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女儿朵朵意外身亡,家庭随之破裂,悲痛欲绝的刑警队长张海峰开始浑噩度日,躲进人海,独自舔舐伤口,却怎么也无法挣脱自暴自弃的心理陷阱。出乎意料的是,报复者赵彬彬正不断逼近,因张海峰的前妻乔昕被赵彬彬绑架,在老同事们的帮助下,张海峰重新出山……
这便是爱奇艺悬疑剧场的第四部——《在劫难逃》。该剧的“核”在于:
其一,赵彬彬如此年轻,他和张海峰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会如此不依不饶?
其二,为了逃避女儿死亡的事实,选择了暴自弃的生活,张海峰还能重振旗鼓吗?
其三,张海峰的女儿当年是怎么死的,真的只是意外身亡?
这三个“暗扣”看起来都不算太难解,但又足够引人好奇:这么少的故事量,能否撑起12集的剧情?情节会不会因此变得拖沓、缓慢?显然,靠“设套—解套”的传统悬疑手段,根本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令人震惊的是,在看完前三集《在劫难逃》之后,发现这部剧的节奏异常的爽快、利落,犹如美剧般水银泻地,12集一气呵成,再加上王千源、齐溪等演员的精彩表演,夸它一句“优秀”并不算过誉。
同样穿越,看你用在什么地方
在当下影视剧中,在不同时空之间“穿越”已是常见的桥段。而“穿越“真的只是一种低级的影视手法吗?真的只是“开玩笑”吗?对于“穿越”,不同观众的看法截然不同。
其实,在文学领域,穿越已存在了几千年,最早将穿越手法引入影视作品的阿兰·罗伯—葛里耶已做出榜样——在《去年在马里安巴》《欧洲快车》等片中,穿越是作为结构因素而存在的。亦即:在细节上,忠于常态时间线,但在因果设置上,则颠倒时序,以启发读者思考: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既有认识,是否正确?我们所理解的因果关系,真的存在吗?
阿兰·罗伯—葛里耶是“新小说派”的开山鼻祖,且是享誉全球的名导演,他的作品曾荣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阿兰·罗伯—葛里耶喜欢穿越,因为他在挑战“必然如此”“这就是真相”等世俗观念。我们姑且将这种手法称为结构性穿越手法,因为在他的影视作品中,穿越是结构性因素,而非叙事元素。
而对《在劫难逃》这样一个原创故事来说,它的创造性正在于,将这一手法引入到了类型影视剧中。
单独看《在劫难逃》中的一集,几乎看不出穿越的内容,但每次张海峰历尽艰辛,成功破案,赵彬彬束手就擒时,意外便会在结局处出现。随着灾难发生,一切努力清零——张海峰犹如正在经历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苦刑,一次次将巨石推向山顶,又一次次看它滑落。生命被无用功所缠绕,永难解脱。(有趣的是,《在劫难逃》英文名字就是《西西弗斯》)
于是,张海峰与赵彬彬穿越回故事原点,重新展开博弈。而每次新博弈,都会有新的信息产生,带领观众一步步接近真相,直到案情彻底破解。
用好穿越,有三大好处
在《在劫难逃》中,穿越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炫耀性的因素,而是基础框架。如此设计,至少有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
首先,全新的串联方式:悬疑连续剧的困境在于,“暗扣”总是一次性的,遇到新案,又要重新设置新“暗扣”,可每个新“暗扣”,都在挑战观众被挑逗起来的、更高的需求。其结果往往是:主人公不得不像机器人那样,一个接一个破新案,可观众的兴趣却越来越低。而《在劫难逃》利用穿越,将“一个接一个新破案”,转化成“一次次破旧案”,从而打开了一座全新的叙事宫殿。
其次,容易理解:这种不断Game Over,又不断重来,最终通关的叙事方式,与电子游戏的逻辑高度契合。对于数字时代的原住民而言,这个叙事模式实在太亲切,因每天接触,已成他们理解生活的基本逻辑,根本不用解释。
其三,弥补了悬疑剧闭合叙事结构的短板:在重视“寓教于乐”“文以载道”的文化氛围中,国产悬疑剧的结局往往是固定的,即:坏人必须失败,好人必须成功。中国观众对闭合式结局有相当高的期待,可观众喜欢悬疑,正在于它是不确定性,如果已有答案,观众何必再看?在过去,悬疑剧只能采取过程多变、结果固定的叙事策略,颇显斧凿痕迹。穿越结构恰好突破了这一困局,在《在劫难逃》前三集我们清楚看到,每一次穿越之后得到的结局都是变动的、开放式的,这样也会更吸引我们这些观众更专注于故事发展。毕竟,任何疏忽都可能引发悲剧。
在这样一个故事过剩的时代中,“讲什么”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讲”,正确的叙事策略会使熟悉的故事陌生化,产生新的审美空间。
《在劫难逃》之所以让人眼前一亮,恰好就在于它知道“如何讲”,能把一个似乎已被很多人用过的穿越手法,玩出了新高度。
节奏快才是王道
《在劫难逃》通过结构性穿越手法,很好地解决了“如何讲”问题,所产生的最直接的红利是:叙事节奏异常明快。
在我们的美学教育中,对叙事节奏缺乏足够重视,但对当代观众来说,叙事节奏可能意味着一切——真实感是通过叙事形成的,电视剧中的“事”都是虚构,“叙”才是重点。对于悬疑剧来说,尤其如此。因为悬疑剧讲的是两个故事:犯罪的故事和破案的故事。故事量天然大于普通故事,想把这两个故事都讲好,必须情节推着人走,而不能像文艺片那样,为了塑造“人”,不惜让情节慢下来。
换言之,只有快,悬疑剧才能给观众以真实感,才会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而非是编造的。
国产悬疑剧往往忽视节奏,因为我们的文化传统太重意象性,而非具象性。
所谓“意象性”,其实就是用外部环境来表达内心感受。比如:主角出现,必然风景如画;情节转向低潮时,必然电闪雷鸣……虽然很抒情,却因创作者太居高临下,自以为拥有燮理阴阳之能,反而使观众无法进入股市。
《在劫难逃》好看,在于具象性的力量——镜头中出现一把刀,这把刀在情节中就会发挥作用,而不只是搞搞气氛。在《在劫难逃》中,看不到烟波浩渺、仙风道骨,只有器物坚硬的表面。
在《在劫难逃》中,叙事呈现出加速趋势,即情节变化越来越快,这正是结构性穿越手法带来的优势——无需再介绍案情背景、人物,特别是每次穿越回来,张海峰的信息都会增加,他能预知案情的走向,他只需拆解新困境,以及解决根本之问:赵彬彬为何如此纠缠他。
穷尽一个个案的所有可能,比大杀四方、无案不破,在叙事上,实在从容太多,只需看过《在劫难逃》三集,必然会被它的节奏所打动,大呼过瘾。
这部剧站在了三位巨人肩上
在《在劫难逃》中,结构性穿越手法还产生了另外一个红利,就是给人物塑造带来更多空间。
一般来说,悬疑剧最易落入人设黑白分明的窠臼中,只能塑造“扁平人物”,很难呈现“圆形人物”。“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是著名作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出的概念,所谓“扁平人物”,指“某种单一色彩或特质”的人物,即漫画式人物,其优点是便于记忆,但更适合戏剧。至于“圆形人物”,则具有多面性、复杂性,他们有丰富的内心世界,很难用一个词来概括。
在很长时期,人们认为类型影视剧只应塑造“扁平人物”,所以“扁平人物”又被称为“类型人物”。悬疑剧尤其如此,因它对叙事节奏要求太高,人物只是情节的一个因素,而不能相反。
然而,《在劫难逃》中的张海峰与赵彬彬都带有“圆形人物”的色彩:
张海峰屡战屡败,他不是英雄,他是被赵彬彬拉入案情的,他依然无法摆脱曾经的折磨,所以他与老同事间合作不默契,经常沉入自己的天地中。
赵彬彬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坏人,他衣着楚楚,相貌阳光,他并不老谋深算,甚至会被乔昕打晕,却能几次笑在最后。他所怀的怨恨如此之大,与他的经历、形象很难匹配。
然而,《在劫难逃》也给演员设置了巨大困难:毕竟不是人人能演好“圆形人物”的。好在,王千源与鹿晗的表现堪称精彩,尤其是鹿晗,一改习惯的表演风格。在《在劫难逃》中,观众将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鹿晗,一个让人敬重的、会演戏的鹿晗。
穿越人人会,但如何把穿越玩好,《在劫难逃》这个原创故事在一定程度上创造了一个典范。这个典范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站在加缪、阿兰·罗伯—葛里耶、福斯特的肩膀上,厚积薄发而成。从一部悬疑剧中,品味出人文精神,这可能正是《在劫难逃》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