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11-19

银翼杀手2049:在世讣告：丹尼尔·维伦纽瓦

昏暗的房间，装饰古朴高贵，当中一张长桌，桌上摆着极度奢华的饕餮大餐，桌边围坐着一群衣衫考究的贵宾，有将军、神职、政客和贵妇，他们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般吞噬着桌上的美食。房间四角站着淡定的侍者，络绎不绝地端上各种食物，满是血淋淋的肉食。贵宾们旁若无人地进食，宛如饿鬼。突然地板断裂，客人连同长桌一同跌落到下一层，侍者处变不惊，训练有素地举着台灯、拿着毛巾走下楼梯，在下一层为贵宾清扫灰尘，继续端上美食。如此反复，长桌一层一层地向下跌落。
以上情节来自导演丹尼尔·维伦纽瓦2008年导演的短片《下一层》。该片入选第61届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并荣获CANAL +电视台奖。当维伦纽瓦导演的《银翼杀手2049》在全世界上映，获得影评界一致好评时，有的影迷挖出了这部言近旨远的短片，重新发现了导演平衡商业和深度的能力。
《下一层》以「饕餮」和「跌落」为主要意象，可解读为统治阶层的贪婪成性，亦可看作人类腐化堕落的象征。只知无尽饕餮的贵宾，就是陷入消费主义陷阱的人类，坐视生存环境不断恶化，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这种充满寓意但不失通俗的比喻，调动观众大脑，创造了别样的观影乐趣。
当代好莱坞热衷于制造视觉奇观，用火星探险、拯救地球来刺激观众的肾上腺素。在漫威影片中，大反派甚至把一座城市连根拔起，升到万米高空，特效、细节十足逼真，牢牢吸住观众的眼球，让他们乖乖掏钱。但视觉奇观的刺激虽然有效但是短暂，而唤起观众思考的电影却能激发长久的兴趣，甚至兴起一种类型、掀起一种迷影亚文化。
《银翼杀手》就是一部这样的电影。它由雷德利·斯科特导演，被尊为「赛博朋克」的开山之作，引一时之潮流，被无数后来者模仿。1982年该片上映时，票房未达预期，尽管它的制作班底集结了当时好莱坞的顶尖精英。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凭《异形》一片票房和口碑双收，主演哈里森·福特正是当红，拥有《星球大战》和《印第安纳·琼斯》两大经典角色，女主演肖恩·杨是典型的八十年代美人，电影原著《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源自科幻大师菲利普·K·迪克的杰作。但即便班底强势如此，首映票房却只有615万美元。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导演剪辑版的推出，让《银翼杀手》收获越来越高的评价，甚至被烂番茄网站评为「一部视觉上非凡的、极具有人性的科幻杰作」。
作为续集，《银翼杀手2049》的立项可谓一波三折。雷德利·斯科特本人、克里斯托弗·诺兰都曾被列入导演候选之一，最终斯科特本人宣布不会执导，仅会担任制片人和人设策划。为了制作这部续集，制片方编写了详细的故事年表，建立了专门的网站供粉丝考据，还拍摄了三个番外短片以交代两部正片之间的故事。斯科特热爱番外篇，他制作《普罗米修斯》、《异形：契约》系列也拍了好几部番外短片。
丹尼尔·维伦纽瓦出身于加拿大魁北克省，属于好莱坞体系的外来者。尽管他曾三次获得加拿大吉尼奖最佳导演，但进军好莱坞之前，他的名声只限于加拿大国内。在被雷德利·斯科特挑中执导《银翼杀手2049》前，因为擅长平衡商业与艺术、阐述深刻理念和讲故事，维伦纽瓦开始在好莱坞声名鹊起，《边境杀手》进入戛纳主竞赛单元、《降临》拿到威尼斯金狮奖提名，两片还各自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提名。
某种意义上说，《边境杀手》颠覆了传统的反恐片类型。艾米莉·勃朗特是位传统的主角，一位边防警察，因为一起毒品案件被招募为联邦探员，本尼西奥·德·托罗饰演一位神秘的特工，作为顾问加入行动组。随着情节缓慢推进，艾米莉·勃朗特发现犯罪世界的真相远超她的想象，德·托罗屡屡不按常理出牌，刺激她脆弱的神经。传统上勃朗特的角色寄托了观众的视点，观众会随着她进入故事，最终获得成长和蜕变，然而维伦纽瓦没有遵循这种套路，而是用更加残酷的真相告诉观众：反毒是真枪实弹的战争。世道艰险，正邪难辨，维伦纽瓦的「反套路」让许多影迷连呼过瘾。
《降临》改编自姜峯南的科幻小说《你一生的故事》，后者被派拉蒙以两千万美元高价买下版权，交由维伦纽瓦手中。维伦纽瓦不负众望，将一篇充满艰涩物理知识的科幻小说改编成一部时空悬念电影，叙事干净清晰，理论深入浅出且视觉化，结尾抛出的环形结构和时间概念，激发无数影迷网上讨论。影片提炼「爱和沟通」的主题，让许多对理论不感冒的观众有了观看的理由。
回顾维伦纽瓦的导演生涯，履历上几乎没有烂片，故而无人质疑他接手《银翼杀手2049》。此片难以改编也是有目共睹。雷德利·斯科特着迷于「造物主和被创造者」这一主题，无论是《异形》/《普罗米修斯》系列，还是《法老与众神》，他不厌其烦地让造物主直接和被造物者对话。《银翼杀手》也不例外。复制人罗伊和泰瑞有过一局象棋对弈，面对面进行一段有关生死的对话，罗伊得知自己生命即将结束、无法挽回的时刻，他饱含愤怒、绝望和悲伤亲手扼死了制造他的「父亲」泰瑞。
珠玉在前，并有斯科特主导的世界观和剧本，《银翼杀手2049》留给维伦纽瓦的余地不大。它亦延续了「造物者」的主题，并向前一步探讨「复制人是否拥有灵魂」的命题。最大的创新，当属他联合摄影迪金斯，打造雾霾废土版的世界末日，和前作一直下雨的破败都市一脉相承，又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美学。
《2049》之后，丹尼尔·维伦纽瓦正式登基好莱坞炙手可热导演宝座，新片约纷至沓来，目前已启动的项目包括和杰克·吉伦哈尔合作的第三部好莱坞电影《之子》和传奇影业的大作《沙丘》，后者故事结构庞大，情节纷杂，素材众多，供他大展拳脚。当下摆在维伦纽瓦的问题，不是如何站上好莱坞的顶端，而是从卓越走向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