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来这里,是为了避开我妻子喘一口气,忘掉我儿子的生日,顺便拍个威士忌广告挣两百万。
她说,我丈夫是个摄影师,来这里工作。我百无聊赖,跟来看看,顺道探访几个朋友。

东京街头匆忙人潮里尽是陌生的东方面孔,红绿霓虹广告牌上闪烁异国文字。已经快过气的老演员在轿车里隔着玻璃好奇地向外望,看到了布拉德皮特的威士忌广告,擦擦眼睛,定睛再看,嘴角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笑容。


她学的是哲学,刚毕业,结婚两年,对将来一片迷茫。

这里的Scarlett Johansson让我着迷。只要看见她的眼睛便足以令人感到安静。她几乎总是轻言细语,眉目间含着迷惘而不确定的气质。不知所措的混乱。微微蹙着眉又常常缓慢地微笑,像是一件下意识的防御性脆弱武器。在任何人群中都显得突兀的游离感。旅馆消防警报紧急疏散,她披着黑色长外套站在消防车旁,目光被牢牢吸引在她身上无法撤离。淡淡的脆弱,疑问眼神,与此同时不用置疑的冷静聪明独立。

何时何地,她都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那时她还只有十九岁。八岁开始从事专业表演的天才少女。在K房里她穿着黑色紧身上衣戴着粉色的短发唱歌,尖叫,眼神神秘妩媚,漫不经心的挑逗。最美的是她的嘴唇,介于甜美与性感之间不可抗拒的女神样诱惑。想要接近,凛然的距离感横亘在那里,不敢贸然冒犯。

他刚到落脚旅馆,工作人员递上一封传真,妻子的。

“你忘了亚当的生日,我想他会理解的,旅途愉快。”


凌晨四点二十分她发来储物柜草图要他挑选式样,寄来十几张地板样品让他选择颜色。例行公事的电话问候。冷淡疏离。


她把一些浅粉色塑料花饰挂在房里,不小心弄伤了脚。丈夫回来摆弄着地上一堆器材,头也不抬喋喋不休地抱怨摇滚乐队一塌糊涂的服装风格,而她漫不经心地把没织完的灰色围巾围上,问他好不好看。他埋怨她抽烟的气味。出门后漂亮的女影星与他热烈调笑,她在一旁冷落尴尬不知如何应对。

何处也无法逃离或是解决。无论纽约抑或东京。以为是个不一样的世界,却只不过是从一个失望的入口奔逃进来,再奔逃到下一个失望的出口。孤独在语言障碍里像紧曲的胳膊上的青色静脉一样愈加宛转分明。很多时候生命更象是场漫长的折磨,被迫接受一个不存在的意义,为着责任而生活,却不知道究竟在寻求着什么,能够得到些什么。她给纽约的朋友打电话,说,it’s great here,really great…带着哭腔与泪痕。另一边匆匆说,我一会再打给你。她丢下听筒,擦擦眼角,坐到窗台上,望着这个孤独城市的背影。

我们自说自话,彼此都没有耐心理解。


给他摄影的摄影师手舞足蹈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蹩脚的翻译小姐仅仅扔给他几个简单的句子。他追问,依然是蹩脚的解释。他只好勉强表演,摄影师情急地在一边乌里哇啦,如此三番。他尝试做不可能的沟通,应召女郎,综艺爆笑节目,出租车司机,医生,侍应生,厨师。Charlotte在放射科里做检查,他跟坐在一旁的老太太两人连说带比,后面坐着的两个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大笑。她出来的时候他手上抱着只不知道怎么弄来的大布绒玩偶。

她笑,送给我的?他说,也许是的。


有人在短信里跟我讨论孤独。我说,孤独让人更清晰地意识到自我的存在。清晰得让人不可忍受直至窒息。因此人类以群居来寻求忘却。然而物质上的共享与丰足,并不必然带来灵魂的更加接近。《云上的日子》里最具人间烟火气的故事是Irène Jacob小巧带着孩子气精致的脸凑到来自纽约的男人跟前说,人们劳碌奔波,走得太快了,灵魂都丢掉了,应该停下来等一等,等我们以为无用的芝麻绿豆小事。猎人设下显而易见的陷阱,猎物顺水推舟地跳进去,开始隐秘的危险偷情。

为什么只能在一个关系外的陌生男人或女人身上寻找到理解与慰藉?

他们和衣躺在床上低声说话。看60年代的老电影,她低声地笑。我喜欢看着他们两人自自然然安静说话的样子。结合成一个浑然的整体,向外散发出孤独的气息。酒吧加冰的whisky酒折射出金黄的晶莹光芒。她的朋友约她去酒吧,她要他去,结果是性感丰硕的赤裸女人穿着黑色丁字裤在转台上扭着艳舞。她说,我们走。他拉住她在东京夜色流淌的街头绕着出租车奔跑,他边跑边喊,

“他左突右闪!他突出重围...他回来了!又回来了!他跳着舞!他跳着舞!他去哪儿?”


在酒吧再次邂逅的时候,他曾问她,"we would have to first get out of this bar,then this hotel,then the city,and the country,are you in or out?"她说,I'm in.

无论出走到何处,究竟不是安心之所。整个世界是一个隐形的巨大牢笼,能逃到哪儿去?

孤独是一种终极的存在。我们想法子解决,可总是失败。

她搭新干线去京都的寺庙。抬头看见阳光透过满眼的新绿枫叶。寺庙内出来一对象是新婚的夫妻,女子身着白色和服,表情静穆安然。她屏住呼吸站住在那里,看见丈夫伸出手来,女子浓妆的脸平和地微笑着,慢慢握住,敛首庄重跨过门栏。她怔住,微微地喘气。

这样地相互安稳扶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濡以沫,也许是每一个女子曾经在树上绑住雪白的祈愿结时许下的愿望。她表情间有某种释然。

昏暗的天色中,寺庙两旁亮起两排洁白灯笼。


他终是要走的。
他说,我不想走。
她说,那留下来陪我,我们组建一支爵士乐队。
双方都明白彼此说着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总是有着某些不能抗拒的固定轨道。

其实也未必是爱情。只是迷失于黑暗冰冷旅途时与遇见的同路人的相互依靠取暖。

他俯身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彼此脸上浮起伤感微笑。她说All right.踮起脚尖与他接吻。他面朝着她,脚步间绻缠不舍,慢慢倒退着走向匆忙人群与清冷晨光。

东京离去。然而孤独无处不在。

迷失东京Lost in Translation(2003)

又名:爱情,不用翻译(台) / 迷语东京

上映日期:2003-08-29(特柳赖德电影节) / 2003-10-03(美国)片长:102分钟

主演:斯嘉丽·约翰逊 比尔·默瑞 吉奥瓦尼·瑞比西 竹下明子 安娜 

导演:索菲亚·科波拉 编剧:索菲亚·科波拉 Sofia Coppola

迷失东京的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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