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7-05-08

无主之地:《无主之地》：论战争的起源及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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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之后是美丽的黄昏，黄昏之后是安静的夜晚，这里没有炮声，这里没有爆炸，一切似乎以终结的方式告别了血雨腥风的战争，但是在这一个人的战壕里，死亡却在逼近，并且随时以可能的方式摧毁最后的生命。躺在地上的是受伤的塞拉，是想要人帮助的塞拉，是无法动弹的塞拉——他的身体作为一种覆盖物，压着那一颗被拉掉了引线的跳雷，只要一动，就会发出爆炸声，就会把生命带向死亡。当在战壕里的塞族敌人死去，当安慰他要一起出去的战友死去，当联合国维和部队撤离，当电视台的记者离开，所有的解救都变成了无能为力的恐惧，无尽的黑暗都通向活着的死亡。

塞拉在缓慢地呼吸，塞拉在回忆这刚才经历的一切，塞拉的手里拿着女友的照片，但是这不是希望，这只不过是最后的绝望，一个没有谁来拯救的人，一条安静如死的战壕，一种随时发生的爆炸，“悲观的人认为事情没有比这更糟糕的，而乐观的人认为这确实很糟糕。”这里没有乐观和悲观，甚至没有生和死，所有的东西都被战争带向了最后的结果，而一场战争，也在痛苦等待死亡的塞拉身上写下了一个悖论，为了离开死亡必须活着，而活着离开意味着无法逃避的死亡。

因为这是一个“无主之地”——No Man's Land。波斯尼亚人塞拉和同伴就是在这一天进入到这个地带的，那大雾开启的早晨似乎是这最后结局的写照，看不清战友和敌人，不能吸烟，不能大声说话，迷雾遮挡最清晰的现实，而战争也一定是取消了最鲜活的生命。当这一片迷雾最终被太阳照亮，不是迎来光明，而是面临赤裸的子弹，当这些波斯尼亚小分队的士兵看见对面枯枝上塞尔维亚的旗帜，坦克和炮弹就比他们的目光更快抵达，向导被打死，战友被打死，只有被爆炸的炮弹震昏的西基和塞拉是幸存者。

幸存就是活下来，但是这样的幸存对于他们来说，也同样面对一个生与死的问题，不是抉择，而是被推向了这个“无主之地”。西基的手臂受伤，他终于掉进了那个处在双方交战的战壕里，在这里他不知道通向何处，不知道地面之上有没有地雷，无望的感觉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死亡的迫近。而当塞族一边派上尼诺的另一个老兵来检查战壕里情况的时候，就意味着敌人在逼近西基。一个是懂得跳雷的老兵，一个是刚入伍的新兵，这一次的匍匐前进看上去更像是冒险，就像尼诺事后所说：“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初次面对战争，不知道队友名字，不懂得跳雷的技术，这或者就是战争的残酷，它像一种盲目的力量，把你推向和生命无关的境地。

西基用手中的枪射出子弹的时候，与其说是为了消灭出现的两个敌人，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得以保全，老兵被打死，尼诺被打伤，面对这个稚嫩的敌人，西基一开始没有想将他置于死地的想法，他问尼诺战壕通向何方，上面有没有地雷，他在死去的老兵和尼诺身上寻找地图，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活着离开战壕。但是当尼诺在老兵的布置中，将失去意识的塞拉放在那颗跳雷上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开始改变了，因为塞拉开始醒来，他没有死，但是他无法离开战壕，因为只要一移动身体，爆炸就会发生，不仅自己，连同最好的战友西基，连同受伤的敌人尼诺，都会失去生命。

三个人，面对不再有炮轰的战壕，似乎命运已经被维系在一起，此刻，不管是敌人还是战友，他们共同的目标是活着走出战壕，活着离开“无主之地”。但其实，这种向死而生的共同目标却只是战争中的一个错觉而已，在这个无主之地，处处是博弈，处处是阴谋，处处是报复，处处要把人推向你死我活的战争，而这以一种寓言的展开方式印证了战争的起源，最后也以残酷而绝望的方式证明了战争的结果。

西基手里拿着枪，那一刻他是主动控制局面的人，他逼迫尼诺脱掉了有明显标记的衣服和帽子，在战壕上面挥动，不管是这边的塞尔维亚，还是那边的波斯尼亚，都无法看清是敌是友，在模糊的状态中传来一阵炮轰，尼诺和西基在爆炸声中躲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攻防设施里，这时两个人开始指责这场战争是对方挑起的，西基说，是你们总是不让战争停下来，把我们那么多兄弟打死了；尼诺辩解说，你们也烧了我们的村子，杀了我们的人。在言语的矛盾和冲突中，西基最后拿出枪指着尼诺说：“到底是谁发动的战争？”西基无奈地回答：“那是我们。”

西基发现战友塞拉还活着，却压在随时可能爆炸的跳雷上，他安慰塞拉，并给塞拉包扎伤口，不想趁此机会尼诺拿到了自己那把枪，他立刻指着西基，要他把手中的匕首扔掉，把嘴上的香烟扔掉，然后问他：“到底是谁发动战争？”西基无奈地说：是我们。战争已经爆发，战争制造了伤亡，战争无法平息，一把枪可以主导一个人的观点，一把枪可以转向战争的根源，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谁发动战争根本没有了意义。从西基用枪获得的主动，到尼诺用枪反击重新获得主动，对于他们来说，也无非是一种精神上的胜利，甚至只是一种免责似的的安慰。而当塞拉提出要抽烟，尼诺把烟递给他的时候，塞拉趁机抓住了尼诺的衣领，那一刻尼诺无法反抗，他知道随时爆炸的跳雷会把两个人甚至三个人一起带向死亡，所以在命运共同体中，他们又走向了平等——西基和尼诺一起把枪放在了肩上，一起离开了谁发动战争的无聊争论中。

因为平等所以结束争论，因为一体所以不制造麻烦，这是战争趋向缓和的开始，尼诺把那只放地雷的包给塞拉当枕头，并且主动向西基介绍自己，然后两个人进入到和平的对话中，他们谈论那个死去的老兵，谈论受伤的塞拉，甚至两个人从口音谈到了都熟悉的地方班加鲁达，从班加鲁达谈到了都认识的女孩桑嘉——那个金发、高挑、漂亮的女孩桑嘉是尼诺曾经的同学，却也是西基之后的情人，虽然战争爆发之后，桑嘉既不是尼诺的同学了，也不再是西基的情人，但是当两个人在桑嘉这个交集里一起回忆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远离的战争，在对过去的美好记忆中，在没有炮声的平静现在，他们像一对兄弟，共同面对一种未来，虽然无措，虽然感伤，但一定是某种和平。

如果朝这个方向发展，他们以命运共同体的方式会告别这个战壕，会结束这个冲突，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种表面现象，战争根植在他们内心深处，对立印刻在他们的思想中，而当外来力量干扰甚至打破这一暂时平衡的时候，矛盾和冲突又开始爆发，甚至最后演变成了无法避免的死亡。塞尔维亚和波斯尼亚双方都向联合国维和部队报告了这一情况，维和部队的马钱德军士接到电话开始在这个无主之地斡旋。无人地带，像是维和部队的“中立”立场，所以马钱德开着“UN”的坦克开进这个无主之地的时候，他是为了解决双方的冲突，更是为了将困在里面的对敌解救出来。

但是，中立也好，解救也罢，在根深蒂固的冲突中，在深入人心的对立中，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当马钱德抵达无主之地，发现塞尔维亚士兵和波斯尼亚士兵，发现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塞拉，他想要的是呼叫排雷专家来消除最后的隐患。这是外来力量对这个相对平衡局面干扰的开始，一方面在战争内部激发了不同力量的对立，而另一方面则把战争带向了更加荒谬的“无人地带”。马钱德起先是要求西基和尼诺撤出战壕，等待排雷专家来解除在塞拉身上的威胁，但是西基不想离开，他承诺过要和塞拉一起活着离开，但是尼诺却要和维和部队人员一起离开这个存在危险的战壕，当他试图爬出战壕的时候，西基的枪声响了，他打中了尼诺的大腿。

尽管给了他绷带和止痛药，但是在尼诺的内心深处，那种仇恨被点燃，他被重新拖回战壕之后，趁着西基没注意藏起了那把匕首，最终在西基安慰甚至帮助塞拉的时候，把刀刺向了西基，导致西基受伤。而这次报复式的暗袭又让西基埋下了复仇的种子，最后当两人撤出战壕的时候，他趁联合国人员不注意，拿起了他人手上的手枪，射向了尼诺，尼诺被打死，而维和部队人员也向丧失了理智的袭击射击，西基也被打死。

从暂时平衡到爆发冲突，对于西基和尼诺来说，班加鲁达在哪里，桑嘉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过去的某个交集已经被取消了，只要手中有枪，有匕首，他们随时可以像在战场上一样消灭敌人，而这就是赤裸裸的战争起源，唯有将敌人置于死地，才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方式。无主之地，其实根本无法消除对立和冲突，无法夺走他们的枪和匕首，无法让他们建立命运共同体，但是无主之地激活了他们内心的仇恨之外，也制造荒谬的结局。

排雷专家赶到，当他得知是跳雷时，摇摇头：“我无能为力，这几乎无法完成，谁也拯救不了。”面对死亡的威胁，已经无能为力，这便是战争带来最绝望的结局，而这种绝望并非只是技术原因，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充满着谎言的无人地带。马钱德曾经怀着人本主义情怀信誓旦旦要解决问题，但是上级的电话却让他离开现场，一种命令的深处是一种博弈，日内瓦会议正在召开，和平进程正在官方的说法中被推进，所以这里不应该有冲突，不应该有无人地带，最后当乘坐直升飞机的联合国最高司令部索夫特上校到来的时候，面对各国的记者，说了一句：“今晚22时我们将举行记者招待会。”

萨拉热窝挺会协议、日内瓦会议、记者招待会，都是联合国对于推动双方和解所做的努力，但是这官方的说法中到底有多少骗局？当排雷专家说这是一个无能为力的问题，但是上校告诉记者的是：地雷已经拆除。从战壕里抬出的伤员被运上了直升飞机，环球新闻的记者终于和大家一起坐上了车，他们远离了战壕，远离了一个人的塞拉，在充满谎言的和平面前，他们远离了战争的现场，“战壕是战壕，都一样。”而那个讲过“我讨厌做一个旁观者，面对屠杀你永远无法中立”的马钱德也进入了撤退的坦克。

无主之地，没有了塞尔维亚和波斯尼亚夹击的炮火，没有了充满火药味的西基和尼诺，没有了存在交集的班加鲁达和桑嘉，也没有了向世界直播的镜头，只有一个人，在夕阳下不再动弹的一个人，手里握着女朋友相片的一个人，等待取决于自己的死亡的一个人，在无法逃脱的战争中，成为生和死永远充满悖论的符号，成为无主之地永远无法离开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