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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内斯一个人唱着歌:“不是汽车才跑得快……”那些日子已经过去,那些城市已经变样,那些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我,他说,这是被标注了“已经”的生活,注定会变老,注定会失去,命运就是这样捉弄我们。这是阿方索、埃莱娜都会唱的歌,但是他们却只是听着,他们沉默是不想面对变老而死去的过去?当厄内斯一个人唱起的时候,仿佛他是唯一活在现实里的清醒者,歌声不是抒情,而是警醒现在,不是回忆,而是揭露真相:“他根本没有去过阿尔及利亚,他在战争期间是间谍,他娶了我妹妹西蒙娜,他破产了,让妻子一个人收拾残局,他和你在一起,只不过是杜撰了阿尔及利亚的生活……”
厄内斯,一个不速之客,当他从巴黎来到布劳涅,只是为了找到阿方索,只是想让他回去,因为西蒙娜病了,而当他终于在埃莱娜的公寓里找到正在一起吃饭的阿方索,当他用歌声揭露了那一段历史,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看清“已经”的生活,更好地面对现在的现实。一个闯入者,也是以历史见证者的身份成闯入了现在,而当一切都大白于天下,回不到过去,或者意味着可以面对未来——一种必然的抉择开始了:阿方索终于提着行李告别了埃莱娜,一起来的弗朗索瓦终于离开了情人阿方索;在阿尔及利亚战场上呆了15年的贝尔纳终于说:“我要走了,不会回来了。”
离开,是他们的共同选择,但是在这个选择面前,每个人似乎都在“已经”的故事里走不出来,阿方索在跟着厄内斯去火车站的时候,趁着买烟的机会偷偷溜走了,他是想继续留在布劳涅寻找残存的记忆与爱情?贝尔纳找到了罗贝尔,叩响了藏在衣服下面的枪,把这个曾经的战友杀死,在那间充满烟雾的工作室里,埃莱娜对他说:“我们必须告诉莫里埃尔。”和埃莱娜告别之后的贝尔纳扔掉了那些记录阿尔及利亚战争的胶卷;而只留下一个人的埃莱娜匆匆赶到了火车站,那里没有阿方索,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对她说的一句话是:“去巴黎的火车不在这里停靠了,一切全变了……”
离开,似乎并不是要回到他们原先的生活轨道而面向未来,做出那一种选择只不过是对于厄内斯歌曲的回应,生活依旧在“已经”的轨道上,是他们走不出来?还是根本不想离开?时间仿佛悬置在那里,而最后一个镜头,是从巴黎到来布劳涅的西蒙娜,她打开了埃莱娜公寓的所有门,一遍一遍叫着“阿方索”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没有踪影,空空的房间,沉默的世界,就像现实本身一样,既掏空了残存的记忆,也湮没了模糊的现在,就像最后歌声里所唱:“我们失去了彼此,扰乱了自己的生活……”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布劳涅到底有过怎样的记忆?当那列火车从巴黎来到布劳涅的时候,一切似乎还没有成为“已经”的过去,只是在孤寂的黑夜,即使埃莱娜在车站找到了久未见面的阿方索,他们也保持着足够的距离——镜头里是一个人的阿方索,是一个人的埃莱娜,也是一个人的弗朗索瓦,但是那一刻,他们从车站去往公寓的时候,是在一起的。镜头故意制造的隔阂,其实是将他们的生活隔绝了。是因为一封信,阿方索才从巴黎赶到了布劳涅,“你不是曾经说过,只要需要我时,告诉我,我会抛下一切来找你。”埃莱娜没有忘记阿方索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所以她让他来了,所以他又走进了她的生活。
他们曾经是恋人,在1936年的布劳涅差点就成为了夫妻,但是埃莱娜的那个生日,当阿方索寻找她的时候,她为什么躲了起来?“我躲起来是因为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需要我?”但是在弗莱斯顿旅馆,阿方索约她,想问她是不是愿意嫁给自己,为什么她有没有出现?埃莱娜没有回答,也许答案和前一个一样;而埃莱娜想要他的时候,为什么阿方索又逃跑了?阿方索说没有逃跑,他们甚至开始争吵。总是错过,错过便成为了错失:后来他在解放后爱上了一个女孩,“她在战争期间有过可怕的经历,她被人抛弃了——这是我的初恋。”而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失去妻子的男人,她成了贝尔纳的继母。
错失也是“已经”的生活,当那一页被翻过去的时候,他们站在现在,在彼此的对面,说出了各自的经历,做出了不同的解释,但是这一切真的还有意义吗?埃莱娜为阿方索铺被子的时候说:“我爱你。”她告诉借钱给自己的克劳迪说:“我爱他。”她对前来租房买家具的人说:“我丈夫睡着了。”而阿方索握住埃莱娜的手,对她说:“我们太傻了,竟然没有见面。”而即使在再次见面的现在,两个人却还在继续着错失的故事。
阿方索曾经爱着埃莱娜,曾经想要和她结婚,但是战争改变了这一切,而当再次踏上布劳涅的土地,对于他来说,是完全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他更多是在回忆过去,回忆爱情,而回忆里总是掺杂着这种无法更改的错失。像是活在过去,但是当一切成梦,阿方索内心的爱似乎也已经消失了,他爱上了那个有过可怕经历的女孩,他娶了厄内斯的妹妹西蒙娜——埃莱娜早已经成为了过去时,即使他因为收到埃莱娜的信而来到布劳涅,也只是故地重游,而且,他身边带着的弗朗索瓦并不是他告诉埃莱娜时说的“侄女”,而是情人,弗朗索瓦在和贝尔纳出去的时候,告诉他:“他不是我舅舅,一年前刚认识,那时他对我笑我也对他笑,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那时候我很压抑,是他让我开始了呼吸。”
所以即使见到了埃莱娜,即使回忆了曾经的错失,即使在布劳涅找到了曾经的感觉,那些咖啡馆,那间旅馆,那群认识的人,以及那个喜欢的水晶杯,都像是过去的重现,也再回不到过去,就像他曾经问过埃莱娜:“我们失散了又重逢,我们在回忆中,即使找到了你又有何用?”而埃莱娜呢?一封思念的信似乎证明自己对阿方索还有残存的爱,但是当这个已经苍老的恋人再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也像是熟悉的陌生人,她为阿方索准备食物,为他们整理房间,带他去寻找过去的记忆,但是他们依然隔着无法弥合的距离,他们不再像是恋人,而更像是一对好友。而更多的时候,只是阿方索一个人进咖啡店,一个人在街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开灯关灯,“你好像忘了我在这里。”他对埃莱娜说——因为埃莱娜和罗兰在一起,因为埃莱娜要去赌场。
的确,那时的战争改变了一切,对于他们来说,记忆已经被战争弄得支离破碎,而布劳涅,这个“殉难者之镇”,在战争期间死去了好多人,阿方索和埃莱娜只不过是幸存者而已,但是战争对于幸存者来说,更加残酷的是他们只能活在惨痛的记忆之中。而当战争结束,记忆已经不能修复,甚至当用支离破碎的战争支撑起现在时,现实也变得支离破碎:抛下病中的妻子西蒙娜而来到布劳涅,带着情人去见恋人,这是何等的错乱?
这一切都是战争造成的无方向生活,而在阿方索和埃莱娜之外,更有另一条线索,里面不仅是错失和破碎,更有残忍的死亡和畸形的爱恋。阿方索在翻阅房间的抽屉,看到日记本里写道:“他们有自己的革命理想,我们有什么,回到巴黎能干什么?莫里埃尔之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生活了。”这是贝尔纳的日记,这个曾在阿尔及利亚战场上呆过15年的年轻人,因为内心里无法抹去的伤痛,再也无法回到现在,无法面对现实。他的工作室里那盘胶卷里记录着内心隐秘的那段故事,那个阿尔及利亚女子被法国士兵抓住,他们把她拖到仓库,用手电筒照她,撕掉她的衣服,将她从凳子上摔下,让她的胳膊扭曲,“她叫莫里埃尔,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名,天亮之前必须让她开口。”贝尔纳目睹了法国士兵对她施暴的全过程,但是,被罩上阴影的是:“我也是参与者。”
贝纳尔自己就是施暴者,也就是说,他是让莫里埃尔痛苦的敌人,但是贝纳尔却看见她朝自己看了一眼,那目光中不仅仅是哀求,“她盯着我,为什么是我?”对于贝尔纳来说,那一道目光改变了自己的定位,参与了施暴的过程,也是释放了目光,当他用影像记录这一切,更是一个旁观者,但是莫里埃尔却盯着他看,贝尔纳忽然有了莫名的心动,“她像被切开的土豆,第二天,罗贝尔将她解决了。”莫里埃尔死了,对于贝尔纳来说,不只是一个阿尔及利亚人的死亡,而是内心那种隐秘的感觉被埋葬了。
正是带着这样的阴影,当他结束战争回到布劳涅,他总是躲避别人的目光,他喜欢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看着那些被拍摄下来的胶卷,他喜欢独自骑着马去海边,他逃避一切,所以在和弗朗索瓦一起的夜晚,他终于撒谎说自己要去见和自己订婚的女孩;所以在弗朗索瓦不小心碰了他的收音机时,他会不由分说地打她耳光;所以当埃莱娜说到“莫里埃尔”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会变得狂躁不安。贝尔纳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也无法从破碎的回忆中走进现实,也无法再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1936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阿尔及利亚殖民战争,它们相差几十年,但是在两代人的生活里变成了“集体无意识”:失散重逢了又如何?回到了正常秩序又如何?战争制造了破碎的现实,而现实何尝不是另一场战争?阿方索和埃莱娜被战争拆散,他们失去了在一起的机会,错误似乎只能归结在战争身上,但是阿方索总是在贝尔纳面前说起自己的阿尔及利亚生活,开咖啡馆,听收音机,那仿佛都是美好的,而这无非是虚构,是对于战争的消费,而在现实里,阿方索本身又制造了错乱:为了掩盖弗朗索瓦兹是他的情妇,他让这位姑娘叫他叔父;为了逃避面临破产的餐馆债务,他假意讨好海伦,试图重温旧好,开始另一种生活。
这是不是一种罪?无非是战争的后遗症,无非是人性里面深藏着的恶,而对于贝尔纳来说,这种罪和恶是无法摆脱的梦魇,不管是自己参与的残暴行为,还是莫里埃尔那道目光,都让他无所遁逃,打死解决了莫里埃尔的罗贝尔,是一种赎罪,但是在扔掉了摄像机,在离开了布劳涅之后,真的可以忘掉这一切?“我们必须告诉莫里埃尔。”在贝尔纳要离开之前,埃莱娜这样说,告诉这个死去的女人什么?或者要告诉历史什么?
无法回到破碎的历史,不是意味着忘记,不是意味着逃避,而是需要把它们存储在那里,作为人类的记忆,作为全世界的记忆,就像最开始一幕,女租客对埃莱娜说的那样:“我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有许多抽屉的柜子。”许多抽屉,许多的记忆,许多的档案,许多的警示,所以在1963年,阿尔及利亚这场“肮脏的战争”刚刚结束五年,阿伦·雷乃冒天下之大不韪,用自己的电影来揭露那一段历史,揭露暴行,揭露战争,并以“莫里埃尔”这个牺牲者的名字命名这部电影——“已经”的生活会变老,会死去,但死去的不是一个人,不是畸形的爱,一种死需要唤醒我们面对现在的态度,面对真相的勇气。

莫里埃尔Muriel ou Le temps d'un retour(1963)

又名:穆里爱(港/台) / 穆里耶 / 慕里耶 / 莫里耶 / Muriel, or The Time of Return

上映日期:1963-10-09片长:115分钟

主演:德菲因·塞里格 让-皮埃尔·凯里安 Nita Klein 

导演:阿伦·雷乃 编剧:Jean Cayr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