃脱地自发或被动改造了自己的完整性。如果她仍然对爱和女性的意志有信心,仍然对更好的生活和自我建设有信心,那么她必须从彻底翻新对性意志、对身份、对欲望和自由的认识。然后,从那个被男性为中心的观看体制中毁坏的身体中,挣脱那些顽固的、必将围困心灵的有形无形的桎梏,生长出全新的温柔和深情,在与世界的沟通和对爱的渴求里抵达更深的风景。

钢琴课The Piano(1993)

又名:钢琴别恋(港) / 钢琴师和她的情人(台) / 奇情孽恋 / Piano

上映日期:1993-05-17(戛纳电影节) / 1993-05-19(法国) / 1993-08-05(澳大利亚)片长:121分钟

主演:霍利·亨特 哈威·凯特尔 山姆·尼尔 安娜·帕奎因 克利夫· 

导演:简·坎皮恩 编剧:简·坎皮恩 Jane Camp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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