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0-01-02

生命最后一个月的新娘:长岛贞士

我最在乎他。
这几天我特别在乎他。

第一次遇见他，当千惠带着太郎来到这座海边的精致小屋，侧门她说“我回来了”，他在厨房中应声，音中，并且甚至听得出声带的震动。半门布帘，只能看到布帘下他的半个身躯，没有发福，条直的黑色腰带扎出上衣适当的蓬松，灰蓝色的尼龙袜踩出榻榻米踏实的砰砰。掀开布帘，他惊奇千惠带回来个男生，眼睁得很大，挤出额头上两三道纹痕，抿嘴弯出日本人常有的赵州桥的圆虹，发灰白。转而圆虹又变成像外突出：“他，他是谁？”太郎向他问好，他点头，又小跑进厨房，或许汤已沸，或许正好借机不至突见的尬尴。一尺小几，他与千惠及太郎分坐北南，不知为何，他始终比较沉默，这沉默不是不欢迎，而是一种难能知晓与不知何故的不快与无奈。我们在他经坐拨奏的三弦琴声里结束了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遇见，巧合仍从他的下半身起。不是布帘，而是千惠得了癌症被推进手术室，当镜头对着千惠的脸，也就只能看到推床旁边他走动的下半身。镜头拉远，才得以宏观他边看着推床亦步亦趋的老态。他不能陪千惠进手术室，在门外与推床的护士鞠躬作礼，然后独自站着，看手术室的电动门张开，又越来越来慢地合上。跳帧至术后的千惠躺在病房里面无表情，他手撑着叉开的双腿危坐在窗边，灰色的西装裤在大腿处紧绷，踝处的裤腿已被紧绷拉上，露出黑色的袜子与皮鞋浑然一体，这姿势迫使他昂头，他静静地透过百叶窗看外面夜幕降临。终于在千惠的催促下起身回家，走出镜头之外。第二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第三次见面，我们回到了第一次遇见的小屋，这个我想跟他在一起生活的地方。一袭青衫的他，手拿着牵狗的绳链，迈过玄关，把脚插入褐色的绒毛拖鞋，走到小狗旁边，费了点力气蹲下，熟悉地系上。然后太郎来了。他牵着小狗与太郎漫步海边，海风吹得宽大的裤管映出他小腿的形状，我想起福贵老了以后站在风中裤管的飘摇。走路时他把手臂摆得很高，带动了脚也跟着抬高，于是膝盖会弯成很大的弧度。我也试着学他走过，费力甩高，然后交给地球引力，坠下有一种轻松，原来他也喜欢费力换来一点休息。执拗不过太郎，他们停下脚步，镜头特写着他的脸，口唇微张，露出上派整齐的牙齿，智者一般地，他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