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部剧毫无逻辑、不讲道理、剧情混乱。看第二季的时候我就骂过这些了。

但是我接受了这一切,并且要赞美这些。

我的确不喜欢那些用某某主义包装起来的所谓解析,但是《杀死伊芙》越往后看,它的意旨就越明显,明显到我无法不将它对号入座,那就是存在主义。这绝对是最通俗的主义了,因为它试图探究每个人无法逃避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我从小时候开始到现在每次灵光闪现或者失落或者乏味的时候都在想。思考人生的意义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并且它没有门槛,无论是一个最幼稚的小孩还是一个最有思想深度的哲学家都可以做,甚至有时他们得出的答案(或者说最终决定不能得出答案的过程)并不能令人分出孰优孰劣。但是它又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令人陷入到一种失神,一种不确定的漂浮感,一种无限的厌倦与无意义感当中。

在《杀死伊芙》中,对人生意义的直接表述有两处。第一处是Eve问Villanelle她想要什么的时候,V说:

S01E08

第二处是最终季里,心理医生告诉Eve的“生活的意义”:

S04E07

Eve在这里的提问方式很有意思:“细胞没完没了地分裂,这有什么意义?”这是很混乱、无头绪的提问方式,等同于“活着有什么意义”,但又更绝望、更虚无,更奇怪。这时的Eve已经失去了构成过去的她的大部分:Bill、丈夫、和朋友聚会的日子、正常的生活,而Villanelle也被她逼走了。她的生活失去了常态。“失去常态”是这部剧一直在讲述的东西,对Villanelle来说,是遇见Eve后从麻木的状态转为得以感知情感;而对于Eve,这一点体现得最为明显。

Eve是整个剧里我认为最贴近我们每个人的角色,她是个生活得不错的普通人:有份体面的工作、有个恩爱的丈夫、有一些小聪明,有一些个人的无伤大雅的小癖好。就像许多人对于侦探小说、犯罪电影的爱好那样,她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杀手着了迷。那是什么呢?那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对电视里的、书里的人的生活的向往,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她面对的困惑是一个普通人会出现的困惑,内心浮现的冲动是一个普通人会涌出的冲动:将面前的玻璃打碎的冲动…乃至犯下一桩暴行的冲动。

这里Eve打碎玻璃的一幕有点奇怪。她做完这件事的神情,就好像吃惊于自己的行为一样。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伊芙由于心情烦闷所以用打破玻璃来发泄。但我更觉得就好像《局外人》里的莫尔索杀死阿拉伯人的主要原因只是太阳过于刺眼而扣下扳机一样,她打破玻璃的直接原因只是因为上面有个裂缝。

Villanelle对Eve而言是什么?是打破生活常态的、突如其来的、鲜明而有力的事物。她在Eve这里发挥了与“死亡”相似的作用——就是海德格尔说的“正是在死亡中,一个人才能逃避各种单调乏味的生活,不再承受它们把一切人拉平的影响,从而与他自己融为一体。”从日常琐碎、“常人”的示范与规训中脱离,是摆脱沉沦在大多数的普通生活中的重要一步,“死亡”这一观念则有警醒价值,提醒一个人,他所面对的是属于个人的生活,死亡不存在经验,因为没有人能将死亡的经验说出,因此在这时他是不可能按照大多数人的经验来死亡的。“尽管肉体的死亡会毁灭人,但死亡的观念却能拯救人。”人对死亡的觉察能够促使人来到一种更高级的存在模式,也就是“本体模式”,能够真诚地存在,并且能够创建自我。

Villanelle的意义又不止是死亡,她是很多事物,她有千面,她与死亡的恐怖含义相比更鲜明、更美丽、更生机勃勃,她是远离日常的,而更重要的是,她甚至还具有日常的一面,她还有可爱的、孩子气的、保留在日常生活中的一面,这种日常给人以亲近感、安全感。因此Villanelle是吸引人的,吸引我们,更吸引Eve。这个日常的、普通的女人,被不常规的、从天而降般的、仿佛揭露出自己内心最隐秘而疯狂的渴望的Villanelle深深震撼、深深吸引,于是她做出了大胆的、鲁莽的、疯狂的选择,她脱离了往昔给自己安全感的日常,选择靠近危险。

但是,选择总伴随着责任,总要承担后果。她因她的选择失去了生命中的重要的人,失去了安稳的日常生活。而这些正是给大多数人以慰藉和安全感的东西。就像心理医生告诉Eve的,就只能是在生活中的琐事寻找快乐,而在这种因为失去常态而不知所措、迷茫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到爱我们的人身边去。对于从前的Eve,这是很简单的事:可以在宿醉后的某日清晨享受一份没烤好的可颂面包,可以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回到爱她的好友、丈夫身边去。但在被Villanelle闯入后的生活(也正是她自己选择的生活),这已经不可能了。Villanelle的爱,并非常规的爱,更何况与心理医生对话的时候她已经把Villanelle逼走了。

所以Eve在不断地为着逝去的过去痛苦着,为了曾经的爱、曾经日常的生活而痛苦、怀念。她的搭档对她说了一席很有存在主义色彩的话:

S04E07

现在,我们对Eve很了解了:Eve曾经是个普通人,有着很完满的日常生活,Villanelle的出现启迪了她,她从此选择脱离了过去的常态,开启了转变自己、创造自己的路途;她也短暂地尝试过返回日常(被V打中而隐匿在餐馆打工的一段时间),但又选择重新走上这段疯狂的旅途。最终,Villanelle死了,而Eve活了下来。这意味着她建立的新的常态——与Villanelle有关的所有,又再一次地、不可逆转地被打破了。V的死亡,对于Eve或许真的又是一次新生,正如遇见她时那样。假如把Eve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那大概是前Villanelle阶段-Villanelle阶段-后Villanelle阶段。对于前两个阶段,我们已经很清楚了。而这部剧是关于E和V两个人的剧,所以V不在了,这部剧也就到了完结的时候。然而Eve的人生还未结束,因此我们对她之后的选择一无所知。她会选择回到作为一个寻常人过的寻常生活吗,还是会寻求找卡洛琳报复的机会,或者是一些出人意料的选择?我们无从得知。

所以对于Eve,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可能是好多好多东西,日常琐碎的快乐、追逐危险的快感、做出一些不平凡事业的满足……或者说,可能也没什么意义,至少没有亘古不变的意义。唯一的意义就是当下的意义。毕竟生活很多时候是毫无逻辑、不讲道理的,人们冲动行事、缺乏动机,人们在出乎意料的时候死去,荒谬得像个黑色喜剧,生活也总是这般荒谬的。

最后,再说几句不重要的话,谈谈我对剧名《Killing Eve》的理解。本剧被译为“杀死伊芙”,也就是一个动宾短语。谁要杀死伊芙?是指Villanelle,还是说她所遭遇的一切是在情感上杀死她?前两季或许可以说是V,后两季或许是后者了。但是我觉得要是按照我的理解,也可以把它解读为一个偏正短语,也就是说“杀戮的伊芙”,意思是伊芙这一路来的转变,从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变成一个可以毫不眨眼地开枪打死一个人、可以有勇气与训练有素的杀手搏斗并且还戳瞎她的能够运用暴力的人。

最后的最后,我想说这毕竟是个电视剧,拍的过程中编剧也在换,所以原作者写的、演员演的、编剧想拍的,很有可能就不是一个东西QAQ。不过我很喜欢每一季的荒谬、每个人的怪异、剧情的出乎意料,包括角色的不同命运与死亡(是的,包括很多人要给编剧递刀子的V的死亡),它让我觉得十分存在主义是有原因的。Anyway,决定把这个剧列为最喜欢的一部剧了!


杀死伊芙 第四季Killing Eve(2022)

又名:杀死伊芙 最终季 / 嗜血娇娃 / 双姝 / 追杀夏娃

主演:吴珊卓 朱迪·科默 费奥纳·肖 金·波德尼亚 罗伯特·吉尔贝 

导演:斯特拉·科拉迪 阿努·梅农 艾米莉·阿特夫 

杀死伊芙 第四季的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