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是一场梦,我应该是一阵风。”①
但是,什么是“应该”?
一.阶层
1.是各得其所?还是死于其中?
《伊豆的舞女》上映于1974年,文章却是发表于1972年,故事也是大正末年(大正天皇1879-1926)的故事。熏与“我”,不能在一起,正如舞女与读书人,不能在一起。《菊与刀》(发表于1946年)中用一个词概括日本社会——各得其所,这便很能说明问题。本尼迪克特举了一个很生动的例子说明:极度贫困的农民不堪沉重的赋税向幕府首脑请愿,“即使判决倾向于农民,但农民领袖应该判处死刑,斗争的目的再正确也必须死。甚至农民领袖自己也承认这种无法改变的命运。”因为他越级了“被处死的人是农民的英雄,人们聚集刑场,目睹首脑们被投入油锅,砍头或是钉上木架。他们不会暴动,而是在事后建祠堂,把领袖们作为殉难烈士供奉起来。他们很清楚这样做很残忍,不公平,但法律和秩序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核心,必须接受。”她解释“人们非常相信这些规范,大家都知道,要遵守它,就能得到安全。”他们受制于规则,却又无比依赖于它。另一个事例是“春日阿福的秘密参拜”,它之所以能流传于世,一方面是因为那个饱受欺凌的小男孩竹千代,最终成长成了德川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阿福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参见德川幕府的创始人德川家康,恳求他尽早确立竹千代的继承地位。因为阿福只是个乳母,而德川家康却是这个国家幕后的主人,她越级了,理应处死,不管他报告内容是对还是错。
森严等级,可见一斑。
2.爱情,葬身于时代的悲歌中
《七武士》(上映于1954年,讲述日本战国时代的故事)中最打动我的是年轻武士胜四郎与农民女孩志乃的爱情。他们的爱情,始于动荡,止于平静。我曾以为志乃是个大胆追爱的,为爱疯狂的女孩。她在求吻不得后嘲讽武士“懦夫,堂堂武士也……”,在山贼大举进攻的前夜,她主动去找胜四郎请求春宵一度,“明天大家都会战死”“不一定会死的”“但我们可能会死”。我以为她是日本的罗丝·迪威特·布克,为爱冲破世俗阶级的桎梏。但是在结尾,当山贼被消灭,一切归于平静时,她却流着泪,在田里边插秧边唱民歌,胜四郎站在村头的小路上回望,久久不愿离开,而女孩一次也没有抬眼看他,一次也没有。童话破灭了,人,总得回归现实。这时我才明白横跨在他们之间的等级制度有多森严恐怖,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志乃会说“我真想出生于武士家”,为什么万造(志乃的父亲)在得知志乃与胜四郎野合后,痛斥她“农民的女儿与武士怎可结合!”。“我”与熏,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女性
1.温情,淹没在世俗的洪流中
幼时读《红楼》,不懂,看不起宝玉拘泥于胭脂粉黛、鸡毛蒜皮的大观园中,更不明白为什么才高气傲的黛玉,八面玲珑的宝钗,大姐姐般的袭人,冰清玉洁的妙玉,“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的蒋玉菡,都喜欢不学无术的他。后来,我将自己带入那个时代的女性中,我便明白了,“在一个男权至上的病态社会对女性是以尊重和理解”②,这是多么珍贵,珍贵到只此一点,便足以使我爱上他。在《浮生六记》中,我最喜欢与佩服沈三白的,不是他如何细腻温情的刻画与妻子芸的闺房之乐,而是他甘愿让位,将舞台让出来,使芸成为主角,而自己仅仅作为配角或只是一个捧眼的角色,他敢于在那个时代公开赞美自己的妻子。我想,这是在我们这个自诩两性平等的现代社会中,很多男性也难以做到的吧。至少我没有听到过我的父亲,在公开场合赞美过我的母亲。在《伊豆的舞女》中,“我”也正是个宝玉、三白的形象,平等地对待熏,对待所有舞女,所有艺人,所有被生活所迫颠沛流离的生命。不强迫,也不做作,只是以欣赏的眼光去赞美。但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转眼风花又各飞,夜半惊起穷途泪。玉碎香埋,风流云散;惊觉一梦,四记浮生。”③黛玉身死,陈芸病故,“我”与熏,相遇,便是离别。如《金刚经》中所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大概也恰巧也符合川端康成的“物哀”美学吧……
2.身为女性,我很抱歉
在《菊与刀》中作者写到,“日本人有句话是:‘孝道有时要求把妻子视同路人。’”“他们把属于妻子的范围和属于性享乐的范围划得经渭分明,两个范围都公开、坦率,一个是属于人的主要义务的世界,另一个则属于微不足道的消遣世界,如此划定范围,‘各得其所’。”“这种玩乐完全是公开的,妻子为出去夜游的丈夫梳洗打扮,妓院可以给他的妻子送账单,妻子照单付款,视为当然。妻子可能对此感到不快,但也只能自己烦恼。”这便能理解电影中,阿君的悲惨命运了。而福田屋中的中年油腻大叔对女招待毫无顾忌的动手动脚,醉酒的男子趁着酒兴肆无忌惮地强行与熏相拥,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什么……剧中的“我”与宝玉之美,怕是只因胜在年少,若是到了中年,不知是否会如三白那般“一夕之欢,番银四圆而已。”“后鸨儿欲索五百金强余纳喜,余患其扰,遂图归计。”想到在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有地位男性以包养情妇为荣,认为那是他们金钱、权力、魅力的象征。《菊与刀》中还提到,“日本传统女性走路时从来都是跟在丈夫身后;即使她们穿上衣服与丈夫并肩而行,进门还走在丈夫前面,一旦换上和服就得马上退到后面。在日本家庭中,女孩子得平静地看着礼物,关怀和教育都被兄弟占有。日本也有一些为青年女性开设的高等学校,但课程重点都放在教导礼仪举止上,智力方面的训练无法与男性学校相比,有个极端的例子,一位女校长对那些上流社会的姑娘们说,她们应该学一学欧洲的语言,这样将来在收拾丈夫用的书时,才能不用人教就会把书插入书架的恰当位置。”这不经让我想到了现在日本的新娘学校……也让我想起今年八月的一个事件,日本东京医科大学以女毕业生很多去当家庭主妇而不去工作为由,在12年内抑制女考生的分数,“有该校女生在接受《读卖新闻》匿名采访时,曝光该校某著名病理学教授在课堂上公然发牢骚称:‘你们(女生)进来一个,我就要失去三个优秀的(男)学生!’”④这可是东京医科大学,日本最好的医科大学之一,没想到不但专业壁垒高,性别壁垒更高!我想说,想要发展生产力,就不能人为束缚这个社会的“半边天”。
我不是女性特权主义,我是平权主义。
三.含蓄
1.显而不漏引而不发
对情感的含蓄克制似乎是日本民族或是说受儒家文化影响的东亚各民族的民族共性。电影中“我”与熏的情感一直是“发乎情,止于礼”的,最暧昧的场景也不过是在对弈时的相视一笑。在川端康成的另一部作品《雪国》中,这样描写偷窥女孩的主人公的含蓄,“他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中,偶尔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萤火虫,妖艳而美丽。”有一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般的绮丽梦幻。个人觉得岩井俊二执导的《花与爱丽丝》(上映于2004年)最能体现这种含蓄。

场景一:餐厅
父亲:你知道“我爱你”用中文怎么说吗?
爱丽丝:不知道。
父亲:wo ai ni

场景二:城铁站台
爱丽丝:那句中国话怎么说?
父亲:呃?
爱丽丝:wo……?
父亲:wo ai ni
爱丽丝:爸爸,wo ai ni
父亲:现在,你应该说(再见)zai jian——

场景三:告白
爱丽丝:wo ai ni
宫本:什么意思?
爱丽丝:秘密,
zai jian
宫本:什么意思?
爱丽丝:秘密。

是枝裕和导演的《小偷家族》也有类似的场景。

场景一:废旧的汽车里,翔太赌气出走
治:那么我是你的谁?(口型)爸爸
祥太:算了。
治:说说呀,说吧,叫一次就好,说吧。
祥太:以后吧。
治:傻样,以后再说吧。

场景二:治追逐着远去的汽车
汽车里的翔太:(口型)爸爸

场景三:海边的沙滩上
奶奶初枝:(口型)谢谢你们了

《菊与刀》中也有类似的描述,日本乡村的青年男子会蒙上头罩偷偷的向喜欢的女子告白,青年男女的相亲会被刻意安排成一场偶遇……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是我们情感的重量与厚度。

这不仅是一篇关于《伊豆的舞女》的影评,也是关于我暑假看的《菊与刀》的书评。从一部电影或者说几篇文学作品中窥探一个民族是狭隘的,但本尼迪克特从未踏足日本 却能写下《菊与刀》,奥威尔从未踏足苏联 却能写下《动物农场》,我的想法不能说多么有建设性意义,但也算是一种观点吧……
①顾城的《你和我》
②我的一高中同学的评价
③《浮生六记》(关熙潮译)的推荐语
④摘自腾讯网


伊豆的舞女伊豆の踊子(1974)

又名:伊豆舞女 / The Izu Dancer

上映日期:1974-12-28(日本)片长:82分钟

主演:山口百惠 三浦友和 一之宫敦子 佐藤友美 

导演:西河克己 编剧:若杉光夫

伊豆的舞女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