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災記》註定只能在《鷹狼傳奇》《阿拉伯的勞倫斯》面前“東西”為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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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靖老師一直對於中國的西域題材情有獨鐘，心嚮往之，在親身涉足之前，就已在筆端寫下了一系列涉及到西域的小說，其中的《敦煌》早在1988年就被佐藤純彌搬上銀幕，雖然在情節氛圍，以及演員表演上，不失一種日式的古怪與隔膜，但對於敦煌本身的普及，自然是善莫大焉。

《敦煌》裏也有愛情的描寫，和很多武俠小說中的情節類似，發生在一個漢族有為男主角，和回紇公主之間，不過這段感情的篇幅很短，與其說是發乎情止乎禮，還不如說是在歷史文化，特別是文字面前，戛然而止。

而小說《狼災記》雖然本身的篇幅極短，但男女感情卻是重頭戲，2009年改編的電影也是如此，而整部電影的故事，也不妨看作是2000年《臥虎藏龍》中閃回的玉嬌龍與羅小虎於新疆初識戲份的一出加長版，但兩者的區別在於，後者是從強勢女主的視角回憶的，而且羅小虎看起來有一種原始的“紳士”作派，當玉嬌龍在沐浴時，他會離得越來越遠，並以歌聲來讓她知曉兩人相隔的距離……

《狼》中由小田切讓飾演的陸沈康顯然就沒有這麼文明，在小說中可以說是霸王硬上弓，在電影中就更是。這樣的處理，就男女關係本身而言，再加上男主角扮演者還是個日本演員，很容易讓觀眾產生一種類似《無極》《羅曼蒂克消亡史》式的抵觸情緒。

電影《狼災記》可能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幾乎把歷史背景都抽離出去，只保留在寥寥幾行字幕中……在小說中陸沈康是得知了蒙恬將軍被迫自殺消息後，心灰意懶，決定不再跟匈奴作戰，帶兵回中原，途經鐵勒族村落，那裏共百來戶人家，陸沈康徵用了其中的一半屋子來駐軍，從而遇上了據說喪夫不久的女主角。

而在電影中，鐵勒族（《敦煌》中的回紇應該也是其中一分支）被改成了卡雷，關於秦末的情節也悉數去掉，一開場便是漢初，而原作中張安良和陸沈康分屬兩支部隊，在電影中二人成了上下級關係，並在開頭部分增添了交換質子，以及飼養狼仔的“花絮”。

這樣的添加自然無可厚非，但渲染的只是兩個男角之間的關係，或者是感情，而與接下來的男女戲份，幾乎毫無瓜葛，更何況編導田壯壯向來在電影語言上惜墨如金，不管是情節或對白，皆是如此，這在早年的《獵場紮撒》《盜馬賊》等片中早已充分領教，而在《狼》中自然亦是一以貫之。

但跟早年的這些作品，區別在於，《獵》《盜》，甚至後來的《吳清源》都是在一種“異族”的文化，地域，以及語言的背景下展開的，而《狼災記》幾乎是相反的，雖然故事發生地是在西域，可不管是戰爭武戲，還是男女文戲，除了女主角之外，幾乎就沒有別的異族角色的正面亮相……其中也包括女主角姐姐據說被詛咒，馬上要被族人燒死時的一場戲，也是這樣“旁若無人”的處理，而男主角插手這件事，更是簡約到了極點，只是走上前去說了句“放了她”，便黑屏了，比走過場，走得還要更輕鬆。

也就是說，雖然這本質上是個邊疆故事，但實際上除了女主角扮演者的混血外貌，一點異域風情都不露。於是如果有人想按照1962年《阿拉伯的勞倫斯 Lawrence of Arabia》的標準來要求本片的話，顯然是極其不現實的。

那麼超現實的部分呢？也就是小說和電影中都有的那個奇怪的詛咒，異族女子如果和外族人發生關係，就會變成狼，而在小說中還有個時間限定，那就是做七夜夫妻後……而且還有個“附加條款”，那便是當公母二狼交合時，如果被人發現，那“犯狼交歡者，雖遠必誅”。

這個“附加條款”當然非常古怪，可能只有日本人才會樂此不疲，大張旗鼓的加以設定，畢竟對於一對公母狼來說，故意見到二者交歡的，除了當代專門研究狼群習性的專業人士之外，應該是絕無僅有的。當然還有一種特例，那就是如同電影裏的一幅奇異畫面，已經化為狼形的男女主角，旁若無人的在畫面前景處發生關係，給人的感覺，身處背景處的軍士，想不目睹這樣的人間奇觀，也難……

而這樣的詛咒設定，對於這個短篇，以及改編後的97分鐘電影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呢？……想來無非就是說戰爭，或者所謂層層壓制下來的王權，把將士和民女都給逼成了狼！而這幾乎和那種《白毛女》式的設計，甚至主題，應該也沒有太過本質的區別，最多是變異程度的不同而已。

另一方面，換作現實主義來說，《阿拉伯的勞倫斯》後半段男主角帶領軍隊復仇時，也在現實冤仇的壓力下，喊出了“一個不留”的殘忍命令，這應該也是一種“異化”，只是對於人物本身的塑造來說，沒有那麼單一，或者說極端。

那麼像這樣的題材，超現實真的就只能這麼“超”嗎？

應該不是……比如1985年的《鷹狼傳奇 Ladyhawke》。這片中也有一個詛咒，但更為具體，系統，也更有趣一些……當然也有可能被認為匠氣。那就是身為反派的主教出於私欲，針對一對熱戀男女所下的，令女主角白天為鷹，男主角晚上成狼。換句話說，女的在夜間，以及男的在白天，便又單獨恢復人形，近在眼前，二人卻無法真正相見，甚至包括晨昏轉換的那一刹那。這樣的詛咒，顯然比一年相見一天的牛郎織女還要淒慘，也更富於一種系統的機巧。

雖然這樣的詛咒真相，也是在影片後半段被揭示出來的，但前面的部分或多或少都帶有一種懸疑的氛圍，到後半段“豁然開朗”，而不像《狼災記》那樣詛咒被揭示的“前生今世”，似乎跟詛咒本身，以及男女之間真正的感情，都不太搭界。更何況《鷹狼傳奇》的後半段就是個千方百計解除詛咒的過程，而《狼》中似乎壓根就沒這樣的意圖與端倪，只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咒”綿綿無絕期……

最後，其實還是得一次次的回到“機巧”與“匠氣”的老問題上來，這可能也相當於鐘錶與日晷的區分，鐘錶很精准，會報時，還不受天氣影響；而日晷自然給人一種古樸，詩意，甚至滄桑之感，但這一來很原始，也不准確，而且還得依賴太陽，靠天“報時”……當然應該也有很多人會覺得，等天光天晴，待雲來雲去，更是一種人生的意境，與情趣。

但更多時候，並不是非此及彼，更不是必須選擇站隊，而且任何事情都在發展，都應該有創新的一面，其中肯定也包括電影在內……

李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