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用鬼吓人不再流行
悉数影史众多电影类型,恐怖片一直是处于鄙视链底端的存在。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满足于碰触观者感官的G点,不愿在深度上做细致打磨。重口、冒犯,让它天生丧失闻之色变的大批受众;娱乐、肤浅,让它难登主流艺术评判的大雅之堂。
鲜有恐怖片能取悦多数人,豆瓣7分+的恐怖片寥寥无几即是明证,廉价劣质、愚蠢低幼、不讲逻辑,是人们给它最多的评语。行业内部,严肃、优秀的那些电影人们也很少瞧得上此类电影,能把它作为名导电影中的元素之一使用已三生有幸。受众方与创作方的双重鄙视,让恐怖片在一众类型片中活得愈发没有尊严。
事情在近些年迎来转机。18年奥斯卡,新秀导演乔丹·皮尔的处女作《逃出绝命镇》被学院广为接纳,最终争议性击败“编剧界大魔王”《三块广告牌》拿下最佳原创剧本奖,这是恐怖片历史上第一次在最高电影艺术殿堂享有荣光。
无独有偶,同年(18年),以玩弄“发出声音就会死”高概念的惊悚片《寂静之地》在全球狂揽3.21亿美元票房,让所有人看到了恐怖片的巨大市场潜力。而早在17年,新版《小丑回魂》全球7亿多美元票房收官,打败99年那部《灵异第六感》跃升恐怖片影史票房第一,就已宣告恐怖片的强势归来。
回溯这十年,无论是走电影节路线的《女巫》《遗传厄运》《灯塔》《哭声》《它在身后》《屏住呼吸》《阴风阵阵》,还是称霸商业院线的《小丑回魂》《招魂》《安娜贝尔》《寂静之地》《解除好友》,这些恐怖佳作的短时间涌现,无疑发动了一场恐怖片的新革命。
用鬼吓人已不再流行。区别于大量使用怪力乱神与Jump scare吓人的传统恐怖片,现今“新恐怖片”玩得更高级,他们不再从外在的恐怖实体上做文章,如何从精神与心理层面击溃观者的神经,才是他们所在意的。为此,“新恐怖片”普遍会在现实隐喻和空间调度两个层面上使力。这两项都对如今的恐怖片导演提了更严苛的能力要求。
一方面,好的恐怖片都得要映射人们现实生活中普遍的恐惧与不安,甚至拍出人们潜意识中未曾察觉的深层恐惧。另一方面,用风格化的视听语言在空间调度上制造压迫感与惊悚氛围,这是“新恐怖片”令观者感受到不明觉厉恐惧的核心作用机理。
今天,我们聊聊刚在北美擒获现象级票房的新片《隐形人》,看一看这部恐怖佳片是如何把“现实隐喻”和“空间调度”两方面推向极致的。
02 高级的女性视角
怎样把“隐形的男人”这一好莱坞拍烂了的题材拍出新意,是摆在《隐形人》主创面前的第一个课题。过往的隐身人题材电影,要么拍成“软色情”的猥琐男主做羞羞之事的猎奇片,如《少年透明人》;要么从隐身主角的诞生机理出发,试图探寻现代社会下社交冷漠带来的个体心理异化,人该如何与欲望自处等议题,如保罗·范霍文导演的《透明人》。
2020版《隐形人》最高级的一点是,它没有按历史惯例把隐形之人设置为“第一主角”,它聪明地转换视点,全片跟随大女主的“受害人视角”,观众自觉带入女性受害者的PTSD视角以生发出“被男权支配”的心理惊悚。
这样天才的改编,文本上将"一个控制狂男主PUA一个不爱他的女主"与“隐形人”的概念巧妙结合。这二者触发恐惧情绪的机理是完全一致的,都是“无形的危险+力量的不对等(隐形人/普通人=男人/女人)”,两种相似恐惧情绪的双重交融,全方位强化电影的恐怖氛围。“韩国N号房事件”在中文社交平台发酵的当下,相信任何女性在观看这部应景之作时,都会感到无处遁形的不寒而栗。

此片概念的成功执行,头功无疑要归属于女演员伊丽莎白·莫斯。在《广告狂人》与《使女的故事》中都有精彩表现的她,此次凭借多个段落的高强度“无实物表演”,将一个被PUA支配下几近疯魔,不受社会关系信任,却最终凭自我觉醒勇敢抗争男权,成就新一代“隐形女人”的人物演绎得出神入化。
这个选角的成功在于,莫斯并非主流审美中的“好莱坞美女”,她的宽脸盘、高额头在直男眼中是灾难的存在,放在恐怖片中,却成了最合适展露丰沛恐惧情绪以共情观众紧张心理的“表演舞台”。在恐怖片里,女性角色终于不再是胸大无脑、只会尖叫的“工具人”,莫斯壮硕的臂弯也足以令观众相信为何她最终成为游戏的赢家。电影的最后一镜,我们可以大声疾呼,你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恐怖片女主了!

受害人视点的另一个好处在于,在她眼中,借助特效高科技隐身的男主成了完完全全类似“灵异鬼魂”的存在,对于此前担任温子仁助手的导演雷·沃纳尔来说,它对灵异题材电影处理手法可以完全移植到《隐形人》的创作中。
影片从一间比《寄生虫》豪宅再豪上数十倍的庞大海景房室内空间开场,凌晨3点12分,女主趁着被下药的男主昏睡之际,准备逃离这个幽闭之所,这个开场戏展现出可以用作电影学院拉片教学的出色空间调度。

广角+浅焦+慢摇的长镜头拍摄,摄影机对准房间空白处的每一个空境,似乎都散发神秘力量,而这样的摄影母题延续到后续的每一处情节。在女主逃离到朋友家避难的逼仄房屋后,她一边从男主哥哥口中得知男主已然自杀的消息,另一边,房屋内频频展露的异常给女主与观者带来空间与心理上的巨大压迫感。
隐形人的“侵入”悄无声息,得益于影片刻意将近处的声效(呼吸声、衣料摩挲声、说话声)放大,将远处的环境音减弱或剔除,女主如被蒙上眼睛与耳朵的待宰的羔羊,只能在明处手无缚鸡之力地“迎接”隐形人的肆意妄为。
因科技进步得以制作基于光学原理的隐形衣,从而实现最真实隐身效果的2020版隐形人,因为它的“过于真实”,又巧妙表达了“科技对人的反噬”、“科技对人的无形侵犯”这一潜在的隐喻主题。相关的精彩视听语言段落不胜枚举,由于篇幅所限,在此不单列了。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出一期相关的拉片视频来详细聊聊。

03 大材小用的隐形人
通常来说,观众很爱在看恐怖片时挑刺故事逻辑。在斗智层面能否满足观众的推理需求,故事细节能否禁得起细琢磨与推敲,换言之,主创是否足够尊重观众智商,决定了观众能否为一部恐怖片买账。
这么看来,《隐形人》的故事其实是不及格的。主创想出“受害人视角”讲故事,把隐形人神秘主义化处理的同时,实则是抛弃了从男主视角塑造隐形人角色立体性的可能。男主是怎样的人?观众根本无法建立对他的认知。况且,他既然已经牛x到制造出隐形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为什么会苦苦纠缠一个并不十分美丽的女主,玩无聊的PUA游戏,这就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如果评选影史上最大材小用的隐形人,这位哥们一定高居榜首!

如果稍稍从恐惧的情绪中跳脱出来,细究故事,你同样会发现,此片在故事逻辑层面出的BUG数量实在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简单试举几例。男主在片中是光学领域顶级专家的身份设定,那女主合理指称自己男友研发出了隐形衣,为什么会无人相信?

最可疑的是女主的肉身。既然后续剧情揭露女主一直怀有身孕,那她此前在家中被隐形人各种剧烈的抱摔、家暴,还不流产,那她一定不是普通肉身!
影片前半段营造了十足的神秘主义悬疑感,而当后半段把“隐形”粗暴明确地解释成“男主用光学专业知识制造出密恐隐形衣”的那一瞬,影片在文本上的多义解读空间也随即丧失,文本厚度的延展也到此为止。

后期,整部片的视点开始沉溺于女权对抗男权的纯粹动作打斗与智力对抗之上,逐步落入俗套。做作塑造的假想敌式反派男主最终丧失全部现实合理性,成了一个集当下舆论价值导向反对的各种“政治不正确”于一身的等着被女主打倒的“工具人”。甚至看到结尾女主对着镜头展示胜利的当下,你会严重怀疑刚刚看的是否是一部超级女英雄电影。
当然,在#Metoo运动、女权主义兴盛的当下,一部环球出品的商业片拍出这样迎合市场口味的结尾也情有可原。况且,在女权电影的维度里,《隐形人》用“隐形”高概念结合PUA、性别权力、科技议题来建立隐喻系统的做法实在亮眼,比大多数无聊的“女权爽片”都要有意思得多。作为一部真正以严肃姿态关照女性心理与社会困境的“新恐怖片”,它太珍贵。

隐形人The Invisible Man(2020)

又名:隐身人 / 隐形客(港)

上映日期:2020-12-04(中国大陆) / 2020-02-28(美国)片长:124分钟

主演:伊丽莎白·莫斯 奥利弗·杰森-科恩 阿尔迪斯·霍吉 迈克尔· 

导演:雷·沃纳尔 编剧:雷·沃纳尔 Leigh Whannell/赫伯特·乔治·威尔斯 H.G. Wells

隐形人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