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稿,原载于“3号厅检票员工”公众号→https://douc.cc/2wyX8U 。要看剧评的话多支持其他作者哈。)

但凡看到王千源,都会有人惊呼一下,哎,这个演员,演技很好。

也会屡屡有人笑着回应,那必须的,毕竟是影帝。

十年前,《钢的琴》让他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拿下第一个影帝称号,多年演技终于有了奖项加持。

但人红在了作品里,下一部戏,可能还要面临被重新认识的可能。

甚至连他自己都开过玩笑,名字相似,真的蹭了三小只的热度。

我们也很诧异,这么多年了,竟然都没有写过他,没有写过这位值得一品再品的演技派。

1

前天电视剧《在劫难逃》开播,大热。

剧情在国产剧里并不多见,讲的是困在时间循环里的前刑警队长张海峰(王千源饰),要竭力避开时间线上难逃的劫数,让所有该活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相比时间重启后不明所以的周遭人物,以及对现状了如指掌的另一男主赵彬彬(鹿晗饰),张海峰的情感最为起伏,变化最为明显。

换句话说,与观众视角最吻合的他既要有线性上的递进,又要有非线性上的切换,由此对演员提出的要求,最为刁钻。

但反正是王千源,演绎的火候一到,热油就会再添几度。

两年前女儿朵朵意外丧生,妻子乔昕(吴越饰)绝望离开,张海峰曾经风风火火的生活驶入一潭死水。

王千源在这个状态里,长发蓬乱,衣服胡搭,眼里的光是寂灭的,生人勿近的标签插遍全身。就连开的粉店,都跟他平摊着那份颓靡。

队友赵敏(齐溪饰)去他家扯开紧闭的窗帘后,他就像是被暴晒过的龟,黏在原地,剩一个浑浊的眼神,胡混地传达一些苟延残喘的讯息。

但当赵彬彬透露朵朵并非完全死于意外时,他却在一瞬间被激活。

王千源在处理这一幕的时候,如同一个麻木困兽,任由每一句爆炸信息箭一样飞射过来,才一个激灵地把积攒的能量使出去,使也不使利索,掐住对方脖子的手法都生疏了,但似乎有这踉踉跄跄,才更像初回阳间的活死人。

第二次进入时间循环的时候,张海峰成了疲于奔命的先知,曾经的刑警本色开始复苏。人在需要斗智斗勇时那种机警,那种强迫自己突破生理与心理极限的发狠,还原出张海峰本来的面目。

越积极,越尽心,就越把这两年的光景对照得惨淡。而张海峰的拼劲,以及无法言说的苦衷,带动了王千源铆着一股劲的憋屈,一定要守到云开,才能定睛正视自己一眼。

演得顺了,透了,能让人感觉到王千源拿手的警察戏,越来越有看头。

但当时间线再次重启,而且回到朵朵在世的两年前,那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形态。

曾经以工作为先的张海峰,多次抛下家庭去冲锋陷阵,最终一切尽失,但在这个时空里,女儿没死,妻子没走,他获得了千金不换的第二次机会。

诠释这一段时,王千源只留三分激动在震颤的脸上与泛红的眼里。海潮般翻滚的感恩、惜福、懊悔、紧张,全都藏到躯壳当中。生活挪出了一点久违的旧时美好,这美好提前预告了玻璃般的结局,怎样去呵护,怎样去扑救,成了头等大事。

张海峰在妻子眼中也陌生化了,但这陌生化对家庭而言,是好事。而王千源倚赖着一个糙汉设定,学着变柔软,变温存,那种带有反差色彩的陌生化也是强烈的。

短短几集,几番跳跃,会让人格外期待王千源如何运用一身技艺,在张海峰人生这个破坑烂洞里游走,变多多少张不同的脸面。

2

这样的层次感,递进性,演员王千源不缺。

有时看他在一部作品里出现,却能带领观众走过百态人生的不同春秋。

前些天上映的救市大片《八佰》里,他就是这样。演一个名叫羊拐的兵士,他就在转变过程中画出了一条人物升华的漂亮弧线。

这角色就是个逃兵,逃兵注定了这个角色就连自己也未必瞧得上自己,但在瞧不上里头,又藏了对命运本身的茫然与懊丧,甚至破罐子破摔。这种心态,还映射了一个群体对自己的放逐,很大程度上,这恰是当时最大众的化身。

初看王千源的扮相,就是一身脏污,寸头,嘴边一圈胡渣。这战时最常见的士兵打扮,藏到人堆里都要认不出。

要在这人海里叫人难忘,先得赋予这个角色锐度。

羊拐这“老兵痞子”平常看人从不直视,漫不经心地扫过去,谁都不乐意放在眼里。该要挺身而出,或者就是耍横的时候,那眼皮一碰,眼神一聚,痞气一激,势头就有了。

用王千源自己的话说,“羊拐这个人比较冷漠,就像独狼一样,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老铁(姜武饰)。”

要出去冒生命危险的时候,老铁吓得哆嗦,羊拐一支枪直指着他,大骂“瓜怂”,暴躁得很,但一丝失望冒出来,那份理解又藏在狠话背后。谁不贪生怕死过呢?无非一些人能比一些人更加“怂”罢了。

对同样一身坏毛病的老算盘(张译饰),羊拐更是鄙夷。见他想存着硬币使诈,捡起来就扔出去,迅疾又凶狠,满腔的嫌弃都化作力道了,留下刀子一样的眼光,杀了不知多少回。

等到发现记者方兴文(辛柏青饰)在录像,无名火先发一通,然后倒是让人家给他烟抽,又说要帮忙往家里捎东西。

无理之中,又有一些很复杂的情绪在。对方是另一个阶层,自己想当却无法当的那种,嫉妒与自尊作祟,先划清界限,踩上一脚,再好奇地观察,挑衅地赌上一把。

王千源的表演,都在顺势,起一下,落一下,狠一下,柔一下,找到了精确的拐点,一溜过去,都是连贯的。那种波动慢慢细味,人本身微妙的情绪就来了,为什么要下个马威,为什么要套个近乎,那都有算计在里头。

反过来,唯独是对小孩,又是另一番态度。那心疼是写在脸上的,双标要开就开给娃娃。小湖北(张俊一饰)享用了一点温情,连自己都差点不敢相信。但其实光是盯着那张脸,你就能感受到那份真挚是如何蔓延开去的。

寥寥几个镜头,却各各丰富,羊拐内外冷热的不同,也都和盘托出。这样的角色,哪怕是男人戏扎堆,也绝对过目难忘。

王千源评价羊拐,“第一次演一个性格比较耿直的(角色),你说他倔吧,他又不太善良,他又欺负人,你说他不善良吧,他有时候又在邪里头有些正义。”这么一个“挺奇怪的”角色,戏都在那“奇怪”二字里了。

正是知道这里头的幽微,王千源的演绎,就在那坑洼沟壑里做文章。这根基打好了,要去烘托高光时刻,那都是水到渠成。

他太知道怎么在反差里呈现人物的转变,怎么在这转变里成全人物独有的光辉,并让这种光辉照透观众内心。

电影里头有几幕,就特别细腻感人。

羊拐“树敌”很多,但许多都是不打不相识,甚至在最后成为至交,尤其是老铁。

老铁稍微英雄那么一回,就被枪子弹打中了脸颊。拖回来后羊拐跟他说话,聊起女人,老铁带着哭腔说,“来包烟,告诉你是什么感觉。”从来没近过女色的羊拐带着一丝调侃回应,“烟是命,命是不能换的。”

等到生死茫茫的道别时刻,他去电梯送别老铁,隔着铁栅栏就说,“瓜怂,要烟吗?”点上烟之后,问的,正是之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但答案在这个时候早已没有意义,唯一的意义,是牵连两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情谊,这情谊也许见不到明晚的月亮,但生死有命,敢为天下,为大义去死,谁都有一种悲壮的豪情抹在脸上。

最后一个说,“瓜怂,送你一程。”另一个说,“瓜怂,烟是你的命。”又把烟递过去。电梯升上去了,情绪也被吊高了。

护旗那段,更是猛火高压。遍地都是牺牲的将士,旗要倒了,命令已是按兵不动,也就羊拐一咬牙,冲上去护着,曾经争执多次的班长朱胜忠(魏晨饰),就跟他一起支撑。配乐一催动,激昂之下总有催泪的拍子。

这个时候,谁又记不住王千源执着而豪迈的那张脸呢?

而回头一想,在这部电影里,很多时候一切都是隐忍的。无论态度与语气如何外露,内心戏都是暗涌状态。对老铁的关照藏在骂骂咧咧里,对小湖北的呵护藏在嬉皮笑脸中,对大义的成全,藏在吊儿郎当内。

王千源揣摩这些比外表更复杂的内心戏,很懂分寸。

明明羊拐、张海峰,还有《钢的琴》的陈桂林、《解救吾先生》的张华、《绣春刀》的卢剑星等等,都跟他本人相距甚远,但他的影子,就始终都在。这与角色本身无关,反而是那股子内功浇入多少有些执着的人物身上后,就太让这个信奉方法派的演员戏我合一了。

《钢的琴》剧照

一问他,还是像之前跟“人物”公众号所说的那样,“我不是有灵性的那种人,我就是属于那种必须得是把功课做足了。”

向来做足功课的王千源,了不得。

3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自我蜕变,越来越多的道理,悟出来,就用到了表演上。

拍《八佰》时接受采访,他说,“演员应该有感性,有感性才能演戏,你要是太理智了,演得不好,也不到位,没人愿意看。但太感性也不行,是不是?你得有理性的分析,你得知道这个人物的走向,你还可以再艺术加工,能不能在过程当中还看出点什么东西。作为一个演员,感性是基础,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要升华的,最后还是要理性和感性共处。”

慢慢取到这样的平衡,王千源的表演,也像是有千个源头似的,总是不绝。


在劫难逃(2020)

又名:Sisyphus

主演:王千源 鹿晗 齐溪 乔欣 吴越 张皓然 

导演:五百 编剧:马思宇/仁恪

在劫难逃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