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艺术是信仰的降调，孤勇已逝的年纪攒一包麻锦杂合的细软对抗生命之空虚，偶尔惊起一丝丝隐秘的抽痛，阅历也足可应付顽石璞玉的自疑。腔调则是艺术的托辞，严重溢价的仪式感满镀blingbling的金句，便以为绾得尽红尘秀色搨得足人间便宜。嘛，腔调这个东西某种程度来讲是得用装的，《装腔启示录》如此，《爱情神话》亦如此，不过后者用了重重滤膜，将其中肥硕大粒的油脂起干净后，剩一汪清清楚明明白的靓汤，自然甘香醇冽。

第一层滤膜是装腔作势全民化，附庸风雅群像化：当一座城市里杂货铺叫“红拂”，酒馆儿名“夜奔”，白领女娇客为先锋话剧神魂颠倒，退休男老师踏撒娇诗派黄粱旧梦，就连巷子口修鞋小皮匠自诩“巴黎世家”，茶缸盛咖啡饭盒舀蛋糕，都不影响他对Jimmy Choo和阿姆斯特朗信手拈来、对情感问题和性格分析侃侃而谈时候，矫情就从个例上调为具有群众基础的地域气质（可能还带一点点特定历史的都市奇观色彩），变得极为可信。

第二层滤膜是尽量将仪式感精神化，排面生活化，以此破除“上只角”纸醉金迷的物欲与享受人生的情调之间的强直联系。前者讲顶好也不过《穿普拉达的恶魔》，随随便便一塌可就成《小时代》了，故此看到本片摒弃奢侈品符号的无聊堆叠，另辟蹊径自后发力时，是很欣喜的。且看主角登场，惬洽的鸭似的在弄里小巷的春水里穿行，邻里交换的通关密码尽是烟熏火燎的灶间气：哦哟陈皮煲猪骨，陈皮上面的白色要刮掉，出锅记得放香草提提味；侬是烧小菜嘛，烧红烧肉不要放水，要放啤酒，烧出来色香味好嗲；易拉罐最后一点拿来浇花奥，叶子碧碧绿，灵得不得了——这行走在民族DNA上的话术简直自带深入灵魂的痒，返照观者，岂能不多多地生出把酒持螯的蓬勃，而少醉生梦死的空洞贫瘠呢？

第三层滤膜是精妙但不失温柔的自嘲，尤其校准文艺中年永远澎湃偶尔干涸的潮骚。李小姐看得珠泪涟涟的话剧，洋洋大呼无聊；老白被恭维艺术造诣深厚只敢自承杂家，被调侃会写诗则忙以“我只是一句话分三行”打岔；乱入画展的陌生男子鄙夷老白作品“二十年前就过时了”，并自陈履历北电毕业，在美院做先生时，即遭老乌痛斥：“就是你们这帮人，专门误人子弟，中国年轻人的审美，就是被你们这帮人搞坏了”更是喷饭，这熟悉到起耳茧的判词，一环环竟相互套了脚了，不知道从哪边笑起才好~更不必提终幕观影，这群人对牢艺术电影磨皮擦痒的各式苦相，都将俗不可耐中污糟的部分以温情剥离开来，使得人物在剩下那部分打滚时，雅不上孤霄，俗不落恶鄙，嘴硬反见心软，狡辩亦觉可爱。

至于主题嘛，我嚼着比起点而未深甚至有跑偏的女性主义，倒不如说探讨现代社会理应更开放包容的多元关系这个老题更为贴近。毕竟，李小姐、格洛瑞亚做上帝/野猫，老白变私房菜/大锅饭，仿佛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权力和凝体的反转，其实不过是简单的性转罢了。毕竟我所希望的，不是谁做猎手谁做猎物的世界，而是可以自由心动，勇敢付出而不惧真心或真实有不当损毁的世界。而后者作品还是给出了比较让人信服的答案的，正如画展命名：白辛苦不辛苦。当短暂的刀光剑影之后，三位出色的女性都选择（至少是一度）退出老白的感情世界，主角似乎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但感情不是这样计算，亲密关系也不是这样计算，付出和构建本身，都是感情和关系交关紧要的组成。而老白这个人物最让我欢喜的还是这样一句台词：“我虽然不能理解，但我会慢慢去消化。”这样一个人最后拿起儿子的手霜是理顺成章的，也不枉三位女士动心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