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8-06-30

金橘:将枪口抬高一厘米

[金橘]的背景是1990年开始的阿布哈兹战争，在格鲁吉亚宣布脱离苏联独立的当日，原本属于格鲁吉亚境内的阿布哈兹，再度脱离格鲁吉亚宣布独立，民族矛盾升级，随即爆发战争。此时许多不愿牵扯进战争的人纷纷逃往爱沙尼亚，做金橘生意的马戈斯和老人伊沃被迫留下来照看果园。一日，车臣人和格鲁吉亚人在附近交火，两死两伤，伊沃将伤者(车臣人艾哈迈德和格鲁吉亚人尼卡)带至自己的住所养病，故事从这里讲起。
坐落在边防的橘园以及小木屋是四人的活动范围，这个相对封闭的小格局却将剧情铺得很大，四人同处严峻的情势已经不分彼此地成为了“命运共同体”，他们的使命是保卫这个“木屋小家庭”，光就这一点和俄罗斯电影[春天里的杜鹃]有极为相似的巧妙设置。影片的动人之处在于避而不谈战争双方的是非，关起门来谈人性道德，谈责任与权利，用“将枪口抬高一厘米”的良心逼视着在战争中负伤的一对敌人。
年轻的尼卡原本是位戏剧演员，战争开始后，他将保卫土地视为义务，甚至没有告知父母便参加到战争中来。他的敌人——已是中年的艾哈迈德则没有如此理想主义，他参军的唯一目的便是赚钱养家。两人一见面便是剑跋扈张，尼卡是为“职责”，艾哈迈德是为“私仇”(在交火中尼卡击中了他的战友)。但他们都看在救命恩人的情面上答应不许杀害对方，友情在你来我往中滋生，这种相互的理解体现在对彼此喜好、宗教、语言上的尊重，而这些转变全依赖于镜头对两人面部特写的捕捉。
伊沃不仅给了艾哈迈德和尼卡二次生命，也在精神上赋予了两人重生的机会。他像一个好心的局外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两方的和平，事事考虑周到。每当两人针锋相对之时，伊沃总是提出问题，劝诱人向善，但不同于道貌岸然的传道者，在他略微皱眉的细微表情中富含着情感的流动。所以说伊沃这个人物，与其说是两人道德良心的教化启蒙者，不如说是承担了父亲的角色职能。被赋予了爱沙尼亚人的身份，伊沃处处表现得像个局外人，对于战争的胜负丝毫不关心，却时时为生命的消逝感到惋惜与痛心。直至影片结尾，我们才得知在战争初始，他唯一的儿子就已经战死沙场。而他却不分敌我，自愿为战死的年轻人安排墓地并一直做着照顾伤员的工作。当艾哈迈德不解地问道：“你把一个格鲁吉亚人埋在你儿子旁边？”老人淡然地看向他：“那有关系吗？这不是任何人的战争。”
除人物的设置巧妙之外，[金橘]中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着的长镜头尤为引人注目，在大多数场景中，镜头都扮演着冷眼旁观的角色，但细细琢磨就能发觉，它们其实是饱含深情的，这其中的一草一木都带着情绪。开头这场闯入者的戏里，它是带着愤怒的；第一次交火过后的戏中，它是焦灼的；夜晚烧烤的戏里，它又是平和的。
金橘作为片名，像一条线贯穿了全片始末。影片开始于伊沃制作木箱，此时拿着枪的格鲁吉亚士兵闯进小屋对伊沃进行了一番盘问，待士兵离去橘园主人马戈斯神色惊慌地问伊沃，那群士兵是否问起他。随后他们对于制作箱子的日程做了仔细的规划，这一段对话很容易让观众产生误解，误以为他们在密谋逃跑计划，但随后我们得知这些木箱只是用作运送金橘。格鲁吉亚人以及俄罗斯人来了，然而橘子却还没有熟，成片的橘子还没有从树上摘下来，如何处理这些橘子，成了种橘人马戈斯最揪心的问题。马戈斯看似是个离纷争很远的人，他的表现是冷漠的，不关心两个敌人的自相残杀，看不到伊沃的烦恼，但他代表的却是大多依土地生存的平民百姓在面对战争时表现出来的不知所措。橘子令马戈斯发疯，他甚至将阿布哈兹战争称为柑橘之战，是为争夺长橘子的土地。金橘在这里是土地的象征，矛头再次指向了无意义的战争，可怜可悲的马戈斯在战争中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拼命想逃离战争去爱沙尼亚的他最终倒在了战火中。
艾哈迈德与尼卡于自我审视的过程中宽恕了彼此，但影片还没有结束，它像战争毁灭和平一样，将故事引向了残忍的结局。高潮戏处理得颇为精巧，在平和的氛围已经渲染到极致之处，一场枪战撕毁了它。一群鲁莽的阿布哈兹士兵成为小屋的第二批闯入者(与开头的第一批形成对照)，这里设置了一个讽刺的戏剧矛盾，他们的鲁莽激怒了本该与他们站在一边的“自己人”艾哈迈德，阿布哈兹士兵误以为艾哈迈德是格鲁吉亚人，向他举起了枪。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尼卡端起机关枪向他们进行了扫射，但他本人却遭了冷枪。在这唯一一段节奏紧凑的戏中，敌我矛盾已经悄然由阿布哈兹vs格鲁吉亚，变为了“木屋小家庭”vs闯入者，前面反复出场的悲怆乐曲在此时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影片的最后，艾哈迈德驱车回故乡，他掏出尼卡生前一直在修的卡带，格鲁吉亚音乐萦绕在耳旁，理解的第一步已经开始，他要将所学的宽容与大爱带给所有人。镜头拉远，排列整齐的阡陌交错，平静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本文首发于《看电影》周刊，转载请说明
文调反唱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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