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中,叶先生心狠手辣,思维缜密,在虎狼环伺中不能有些许的疏忽和纰漏,只除了,他在暗巷中暴打日本兵,有些观众会认为这是导演布局不够周密之处,但是我们其实可以稍稍思考一下,有时候,缺陷即线索,引你思考之处,背后或许站着答案。
在暗巷暴打日本兵之前,叶先生去见了方小姐,劝她“最近风声紧,不能再做了”。然后在方小姐那里,得到了拒绝和挫败。
这一段方小姐的爱恨交织和叶先生的破碎颓败都演得特别好。本片中叶先生的身世是模糊处理的,在模糊的背景中,有一个显现的线索是他的未婚妻——一位致力于暗杀汉奸和日本人的爱国青年——也是叶先生从37年以前照进来的光线和希望。但是他的光线移开了。
方小姐对叶先生是恨的,并且很知道如何刺伤他,她刺向坏人的刀子不利,刺向一个爱她的年轻男人,还是得心应手的。她知道他爱她,知道他总是最大程度的在保护她,而“我们是有婚约的”,也明明白白传递出,他还在想着他们的未来。于是她斩断这种未来,告诉他“我将会有新的爱人”,把自己的未来蓝图明明白白的说给他,告诉他这未来里,没有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里没有希望也没有喜悦,有的只是对于叶先生的观察和恨意。看叶先生面色苍白羞愤交加。她因为她仍保有伤害他的能力而快意,也因为自己伤害一个“汉奸”而快意。
叶先生在爱人面前,无法彻底抽离“镜中的我”和“真实的我”,方小姐视线时而在镜中打量他,时而直接打量他,而他跟随着方小姐的视线打量自己,他的情绪被控制、被刺激、被伤害。起初,他只是觉得羞辱和愤懑,他面色苍白,几近无言,他在方小姐目光的鞭挞下挣扎“我们是有婚约的”,却仿佛递出去一把刀子,方小姐残酷的告诉他“我会有新的爱人”。这一刻他们同在炼狱中,怀抱着一点自己的希望和大众的希望活下去,他们的灵魂和肉体都在浴血,斗争下去,忍耐下去,一个和平光明的未来是他们动力和念想。但是方小姐斩断叶先生对未来的期望,对于一个年轻的男人,无论他多么的坚韧多么智慧,来自爱人的“你快些去死了吧”还是具有绝对打击的。
所以此刻叶先生是自嘲自弃的,方小姐离开,他跟随两步,又原地转回来,面上带着自嘲的笑,他的委屈和绝望无处安置。一直以来,他浸在仇恨里,把自己淬炼成一尊杀神,沾染过那么多人的血,背负那么多的骂名和恐惧,在这样的境遇里,每晚去保护他的爱人,是他对未来的一种瞭望,也是他的救命良药,现在良药走掉了,未来对他关上门,他的仇恨已经无力伪装,只想发泄给制造仇恨的人,这便是他在暗巷中暴打日本兵的前因。
暗巷中的打戏,更像是一场不留余地的发泄和一次微型自杀。这一场动作大开大合,拳拳狠厉,并且有一种毫不畏疼的凶悍,他被枪托猛击后背,只是停顿一下,转过身来是对出手的人更猛烈的攻击,仿佛他的痛感和他的感情一起留在了刚刚的盥洗室中,这一刻他没在乎过是否暴露也没在乎过自己是否还会活着,只是一个强有力的人被压抑良久的一场爆发。但是这一段非常的短暂,当他放倒最后一个日本兵,回到自己的公寓中,擦拭血迹,直视镜中的自己,那个缜密的隐忍的他渐渐回笼,他又成了那个镜中的他。
叶先生去找方小姐和离开,分别是两个俯视视角,结合暗巷的画面布局,仿佛有一双悲悯的眼睛看他在命运之路里来去,看他带着一点希望试图保护他的爱人,看他受挫失控。 他为了他和无数人的希望献祭了自己,可是他的希望死在途中,这一段他经历了一场破碎,当他得知方小姐的死讯,是更严重的一场。
我之前说过,《无名》不是一个人的爽文,而是一个时代的史诗。因为对于叶先生,一个年轻有为的人,为了更高的理想和更多人的生机,把自己献祭给魔鬼,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点一点的失掉自己,所以无论45年之后的他还是不是最初的他,作为一个完整的影视作品,少年和恶魔的搏斗中,必须以恶魔的死作为终点,才能剧情内给所有无辜大众一个交代,剧情外给所有代入情感的观众一个交代,我们可以不追求爽文,但是恶魔必须得死。
最后说一点,《无名》是一部很高级的作品,他的最高级之处在于,叶先生手刃渡部,背景音乐是悲壮的而不是欢快的,一个交付过多的人给这一切画上终点的时候,他杀死的,不仅仅是恶魔。这一刻他释放出来镜中的自己,但是有更多的东西,已经永远的留在那里。而影片结尾在香港,配乐是欢快的,但是叶先生是抽离的,他的爱人和更多的东西没有随他一起抵达胜利,屠龙者可以给一个民族一个圆满的结局,但是无法给他自己。这是主人公的遗憾,也是一部影片的成功。每一次我们忍不住揣度剧情,体会这些遗憾和破碎,都是对影片和主演的一次重复赞美和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