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03-03

丑恶:角色和动机



托马斯·阿奎那论证上帝的存在时曾援用过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万物都是运动的,每一物体的运动必然要有一个推动者,由此类推,最终定然有一个静止的第一推动者,这是世间一切运动的起源和动机,也就是“神”。这个论证可以类比到几乎所有侦探或者犯罪小说中,故事中的罪犯角色就是万事之源,是“第一推动者”,而侦探或者警察绞尽脑汁,从最明显的因果关系开始一步步往回推,直到找到第一推动者,让故事完整。

而《丑恶》似乎是个反例:所谓第一推动者推了一下之后,还未曾现形就消失了,其他人物却一个接一个地充当推动者的角色,一件件旧事俨然都成了事件表面而下的汹涌暗涛,最初的推动者却越发不可见。让一宗原本简单的绑架案变成牵涉到种种旧仇新罪的复杂事件,让每个牵涉其中的人物都显露出丑恶的一面,观众更是几乎忘了原来的案件是什么。

原先的案情一句话就可以概况:演员Rahul Varshney (又名Kapoor)与前妻Shalini的女儿Kali被人贩子绑架,虽然人贩子很快就露出了马脚,但是在绑匪身份曝光之前就意外身亡。真凶已死,理论上不会再出现推动案情继续发展的事件,此时却出现了主动取代推动者角色的人物:Rahul的朋友Chaitanya,这是第一个代替消失的绑匪勒索的角色。随后其他人物纷纷插手添乱:Rahul和Shalini当警长的新丈夫为了当年的种种私怨纠缠不清,Rahul家暴妻子的旧事更是被当做这位落魄演员离婚、失去监护权和绑架自己女儿的最初动机,两人间的相互怀疑原是由于情敌之争;Shalini的弟弟也假借绑匪给姐姐打电话索要赎金;Shalini本人则在500万赎金的基础上向富豪父亲多要了150万以饱私囊,她的朋友Rakhee趁机贪掉了这150万;就连电影开头义正词严地拒绝与走私贩同流合污的警长Shoumik Bose(也就是Shalini的新丈夫,Rahul大学时代的情敌)也露出了心如铁石的一面:他娶Shalini到底是为了爱,还是仅仅为了报复Rahul?是他对妻子的冷漠,让电影第一个镜头里迟迟下不去开枪的手的Shalini最终扣动了扳机……旁观者看着这些人物争先恐后地推波助澜,让自己双手染上罪恶的黑色,怀疑“第一推动者”是傲慢愚蠢的前夫,是不忠的朋友,是虚荣的妻子,是贪婪的情人,是趁虚而入的弟弟,是冷漠的新丈夫,当然也可能是最开始就死了的那位。旁观者和这些人一起忘记被绑架了很久的小女孩。于是我们看到,故事在绑匪这个关键角色缺失的情况下走到了最后,而且是受害者惨遭撕票的黑暗结局。

如此众多的矛盾集中在这几个人物身上,假使Kali没被绑架,他们中也许早晚有人会犯下同样的罪行。而在电影里,无论哪个人物最终冒充绑匪打了电话,原先的犯罪故事的结局都是一样的:Shalini的父亲损失金钱,Kali会因无人过问而饿死。整部电影的叙事结构仿佛一个有多条不同路线的迷宫,有着确定的入口和出口,抑或一架复杂精致的机器,一旦运作起来,无论触动其中哪个零件,最后一个闸门都会被推动。这样的故事让人怀疑,所谓犯罪故事中的“第一推动者”,到底是不是只有角色上的意义,换谁来推一把都是一样的?

或许可以把犯罪故事当做叙事文本来解释吧:文学学从不说故事是人物(Person)或者角色(Figur)构成的,叙事文本的最小组成单位是“动机”(Motiv),也就是一个一个细小的主题,比如某两人之间的爱和恨,再比如某一场战争等等。它是情节(Handlung)出现和存在的缘由。关于《丑恶》这部电影,如果我们为每一个主要角色的行为寻找动机,能找到太多:情敌间的仇恨和嫉妒,梦想破碎后的颓唐,贪婪……而如果为这些动机寻找共同点,那只能是每个人身上的自私。故事的开头和结局都是因为自私,中间的每一重谎言、每一次背叛也是因为自私。故事讲到最后,真犯的生死不如其他角色的尔虞我诈重要,人物的过往和未来也可以用那唯一的动机取代:最初就是一只自私的手推动了整个事件,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在我看来,这部电影的意义在于,它首先还不是一个有关追查罪犯的情节式犯罪片,而是将情节一层层地剥离掉,最终找到的不是“第一推动者”这个特定角色,而是最深处的动机,让人嗅到风波迭起的情节下面,那一潭死水般的人性黑暗——而既然角色和情节一起,在这潭死水中失去了个性,观众也就应该叩问一下自己,同样的情况下,自己是否也会隐在那深潭中,趁乱伸出一只自私的手。

丑恶Ugly(2013)

又名:丑 / 责难游戏

上映日期:2013-05-17(戛纳电影节) / 2014-12-26(印度)片长:128分钟

主演:阿莉雅·布哈特 苏莉温.查瓦拉 洛尼特·罗伊 Rahul B 

导演:阿努拉格·卡施亚普 编剧:阿努拉格·卡施亚普 Anurag Kashy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