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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母亲,她是妻子,她是女儿,当第三人称的“她”涵盖了女人可能的身份,却永远不是可以被称为“我”的那个女人:她是“活活烧死的女巫”,她是具有“公民意识”的女人,她是“死了和活着一样”的聋哑人,她是“西西里女孩”,她是“寻常夜晚”只能靠梦境寻找到自己的女人,于是在这样一个他者的世界里,不仅是女人作为本体,还是作为主体,都在男性世界里成为被异化的形象——“女巫”。
莫洛·鲍罗尼尼、维托里奥·德西卡、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佛朗哥·罗西、卢基诺·维斯康蒂,五个导演,五个故事,当男性导演将目光聚集于“女巫”这一带有污蔑性的群体时,无论是演出者,还是故事主角,却都是“一个女人”,多重戏路的西尔瓦娜·曼加诺在五个故事中出演不同的角色,但是这并不是多元化的一种证明,更不是对于女性命运的多重书写,在只有一个女主角,只有一种“女巫”的命名里,一切也都指向了唯一的生存:我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她”,一个在“他”的世界里被控制的“她”。
这种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命运,这种被对象化的“她”存在,在帕索里尼的第三个故事里,具有很强的寓意性,故事一开始的字幕注释就代表着一种视角:“从月亮上看,这部电影的标题应该是:从月亮上看到的地球。”帕索里尼说:“这句话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也从没人这么说过,但既然我们身处地球,我们有必要告诉你:这是帕索里尼写的一则童话故事。”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标题,只是一个童话故事,帕索里尼的预告似乎在消解一种固定的视角,甚至把身处地球的现实也通过“从月亮上看”的置换方式完成了一种颠覆,但是从月亮上看到的地球,和我们身处地球看到的地球,就真的会发生本质改变?荒谬先生的妻子三天前失去死了,他和儿子巴丘在墓前哭泣,并且希望找到新的女人,于是两个人实施了计划,只要大家都觉得满意,就让他成为妻子和母亲。
遇见了刚刚丧夫的黑衣女人,遇见了交谈都要五块钱的黄衣女人,遇到了其实是假人的红衣女人……这些女人都没有成为他们想要的妻子和母亲,一年后,他们在圣像面前看到了绿衣女子,和她对话发现她是一个聋哑人,于是荒谬先生用手势和她交流,不想因为一根香蕉让她感动,当荒谬先生提出要和她结婚是,绿衣女子点头答应,于是她便成为了“荒谬小姐”。婚礼顺利举行,当三个人来到住的地方,脏乱地不堪入目,荒谬小姐二话不说,一会儿功夫就整理得井井有条,于是他们拥有了一个家,性,心灵手巧的荒谬小姐成为父子满意的女子。但是问题出现了,字幕:“男人永远不满足于拥有的。”于是生活的转折从这个男人的欲望开始,荒谬提出要买一幢房子,但是没有钱,于是他们想到了向邻居募集,但募捐却需要谎言,他们让荒谬小姐爬到塔上,然后做出准备自杀的举动,而在下面的荒谬和巴丘则大声哭泣,告诉不断聚来的邻居说,有孩子患了肺结核,有孩子则生了小儿麻痹症,所以需要大家帮助渡过难关,需要大家拯救这个自杀者,“支票也收。”正当大家慷慨解囊的时候,两个拍照的人爬上了塔顶,并且吃了一根香蕉,香蕉皮掉落在下面荒谬小姐站立的位置,于是荒谬小姐真的从塔上掉了下来,死了。
一根香蕉,是荒谬小姐感动的原因,也成为她死亡的原因,但是当她被下葬在有香蕉雕塑的墓地里,父子两人悲伤地回家,却看到荒谬小姐完好地在家里,两人疑惑,以为是做梦,甚至害怕地逃离,但是再次回来,发现荒谬小姐还在,于是他们半信半疑,当荒谬小姐脱掉了婚纱,露出里面那件绿色衣服,父子俩才确认她的确还活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缘何又复活了?这或者就是帕索里尼所谓的“从月亮看到的地球”的另类视角,字幕最后打出来:“是死是活都一样。”活着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死去又意味着什么?当死亡和活着成为一种同一,是不是和香蕉这个象征符号一样,构成了“男人永远不满足于拥有的”这一命题?也就是说,荒谬小姐只不过是男人实现欲望的一种工具而已。
帕索里尼的童话故事,是一个寓言,跨越了生与死,其实是取消了生与死的区别,在只有一种结局里,从月亮上看地球和身处地球看地球,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而作为聋哑人的荒谬小姐,就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荒谬存在。更荒谬的是佛朗哥·罗西导演的《西西里小姐》,一个女孩正在用针扎一个面人,当男人开门进来的时候,她马上停手并藏了起来,但还是被男人察觉了,充满暴力倾向的男人问她是谁,女孩一开始坚决不说,但是在男人的威逼下,终于说出了“尼科尔”的名字,而且“西西里小姐”开始讲述尼科尔和自己的故事,在一次午夜弥撒中,他的眼睛只是看了她一眼,只是做了一个求婚的手势,女孩的心就被他俘获了,“他点燃了我的心,但是他却玩弄女人……”于是怒不可遏的男人开始了报复,他拿着枪去寻找女儿的仇人,不想她竟然杀死了所有人——因为这个“尼科尔”就是“任何人”,于是在枪声过后,西西里女孩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家人……”
男人的枪成为报复的工具,但是报复却成为对于“任何人”的一种伤害,那么罪魁祸首是西西里女孩,无疑,那个针扎的面人是一种隐秘的象征,它在女性世界里也是一种报复,但是却真的是一种泄愤,而这种行为在更大的意义上也是对于男性玩弄的一种愤怒,起源于男人的玩弄,结束于男人的报复,最后似乎只有女人自己成了一种道德的牺牲品。和《西西里女孩》的极端表现不同,莫洛·鲍罗尼尼的《公民意识》则是在较为缓和中讲述了一个荒谬故事,一个女人正开着车,前方发生了车祸,她发现了一个计划:把受伤男子送往医院,大家会把她的车当成救护车,从而有效避免堵车。于是,路人赞誉她具有“公民意识”,她则将受伤男人当做一种通行证,在城市的道路上通行无阻,而男人看见路边有医院,女人也不停下来,于是疑惑地问她,到底把我送到哪里去。最后,女子停车,对男人说:“那边有水,你的伤不重,可以去那边洗一下。”说完,便对迎上来的另一个男人说:“今天没有迟到。”然后挽着手去赴约了。留下的是受伤的男子,当他踉跄地走向女子指定有水的地方,终于在路上倒下了。
女人利用送受伤男人的机会避免了高峰,而男人则在失去了救助机会后倒下,这似乎是讽刺了女人对于男人的操控力,但是女人的所有动机都只有一个缘由:不在自己的情人面前迟到,所以这个故事的最后控制者又变成了男人,从男人到男人,从约会到倒地,女人只是在中间的过渡者,她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男人满意,无疑,她就是男人视角下的“公民”,而这种公民性在这里变成了戏谑式的解构力量。无论是聋哑人妻子,还是西西里女孩,还是被赋予有公民意识的女人,或者在她们的故事里,她们都不是真正被污名化的“女巫”,在其中没有被显化的男女对立,甚至如帕索里尼的寓言里,还有一种和谐的美感。但是在德西卡的《寻常夜晚》和维斯康蒂的《活活烧死的女巫》中,这种对立就让女人变成了失去自我的“她”,变成了男人世界里的“女巫”,变成了被异化的第三人称。
寻常夜晚其实是不寻常的,妻子乔凡娜做了头发,她本想让丈夫看见并且赞赏她几句,但是卡罗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她头发的变化。这是一种漠视,正是在这样一种漠视下,乔凡娜长期以来的压抑和对丈夫的不满显露出来,但是她线路的方式不是在现实中生气,而是转变为一种被内心控制的梦幻生活,于是梦幻中的怨恨、不满、焦虑和发泄和现实中的温柔、平静、乖巧、逆来顺受形成了一种对立:在梦幻世界里,她穿着红色衣服在那里劲舞,现实世界里,她细声密语地问候卡罗;梦幻世界里,她大声喊道:“我要伤害你,吞噬你,灭了你。”现实生活中,她开始洗完打扫卫生;梦幻世界里,她指责他虚伪,在上司面前毕恭毕敬,现实生活里,她又温柔地靠在卡罗身上,问他想去看什么电影;梦幻世界里,她化身黑衣战士,对着卡罗作战,现实生活中,她对卡罗说:“我们该为孩子着想。”梦幻世界里,她身后跟着无数的男人,他们为她的性感倾倒,而在万人簇拥下,乔凡娜甚至在众人面前脱衣,此时卡罗因为吃醋因为嫉妒拿着枪,在无法阻止乔凡娜挑逗、无法阻止男人垂涎的情况下,他最后从高塔上自杀,而现实里,卡罗却在床上呼呼大睡……
“如果世上有一成不变的女人,那就是我。”这便是乔凡娜自我迷失的注解,不寻常的夜晚最后都归于寻常夜晚,因为一切的反抗、对立甚至颠覆,都只能是一种想象,都只能在梦幻中实现,即使对面的丈夫是个自私、可怜、虚伪的男人,但是乔凡娜对于这样一种存在又无能为力,甚至她只是需要满足作为一个女人极小的欲望:让丈夫发现她染了头发,让丈夫和她说句话,让丈夫能够温柔地抱着她,或者,当丈夫计划好了只有两个人的度假,乔凡娜便把一切的怨恨都埋葬起来,又靠在他的身上憧憬这一刻的到来,但是计划还没有说完,卡罗就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梦想,把乔凡娜一个人晾在一边,而此时,乔凡娜也只能回归到这个寻常夜晚,甚至连曾经的梦幻世界,也完全变成了现实的一种投射:她抱着他,她对着他说:“我爱你。”于是,夜晚落幕,一切回归到既有秩序中。
乔凡娜渴望生活发生改变,渴望在梦幻世界里成为主宰,但是这种渴望是多么微弱,多么无力,当只能在想象中成为自己,现实便只是一个迷失的世界,而一切的主导权依然在那个对她失去了兴趣的男人手里,一种对立终于以女人的妥协而告终。而《活活烧死的女巫》似乎也进入到了这样一种现实和梦幻割裂的世界中。格洛丽亚是电影明星,是被记者追踪的女神,是男人心目中的女王,她高贵,她漂亮,她性感,她独立,在瓦莱里娅结婚十周年的仪式上,她应邀出席,于是当她一出现,便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女人羡慕她优越的生活和幸福的婚姻,瓦莱里娅虽然是庆祝结婚十周年,却戏谑地称这是“丈夫出轨十周年”的纪念日,因为丈夫保罗似乎早就对她失去了兴趣,甚至很长时间没有睡在一起了;男人则为她的美貌折服,他们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但是,格洛丽亚本身就是一个象征物,作为演员就如同生活在梦幻世界里一样,而最可怕的是演员本身就是一种被公众异化的存在,其中的一个企业界人士就对她说:“你是完美的产品。”这不是赞颂,而是直接指出了她之存在的迷失可能:“为了市场打造,产品必须一致,否则会危机整个产业,所以艺人是特殊的样品,存在着极大的投资风险。”演员是一种产品,而且可能是存在极大风险的产品,在这个意义上说,格洛丽亚不是一个个性化的自我,无论是在记者的聚光灯下,还是在男人的目光里,都是一种被设计的产品,一种必须进入市场的样品,她戴着黄金般的帽子,装着昂贵的假睫毛,眼角还有两条带子,当她在唱完一曲《女巫》而累到的时候,在场的人将她的这些东西都解除了,但是这还无法使她返回到真正的自我;在男人面前,她也和他们游戏,也说自己不需要地位和名声,但是她依然还是一个样品存在着——作为男人意淫的样品,存在他们的想象中。
只有当她真正累到,只有当她体会到自己已经怀孕,只有当她在房间里给丈夫安东尼奥打电话说自己想要休息,这时的格洛丽亚才是一个女人:一个找到了自己的女人,一个在丈夫面前的妻子,一个怀有孩子的母亲,但是对于格洛丽亚来说,仅仅是大声哭泣、大声喊叫就能让自己返回自身?电话那头永远是另一个男人,大门之外永远有等待他出现的媒体,走出去永远有决定了她形成的直升飞机,于是,她再次系上了眼角的带子,再次戴上了假睫毛,再次戴上了帽子,再次穿上了大衣,再次戴上了墨镜,也再次开始微笑着面对大众——当她走出去坐上飞机,她又成为一个样品,一个产品,一个被称为“女王”却无法脱离大众视野而独立的女人。
“活活烧死的女巫”是不是对于格洛丽亚这样找不到自我的女人的一种讽喻?她为什么会被烧死?她被谁烧死?看得见的男人,看不见的男人,以及看得见看不见的女人,其实,那些“女巫”之存在,并不只是简单的是男人制造了他们的命运,而是一种社会现实命名了他们,帕索里尼故事里男人欲望造成的寓言,罗西故事里暴力制造的语言学事故,鲍罗尼尼故事里对社会规则的讽刺,德西卡故事里梦幻与现实的割裂,以及维斯康蒂的艺人“产品论”,都是对于人之个体存在的一种思考,当人失去了自我身份,当人成为一种命名,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可能变成一个找不到“我”的意义的“她”和“他”,甚至连“我”也是一个第三人称——“如果世上有一成不变的女人,那就是我。”

女巫Le streghe(1967)

又名:The Witches

上映日期:1967-02-22(意大利)片长:111分钟

主演:西尔瓦娜·曼加诺 安妮·吉拉尔多 弗朗西斯科·拉瓦尔 马西莫 

导演:莫洛·鲍罗尼尼 维托里奥·德西卡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佛朗哥·罗西 卢基诺·维斯康蒂 编剧:Mauro Bolognini/Fabio Carp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