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11-22

鸟的歌唱:国王也要撒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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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三王看到了伯利恒上空的异星，预见到耶稣降临了，便启程前去朝拜。这是一个宗教神话。对于神话，我们往往只知其粗枝大叶，因为细节并不重要，神话的创造者只需要耶稣（圣子）、天象（上帝）、三王（朝拜并献上黄金、乳香和没药）就足够了。

这些大词，已满足了布道和传教的需求，神话的寓意，教士们可以发明更多的语言去阐释。当然，对于常人来说，一个故事/神话越是具体便越容易相信。于是鲁本斯和丢勒以具象的绘画，呈现了三王朝圣的场景：

[img=1:C]鲁本斯《三王来朝》[/img]

[img=2:C]丢勒《博士来拜》[/img]

无论圆滑的鲁本斯去复现可疑的盛大，还是严谨的丢勒去复现看似可信的日常，说到底，都是在对虚构进行一厢情愿地幻想（遵循公共游戏规则，再度虚构）。对神话进行转述时，习惯性的，人们总是敬畏上帝，乖乖地以丰沛的色彩向其献媚。谁愿意得罪小器的上帝呢？

阿尔伯特·塞拉（Albert Serra）就愿意。或者说，他才不管什么上帝的权威、宗教的神圣。他只关心，假如三王真的去了伯利恒，那么他们走了老远的路，难道不累吗？不无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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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描述他认为更可能的朝圣故事的电影《鸟的歌唱（三王来朝）》，就是在剥除神话外衣，看看其下个人体验更可信的真相。

电影几乎都由缓慢甚至无动于衷的长镜头构成，三位人王行走在雷同于千年之前、千年之后的山丘、沙漠、河谷与灌木之间，他们非老即胖，在漫长的徒步行走中，精疲力尽、百无聊赖，他们在夜晚的山脚下踌躇不前，反复讨论着要不要爬过面前的山、要是爬不过滚下来怎么办、肯定爬不过去的、不如回去吧这样的问题，他们也挤在灌木丛中睡觉，并相互抱怨着对方挤到了自己、请你挪开一点，他们也围在山洞口，掏出阴茎撒了几分钟的尿，等等。这些常人都会去做的事、必会去做的事，国王也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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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事在神话的语境里，是消失不见的。久而久之，人们就忽略了、忘记了这些事，就像我们几乎从不去问，唐僧师徒走了十万八千里，要吃的千万顿饭，在小说和电视剧里为什么都不见了？

揭掉神话华丽的表皮，同时也去除了它过于喧嚣的光彩，塞拉把故事打回原形，使之复归日间的细事。显而易见，神话的粗糙表述里，省去了太多时空，而只强调了神启、出发与抵达，这是功利主义的。而塞拉以“沉闷”的影像语言（如果你觉得真实的日常是沉闷的话，可以去掉这个引号），填补或找回了这故事琐碎的过程，则是诗意的。

“一旦实际生活的桎梏在某种方式下松动，语言便会从禁锢的状态下挣脱，任其回到本来世界并恢复其自身法则。于是，在其内部产生一种回溯，一种逆向式流动，语言退回到开始时的组合状态，并再一次达至完满真义——语言的这种朝向原始状态的回归、渴望找寻本源、回归文字故乡的冲动，我们称之为诗。”布鲁诺·舒尔茨所描述的语言的回溯及其因此具有的诗性，在塞拉的电影里是一个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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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在早前另一部作品《堂吉诃德》中，也制造了同样的松动：不着一笔在堂吉诃德如何攻打风车或杀死恶人上，而是不厌其烦地记述着这位老骑士与随从桑丘漫无目的地牵着马走在空旷的草地、森林之中，桑丘的剑唯一砍刺的，只是草地上的灌木，堂吉诃德喋喋不休地话语，只是在不断确信桑丘的忠诚、上帝的至高、骑士的荣誉，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最自然、真实的状态。

当然，如果塞拉仅仅满足于用十分钟的固定长镜头去描述三王在沙漠里走路和迷路，那就是无根由地违背了他所选择的题材了。实际上，在电影中，他仍保留了三王发现神迹、天使降临、耶稣生在马槽边、三王献礼（一小块黄金、一小壶没药和乳香）的故事模式，但他是以最节俭的方式保留的，那么这就仍是对神话的独特复述，而非粗暴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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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复述更进一步，并没有停在鲁本斯和丢勒的时刻，而是在三王朝拜之后，继续不动声色地叙述着他们完成神话使命后的沉默、虚无，以及打道回府时的百无聊赖。电影结束于这样的时刻，他的故事因为这不完整而完整：电影开始于三王来朝的半途、结束于三王回朝的半途，这有意的截取和停止，遵从一个基本的事实——世间的事情，并无一个明确的开头和结尾，所有对故事完整的要求，只是人们对虚构故事的不切实际的奢求。

塞拉不会满足这种懒惰的需求，一个有清醒头脑的作者，都不应该去满足这种需求。如同下面这个电影片段，三王在哪一天来到海边、在哪一刻跳进海中游泳、又是什么时候以及怎么上岸继续赶路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能感受到他们在水中的沉默以及塞拉在表达这沉默时所创造的美感与诗意——

[url=http://v.qq.com/page/u/g/9/u01739653g9.html]【塞拉：三王之泳】[/ur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