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7-05-10

长恨歌:长恨无歌

最近这两年,劝人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电影看电视的时候尽量忘记原著的存在,这样可以让自己得到快乐多一点。然而一个经典的女人成就的一个长达四十多年的故事,浓缩到九十分钟的电影里,简单的过场,若有还无的对白,没有明白交待却又需要人小心体会的细节,这一切让我的思路总不能从那本同名的小说中抽离,仿佛只有从王安忆的闰阁传出的流言里,方能抓到长恨歌幽而不怨的曲调。

关锦鹏无疑是爱女人的,却是别一样的爱法。他爱清瘦如张曼玉的身形,他爱魅惑如梅艳芳的气质,他爱悲剧中的女人,流着泪淌着血,拖着裙裾与自己单薄的影子起舞,越来越慢,突然滞住了,低徊倒下把一段相思弃在风中。他才是真正爱女子的男人,不迷恋暖玉温香,却以赞赏的眼光仰望那被称为“女性”的特质。然而,这些完全是为着爱而生,为了被爱而亡的女人们,那些柔软坚韧,棉里藏真的“女性”,那样伟大得足以俯视男人的千秋功业的精神,只是男人的一个理想,或者说一个错觉罢了。

香港影评界说身为男人的关锦鹏“最虔诚、用力最深、成绩也最显著”的真正的女性电影——那些影评家多数是男人。关锦鹏之于电影,似乎梅兰芳之于京剧。李主任爱看旦角,那些以男儿身揣摩女儿心的名伶们,不再是泥做的骨肉,却也变不成水的精魂,他们是酒,醉人入髓。

男人自古爱喝酒,梅兰芳的观众是爱热闹怕寂寞的男人,那些缠绵哀怨的词句也出自多愁善感的才子。于是乎,虞姬也好,贵妃也罢,贞烈是男人白天赞美的贞烈,妩媚是男人夜里梦想的妩媚,辗转也是为了男人而辗转,倒下去得一众男人的喝彩,说道“女人本是这样的”,那是是亚当骨中的骨,肉中的肉。自夏娃出生起女人便拥有忠诚,男人便短少了永远。后世的女人们为了各式的目的,学了这一套来欺哄男人,历尽千秋,仿佛无论男人女人都认定那就是女人本来的形态。

我却喜欢看越剧里的生,最不爱看京剧里的旦,前者是女人挥洒出来的男子,后者是男人捏造出来的女子。这就好比,诗人倘若见过真正的月亮,便做不出咏哦嫦娥的诗句,关锦鹏爱女人,因此他的镜头只偏爱有故事,或是从故事里走出来的女人,却不能了解真正的平凡的大多数的女人。或许是他错看了王安忆,或许高估了王琦瑶,或者他只是借这一故事来赞美他的女神。

然而《长恨歌》并不是一个故事,一个千秋家国的梦,一段死去活来的情,而是一篇流言。才女多数琐碎,尤其那个时代的才女,一个针脚,一声叹息,一阵小风,一首小曲,都要从来源处描绘起,仿佛在月光下数蕾丝上的花纹,一丝一丝,自寻来的乐趣。这样的琐碎也只有才女方才仔细得来。但王安忆的琐碎,不同于张爱玲看破红尘,居高超脱的贵气;也不同于李碧华大隐于市,信手拈来的鬼气;王安忆的琐碎,是反复的思量,是繁复的讲述,是烟火气。

这样的烟火气,非得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女人,如许鞍华,如张婉婷,系上围裙,打扫尘除,靠在布艺沙发上捧一杯玫瑰花茶,才能细细品出滋味的。无论梅兰芳如何揣摩得细致,做唱得出神,脱下戏服始终是个男子。

导演凳上的关锦鹏无论如何激赏动情,始终是不能找到那藏在深深深海底针。于是女性的观众们,觉得他的灯光太亮,服饰太美,明星太多,人物太风流。是十里洋场的豪华和时尚,是送上浪尖又抛下来的激荡。每一个出场,都剪裁得太仔细,那是一场show,是一出话剧,再美再堂皇,也不能活生生地走到面前。且他让一个女人承受太多,他渴望从江南的水河边挖出光华的钻石矿,结果自然是劳师动众却无功而返。

另一方面,王安忆也不能懂得男人,李主任也好,程先生也罢,爱得弃得都太过典型,是女人们从自己过往的经验里提炼出来的,梦里偶然遇到的,捏和在一起,便不平常了,他们只是假的背景,只为了衬托一个活体,便是王琦瑶,而王琦瑶并不止一个女人,她不是典型,是例子,十个女人中的八个。她不是盘旋在城市上空的鸽子,从至高处一眼瞥到这红尘的脉络,冷笑着潇洒来去。她本是弄堂里的一只麻雀,从粉红色的闺阁里飞到城市的最隐私处,传播着流言。除了所处的时代之外,她本身并无特别之处,而在那个时代里,她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不及纪念碑高大,却也不比墓碑的低微。她有梦也是谨小慎微留有退步的梦,做选择也是鸡毛蒜皮只在当下的选择,过人生也是一往无前没有大志的人生。那些都是三小姐,同样不高也不低的称谓。

三小姐的美是海派的美,气质是家常的气质,感觉是没有侵略性的感觉,三小姐的心机也是无害的心机,智慧也是小事上的智慧,三小姐的情也是现实的情,爱也是情势下的爱,三小姐的眼睛是由清澈变到有故事,写一般女人的故事。

郑秀文绝不是三小姐。让Sammi来演王琦瑶,好比叫周迅去演中环女强人,叫陈慧珊去演民初的小媳妇,叫舒淇去演唐朝的公主而叫章子怡去演娴静的主妇。这不关演技,而是用灯芯绒做里子却用尼龙当面子的衣服,任谁都看不顺眼穿不妥帖的。

郑版的王琦瑶一则年纪太大,戴一顶齐耳的短发站在连造旧工作都没有做好的背景之前,更是假得连屑都要掉下来。二是雕琢得太仔细,那眉那眼都描画得入骨,从17岁到47岁,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三是太争取,海派的女人是精细也是大气的,是计较也是从容的,Sammi的争取不是闰阁里的争取,一股中环的咖啡味从旗袍的滚边里散出来,掖都掖不住。

外国人大约是不懂这些的,以为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子裹在改良过的旗袍里,臂膀上挂着个多少有些颓废的男子,摇摆着穿过上海的马路,路灯下泪眼朦胧,便是该有的情调,于是他们觉得有趣,而我却在影片行进到一半的时候,觉得如食鸡肋了。

所以最后,王琦瑶倒在那里,眼睛是死透了的,是我觉得全片最好的一幕,只得一个美丽的表像,好比这部电影,套用原作者的话说,是拍到壳子,却总没有把芯子掏出来。可惜这些活在芯子的女人,那成千上百个闺阁里流言里,未经谋划便实实在在地在针脚里,在叹息中,在蕾丝的丝线中生活着的三小姐们。

长恨歌(2005)

又名:Everlasting Regret

上映日期:2005-09-29(中国香港) / 2005-09-08(威尼斯电影节)片长:115分钟

主演:郑秀文 梁家辉 胡军 吴彦祖 黄觉 蓝心妍 蔡纲 程枫 郑希 

导演:关锦鹏 编剧:王安忆 Anyi Wang/杨智深 Elmond Ye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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